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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那一剑的剑气如长虹般贯穿整个比试场,都几乎没有人反应过来。
青锋矿石铺地的比试场,被这一剑从中劈开,巨大的裂缝几乎可以容纳下几个横躺的人,裂缝之深,已经劈开土层下的岩石,露出更深的零星青锋矿,这一剑从纪骜的脚下,直接将整个比试场劈为两半,裂缝一直延伸到几十丈外的悬崖!
无数弟子被剑气震晕过去,耳鼻流血,甚至连长老他们坐着的高台,也被震得裂开缝来。
原本万里晴空的天穹,此刻忽然乌云密布,甚至下起雪来,然而所有的雪花落到裂缝附近,都如同遇到无形的屏障一般,缓缓飘开,甚至没有一片雪花落到裂缝之中,一片也没有!
几丈宽的裂缝,静静散发着让人心悸的威压,没有人敢靠近,哪怕是高台上那些同样被这一剑震惊了的长老们,也是如此。
裂缝之中,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在所有长老和弟子们无比震撼的目光中,一个狼狈的青色身影,缓缓地从裂缝中爬了出来。
是晏飞文!
他竟然还没死!
所有人几乎在心中瞬间掠过了这个念头,却没有人想过,为什么他们现在竟然坚信这个诛仙榜上百名以内的杀手竟然应该被一个凝脉期的弟子杀死,还因为他没有死而这样惊讶。
明明在这一剑之前,所有人都在奢望纪骜能活下来!
虽然还没死,不过晏飞文的情况也很不容乐观。原本风流潇洒的青袍,此刻已被剑气震成了渔网般的破布,露出了下面在裂缝中被泥土弄得脏兮兮的白色里衣,而他的左胸下部,十分诡异地凹陷了下去,显然是断了几根肋骨,至于背后的那堆银色翅膀,千万片蛟银羽毛只剩下不到半数,还折断了一只,正残缺不齐地挂在他的肩膀上。
他手上还捏着一柄断掉的玉如意,周围萦绕着一缕妖兽的残魂,显然是灵品护身法宝。大概就是这件法宝让他活了下来的。
爬上裂缝似乎就已经用光了他全身的力气,还有一只脚还悬在裂缝里,他就已经伏在地上,呕出一大口血来。
他的对面,纪骜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去,一身黑衣像从血里捞出来的,遍体鳞伤,但是仍然强撑着站稳了,冷冷地看着他。他手上仍然提着那柄灵品的玄晶剑,只是以剑尖杵在地上,支撑着身体。
两人僵持许久,纪骜先积攒了一点力气,朝晏飞文走了一步。
“别!你别过来!”晏飞文又咳出一大口血,抬起头来,忙不迭地朝他做出一个停的手势:“我输了!你别过来……我认输了!”
纪骜得到满意的答案,终于收回目光,然后转过头去,在场边弟子大梦初醒的欢呼声中,看着朝自己跑过来的林涵,艰难地翘起嘴角,露出一个不甚熟练的笑容来。
然后他就这样,笑着倒了下去。
林涵整个人都是恍惚的。
他跌坐在纪骜面前,人群簇拥过来,他有点麻木地看着那些长老将纪骜团团围在中间,清衡道姑异常积极地替纪骜处理伤口,掌门邹安龙看着比试场的巨大裂缝在说着些什么………
“林涵……林涵?”藏剑长老的呼唤让他回过神来。他仍然有点迟钝地看着藏剑长老。
“林涵,放开手,清衡真人要带纪骜去她的医庐医治……”藏剑长老语气温和地劝说道,林涵这才发现自己一直死死握紧纪骜的手,已经在他手腕上留下了深红色的指印。
他呆呆地看着那指印,终于渐渐地回过神来。
“清衡长老,请等一下。”他叫住了清衡道姑:“我想,还是不劳烦长老了,我最近也在研究丹药之术,还是我自己把纪骜带回去照顾吧。”
“胡闹,你自己还是一个凝脉期弟子,如何能照顾好纪骜,他在飞剑上天赋如此之高,万一落下病根如何是好,你看他伤势如此之重……”清衡道姑的话顿了一下,她正把着纪骜的脉门,显然也发现纪骜的伤势远远没她想的这么重,这样的一场恶斗下来,纪骜身上竟然多半是皮外伤,没有累及经脉。非但如此,在她往纪骜经脉里送入一缕灵识试图查看他身体状况时,竟然如同遇到了铜墙铁壁一般,直接被挡了回来。
等到林涵在她面前熟练地掏出一粒上品丹药,喂进纪骜嘴里的时候,她已经惊讶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这两个弟子,明明进门派时都是天赋平平,纪骜甚至连入门考试都没通过,但是一次次展现出来的惊人天赋让人目不暇接,现在好了,干脆直接掏出了她都要花一番功夫才能炼出来的上品丹药,虽然不如她对炼丹之术的纯熟,丹药的焦香有所欠缺,但是他只是一个从未受过炼丹教育的凝脉期弟子啊!
清衡道姑心中五味陈杂,却听见掌门邹安龙十分开心地笑道:“好啊!没想到你们两个天赋如此之高,小小年纪已经有如此成绩,真是我们离天剑派的福气……”
林涵垂下眼睛,点头称是,掩去了眼中的一丝厌恶。
等到纪骜醒过来的时候,离天剑派里的局势已经开始天翻地覆了。
首先是余钧先坐不住了,早在纪骜挥出那一剑打败晏飞文的时候,他就脸色阴沉地停了手,看了一眼场中的纪骜,拂袖而去。等到纪骜被林涵带回溶洞的时候,他已经留下消息给掌门,说是要带着几个弟子去雷泽历练,捕捉妖兽,不等回应就径直下了山。
然后是藏剑长老,他特地让郁飞白来告知林涵,说他在纪骜那一剑中若有所悟,要闭关修炼一段时间,要林涵看好纪骜别让他闯祸,有什么问题都可以去找郁飞白。
最后是邹掌门和门中诸位长老层出不穷的拉拢手段,有送药草的,有送法宝的,掌门还特地把林涵叫去了他居住的天南峰上,话中有话地说门中给他和纪骜准备了另一处灵脉,比凌云峰附近更好……显然是连他俩私占灵脉的事也不予追究了。
林涵也算见识过人清冷暖了,对这些都是无可无不可的态度,在那些人看着,越发高深莫测起来。
但真正要说,有什么值得一提的事,大概就是晏飞文的离去了。
晏飞文走的时候已经是十天之后了,纪骜早就生龙活虎地开始练剑了,他现在练剑不去青焰峰,因为现在离天剑派的弟子莫名其妙地十分拥戴他,他好好地练着剑,旁边一大堆人慕名而来地看,还有胆大的提议:“纪骜师兄,让我们看看你打败晏飞文那一剑好不好!”
纪骜烦他们烦得要死,又被林涵教育不能随便打人,这些人在他看来都是一副脓包样,用不了两剑就劈死了,他也懒得理他们,于是他又回到了以前那种四处蹭灵脉的日子,找个清静的地方自己练。只是现在处境不同的,偶尔被发现了,那些山峰的主人还热情地招呼他:“下次再来啊。”
晏飞文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火掌峰练剑,这里是他和林涵第一次相遇的地方,除了收获的季节基本没人会来。他在树林间驾着飞剑穿梭,练习剑诀,林涵就在树下看他的灵枢经。
纪骜练完一套剑诀,又想起那天晏飞文在蚀金藤森林中技巧高超的闪转腾挪,他试着驾着飞剑重现当初晏飞文的躲避技巧,撞了几次树之后,不得不承认,没有那对蛟银羽翼,想学会这样的技巧是不可能的。
他干脆放弃,直接驾着飞剑一路往上,直冲出火掌树林,带起树叶无数。冲出树冠的瞬间,眼前视野豁然开朗,整个离天剑派都沐浴在血红的夕阳之中,如同一幅瑰丽壮美的画卷一样在他面前展开。
纪骜向来没什么多余的情绪,这时候也觉得胸怀开阔,于是驾着飞剑俯冲而下,长啸一声。声音在山林间回荡不止,仿佛这接连几个月来的挫败也随着声音一吐而尽了。
“我当是谁,原来是你在这里学狼嚎。”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纪骜回过头,看见晏飞文一身青衣,骑着一只巨大的六爪金鹰,施施然停在他身后,一双桃花眼笑得深不可测。
纪骜向来警觉,晏飞文能靠得这么近还不被他发觉,只能说明灵气修为和战斗力确实都在他之上,只不过纪骜的那一剑实在太过恐怖,竟然有一丝聂云殇的影子在里面,这已经完全无关什么灵气充沛、剑招精妙……而是纯粹在剑道境界上的碾压。聂云殇是千古剑道第一人,纪骜哪怕只学到一点他的皮毛,也足以横行无忌了。
其实纪骜这个人脾气说坏不坏,虽然难以接近,要其实要让他看上眼其实很简单——和他打一架就好,至少要和他打得有来有回,他才会把你看进眼里。要是像余炎那种纯粹因为活得比他久所以修炼境界比他高的人他还看不上,非得像晏飞文这种天赋卓绝的战斗机器才行。
这个人十天前还和他打得死去活来,还差点杀了他,他却一点不介意,看了一眼晏飞文骑着的金鹰,冷冷说道:“你要走了。”
他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而已,像晏飞文这种喜欢炫技的人,除非出远门,否则应该都是御剑飞行的。
“是的,”晏飞文脸上仍然是那种让人目眩神迷的笑容,长得好看就有这样好处,随便一个表情都带着妖气。
纪骜却仿佛入定的老僧一般,对他的笑容丝毫不感兴趣。
“那天在比试场,你有机会杀我的。”他说的他那一剑下去之后的局势,他已经是强弩之末,再也没办法挥出第二招,晏飞文却只是身体受伤,经脉无碍,却直接认输。
“没那个必要,生意而已,哪用得着搏命。”晏飞文轻飘飘一句话把他这些年杀过的金丹都贬到了泥里:“我不像你好命,孤家寡人一个,怎么敢轻易倒下。搞成那样已经很狼狈了,还好有人心好,捡我回去,不然现在哪有命在这里。”
他身上的法宝飞剑放在逸仙郡都是宝贝,别说倒下,就是受点重伤,都有人会蠢蠢欲动。
纪骜看了他一眼,没有问他被谁捡回去了,以他这种喜欢捉弄人的性格,估计也不会说。
“你这么惜命,为什么要当杀手。”纪骜不解地问。
晏飞文听到这话,倒好像听到个多好笑的笑话一般,捧腹大笑,笑得眼泪都快出来,纪骜也不恼,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看来你真是被养得太好了,纪骜。”他笑着道:“你以为我身上的法宝飞剑是白来的,丹药符篆,哪一样不要灵石,我不当杀手,难道去街边讨饭。”
“林涵说让我不要操心这些,专心修炼,他说想着眼前的蝇头小利就会迷失道心,让我专心修剑道。”纪骜面无表情地告诉他:“你不专心修炼,以后没法和我打了。”
言下之意,他要晏飞文跟上他的修炼进度,这样以后等他更进一步,还可以找晏飞文陪练,像十天前一样把他打得筋断骨折。
晏飞文被他气笑了。
“看不出来啊,纪骜,你这脸上刮得下二两霜的样子,还有人愿意养你。你可得好好珍惜……”
他话还没说完,衣袖里忽然钻出一只圆滚滚胖乎乎的小妖兽,不过拳头大小,一身软乎乎的白毛,速度倒是快得很,一钻出来就直接朝他身后飞去,一头扎进了刚刚从树林里出来找纪骜的林涵怀里。
林涵被吓了一跳,反应过来的时候,这小妖兽已经开心地在他怀里蹭了起来,十分黏人的样子,林涵从没见过长成这样的妖兽,大概还是幼年,四肢都短粗短粗的,头顶像是要长犄角,还没长出来,顶着两个小包,犄角的材质像玉,十分莹润,里面似乎有灵气流转。
“这是玉角晴明兽,才半岁,傻得很,我就是为了它才接下这单生意的,差点被打死。早知道它这样吃里扒外,我就不接了……”晏飞文看着在林涵怀里蹭个不停的小妖兽,故意恼道。
那小晴明兽竟然好像听得懂人话一般,看到晏飞文生气了,又赶忙飞回晏飞文怀里,讨好地乱拱一番,谁知道晏飞文青袍里还裹着绷带,正好蹭在伤口上,痛得苦笑不已。
“你都输了,余钧还愿意给你?”纪骜直截了当地问。
“他敢不给?”晏飞文笑得邪气,拎着晴明兽的尾巴把它倒吊起来,看着它挣扎个不停:“是他理亏,先没跟我说你有灵品飞剑,又有个丹药师当后援,你那一剑更是窥到了一点剑之大道,他害我重伤,还敢赖账?你说是不是啊,小明月……”
他后一句话是跟被他悬在空中的小晴明兽说的,晴明兽十分委屈,呜呜乱叫。
林涵似乎听到了什么,又不确定,于是问道:“它有名字?”
“是啊。”晏飞文笑过那么多次,唯有这一次的笑意真正到达了眼底,像是光提到那三个字就在眼中开出了万里桃花来。
他说:“它叫明月,姬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