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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王的意思是,要我亲自来了?”
说曹操,曹操到。
一身锦衣华服的云逸,负手从牢壁走入他们的视线,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之笑。
齐擒龙面色顿时沉冷下来,双掌攥得死紧,怒火直蹿胸腔。刚欲上前,肩膀忽被一宽厚大掌按住。
偏头对上梁榭潇幽深如潭水的眸子时,徒然惊悟,心火骤地降了大半。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沉得住气。
云逸勾起唇角,以绝对倨傲之姿态冷嘲:“成为阶下囚的滋味如何啊?潇王爷?”
梁榭潇默然未语,倒是一旁的云槿无奈又苦涩看着他,眼眶中盈光闪动:“大哥,算我求你,别再错下去了……”
这才注意到她的云逸面色微恙,但又很快敛去,拂手一挥,声音冷如极地寒冰:“我与你早已断绝兄妹关系。此番你自投罗网,休怪我刀下无情!”
“大哥……”
“住嘴!”云逸沉声呵斥她,旋即偏转看向一旁轻丝白衣微皱,面容却一如既往清俊温润的魏剡,嘴角挂上那抹似笑非笑之容,“好久不见,平南王殿下!”
金光流转的晕圈中,魏剡垂手而立,脸庞淡然无波。
云逸漫不经心捋了捋酱紫色的丝质广袖,强装恍然大悟之色道:“差点忘了,若非平南王尽心尽力的提拔,臣还未能在短时段内坐上这个国师之位,您说对吧?”
梁榭潇深眉皱成一个川字,径直打断他:“云逸,私人恩怨,何必牵扯他人?”
“有何不可?”云逸长臂撑张,如同野心勃勃的老鹰,“命运待我如此不公,那我就要将它玩弄于股掌之中!要三国彻底臣服于我的脚下!”
齐擒龙冷声一笑:“痴心妄想。只要三国还有人在,坚决不会让你的奸计得逞!”
“这可由不得你们!三国护送上古令牌的人即将抵达骊山,”云逸边说边特意瞟了他一眼,似是不经意开口,“方丈国的君王亲自护送,可想而知对你这个儿子的重视!”
嗡地一声,恍若凭空砸下的一阵惊雷,齐擒龙震颤之余,鼻尖蓦然涌起一股不知名的酸涩,仿佛雨后初霁的艳阳暖光,又似烟岚尽散后的鸟语花香。
蓦地,肩膀落下一掌,静默了片刻,齐擒龙抬首朝梁榭潇挤出一个‘我没事’的笑容。
唯恐天下不乱的云逸再次将锋利的刀刃对准梁榭潇,在感叹中不遗余力的攻击:“若我没记错,潇王妃正是此次护送人之一吧。遥想当年,瀛洲与蓬莱交好,两国人才济济,互通有无,二位王爷俱是才华横溢之辈,志趣相投又并辔而行之。就连所爱之人,也惊人的一致!季女斯殊颜如舜华,色艺双馨品貌端庄,亦因这倾城之容姿掀起一番巨浪……”
魏剡闻言,神色骤然一黯,琥珀色的眸子冰冷了几分。
“……个中心酸,想必二位王爷深有体会。感叹造化弄人的同时,还得恭喜潇王爷,终于抱得美人归……”
日上东山,金黄光圈倾斜弧度徒增。
逆光而立的梁榭潇看不清面上神色,但那如星辰般幽沉的眸光正静静凝视对面的云逸,仿佛难以触碰的天神,神圣不可侵犯。
如此意图鲜明的挑拨离间,他如何听不出来?
四周风声轻掠,空中漂浮如粒尘埃,梁榭潇微微勾起一抹笑,未置一语。
云逸见状,心上不自觉闪过一丝惊惧,又强装镇定笑了笑:“潇王爷似乎有话要说?”
梁榭潇掸了掸适才沾染灰尘的粗布长袖,似悠闲慵懒又似云淡风轻:“看似缜密的计划,实则百密一疏!”
秋日阳光温润,树梢投下的斑驳光圈不深不浅,如同跳动的舞谱拍子,分列凌乱却有层次感。
“王妃,喝点水吧。”
流转的浅色光圈在掌中微晃,季梵音浅浅一笑,接过牛皮壶。
禹城天气多变,一周阴一周晴。
每逢下雨天,她的心情便进入沉郁期,屡试不爽。
“愁眉苦脸易生皱纹。”
温热宽厚的大掌轻柔按抚她不自觉皱起的娥眉,旋即包裹她的小手,牵至客厅的落地窗旁。
窗外,小雨淅淅沥沥,如帘幕般将天地分割成无数块细片。
“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低沉的嗓音如同瓷杯碰撞发出的轻音,萦萦作响。
季梵音瓮声瓮气打断他:“我做不到。”
她永远无法做到泽被万物,更无法做到不与世人计较。她的敏感与自卑,或许在那个被遗弃的细雨深夜,已深深嵌入脑海,无法磨灭,亦无法改变。
“傻瓜,”线条柔和的男人,垂眸看向她时带着深深的宠溺,大掌揉了揉她的发顶,轻声浅笑,“在我这里,你无须做任何改变。你只需记住,我所想让你看到的,皆是万物之美!”
轻柔光圈罩落在她白皙清美的容颜上,如同初绽的浅菊,晕染出一层朦胧迷幻的光影,目眩神迷。
哥,你教予梵音的道理,梵音已铭刻于心。那么你呢?你应承梵音的许诺,何时奏效?
她抬手挡额,一粒晶莹的水珠顺颊而下。
忽地,兵刃相向的打斗声穿风破林而来。
季梵音心上徒然一凛,待她赶过去时,红绡已然急如热锅上的蚂蚁,面容惊慌晃动她的手臂:“王妃,您快让他们停下来吧……”
不远处三四百米,前来会合的李久长与救她一命的苗愈正陷入一场势均力敌的打斗。
刀尖晃动,银光闪烁。
不对,李久长的步伐明显带着虚晃,出招的姿势也甚不自然。
“住手,”季梵音趁二人分开的间隙,抬手挡在两人中间,偏头看向李久长,不紧不慢解释道,“李侍卫,你误会了,苗愈不久前刚救过我。”
李久长闻言,随即看向已然放下铜剑的苗愈,刚呼了口气,眼前顿时一黑,沉滞的气息催软了强健的身躯,半跪在地。
红绡大惊失色,如离弦的箭般飞奔过去,手忙脚乱搀扶住他。探了下他的鼻息后,旋即将他半搀半拖至一旁的树下。牛皮壶水浸湿浅粉手绢,小心又细致为他擦拭额间虚汗。
季梵音瞬间恍然,嘴角不自觉弯起一个弧度,怪不得那晚红绡着急忙慌又欲言又止,面色晕红如朝霞般,生怕她看出什么不对劲之处。
原来,有人已心有所属。
“李侍卫没事吧?”
季梵音不动声色拉住欲上前行关怀的小公主,轻轻使了个‘勿打扰’的眼神。
“嘶---”
红绡下意识将手从他右肩移开,黏稠又湿红的触觉从手掌蹿入她的眼帘,眸眶瞬间泛起了氤氲之气,浅红又湿漉。
出蜀地前还完好无损,能伤到他的,想必是遭受那群黑衣人的围攻。,思及此,红绡紧咬下唇,心口如同针尖刺入般,难受极了。
季久长迷迷蒙蒙晃动脑袋,一股轻柔的淡香始终萦绕鼻尖,他几欲睁眼,无奈眼皮重如千斤,无法掀抬。
不知为何,脑海掠过一个念头:钟爱此等悠悠清香的姑娘,性情必定是柔佳端秀吧。若是谁能将她迎娶进门,必是那人前世修来的福分……
这么胡思乱想着,意识渐渐顿逝。
斜风过境,撩起两侧飒飒作响的树林,或深或浅的黄叶飘落一地。
“虽然这两个字对你而言不算什么,”季梵音将手中的牛皮壶递给闷声擦拭铜剑的苗愈,在他接过后,才缓缓朝他笑了笑,道,“但我还是想说,谢谢你,苗愈。”
“我说过,拿……”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季梵音轻声打断他,嘴角仍挂着浅笑,“你完成你的任务,我感我的恩情,并不矛盾。况且,于你的雇主而言,你们只是交易,于我而言,是挽命。将来若有需要我的地方,力所能及之处,尽管开口。”
苗愈默然良久,才轻微颔了颔首,算是应下。
“再敢往前一步,可就不是擦肩而过这么简单了!”
苗沉鱼冷声斥吼落入两人耳廓,季梵音与苗愈对视一眼,当即循声而去。
秋风萧瑟,如洗的碧空白云飘然。
宽敞的路道两旁,苗沉鱼面无表情弯弓拉箭,长风撩起绛色衣袂,徒然增添一种英姿飒爽之感。
而她的对面,约摸两三百米处,十数匹马滞留在原地。为首之人拽着缰绳,鞍下棕色的马匹似乎收到了惊吓,马掌甚是不安踢踏,一直绕着原地打转。
季梵音微眯杏仁,这才留意到棕马黢黑的双目斜上多了条已然凝固的细小血痕。
那人的视线一一从他们身上掠过,最后停留在季梵音脸上。只见他不疾不徐翻身下马,扬声一喊:“前方来人可是瀛洲潇王妃?”
“三嫂,小心中计。”
季梵音轻轻拨开小公主的挺身相护,朝她使了个‘放心’的眼色。
一路走来,她也算阅人无数,加之哥哥曾教过她如何从眼神中辨别他人的善恶,她微微勾唇,起声回应:“正是!”
那人身形伟岸高大,双目如同在溪水中浸泡的黝黑葡萄,遽然一身的浩然正气。
“属下救驾来迟,还请王妃恕罪!”
来者正是瀛洲剿匪军中的左参军顾有城。
马车哐哐当当行进,因是临时搭建,又是一群徒有蛮力的大老爷们,不免多了几分简陋。
可这对于全心投注在伤患李久长身上的红绡而言,其余皆是虚无。原本,这是顾有城用来迎接王妃的马车,而今却成了他暂时的养伤之地。
“王爷……卑职失职……王妃……”
陷入昏迷的李久长口中断断续续,有些语无伦次。
红绡焦灼如焚,但又不得不按住他乱动的身躯,好不容易包扎好的右肩再次渗出细细密密的血红。
“他又开始犯迷糊了?”
小公主掀开素纱车帘,瞥见脸色苍白如一丝血色的李久长意识混沌,又看到焦急得眼泪稀里哗啦掉落的红绡,立马将堆积胸口多时的郁闷不快抛逐脑后,用力握了握红绡的手臂,源源不断传递热量。
“放心,此次随行剿匪军的张军医医术高明,李侍卫经他救治,定能化险为夷。”
眼眶湿漉漉的红绡经她这么情真意切的安抚,原本惴惴不安的心也逐渐落回了平地。
“谢谢小公主,也请您放宽心,红绡相信,王爷王妃吉人自有天相,定能平安归来与我们汇合。”
一个时辰前,基于李久长身负重伤,她家王妃决定让她与小公主跟随部分剿匪军去往驻扎营地,寻得张军医为其医治。
起初,小公主一哭二闹,愣是不肯留下王妃一人独自面对危险。面色不耐的苗沉鱼趁机将她打昏,丢上这辆马车。
小公主醒来后,两队南辕北辙,各自分别行了无数里路,再想追赶,已是迟了。
“会的,三哥福大命大,三嫂宅心仁厚,他们一定不会有事!”
帘外光线丝丝缕缕,照在小公主细长又漂亮的凤眼上,盈盈眸子闪动着坚毅的光芒。
此时的骊山脚下。
季梵音凝眸前睨,褶皱的蒺藜铺陈一路,深秋萧索,入帘之处尽是漫天金黄。深林中时不时传来几声莺啼,平添一股寂寥落寞的之感。
她仰头,稀稀落落的光圈略微刺目,碧蓝的天际被此掩映,分裂成无数块。几不可闻叹口气,清润的双眸暗沉了几分。
“杵着做甚?走啊!”
催促他们的,是设在山脚关卡的土匪。
一个个眼睛长在头顶上,满脸不屑,只用鼻孔看人。
这下,彻底惹恼了向来只给人脸色看的苗沉鱼:“催你奶奶个腿!”
苗愈一把按下她举起的黪黑弓弩,厉声警告她:“再如此按捺不住,直接将你遣回蓬莱,此行的目的亦无需你来了……”
有些话,点到为止。
苗沉鱼面上顿时一凛,眼底浮过一抹异样的情绪,腾起的气焰如同被扎破口子的孔明灯,皱着一张脸,心不在焉‘哦‘了声,半耷拉着身子,退到他身后。
季梵音默然垂眸不语,忽觉衣摆一紧。她侧身回眸,整个人顿时诧异不已。
“小洛。”
拽着她衣摆的方洛,身着一对襟青袄灯芯绒裤。高仰的稀松眉目,犹带着那股孩童的执拗。
初见时,他是魏剡的随行书童,双眸尽是同龄孩子的天真烂漫。亦喜欢缠着她钻前跑后,累不觉疲。
几月不见,他的身形蹿了不少。
季梵音轻柔摩挲几下他的发顶,心中不自觉浮起几缕疑团。
此时他应该在六爻的平南王府,为何只身前来骊山?
再睨他褶皱凌乱的外衣,散乱的垂髻,心下泛起一阵微酸。
余光一偏,恰好瞥见中岔路一辆金漆雕饰、流苏倾泻的金銮马车,檐顶的金铃跟随帘幕的掀抬而叮当作响。
日光半褪,漏下的线条浅淡。
车轱辘微微一漾,勾勒浅粉月季的纯白纱裙裾跟随纤细曼妙的身姿摆动,雪白的藕臂随着双丫髻侍女的搀扶,落地生姿。
方童漆黑的双眸骤然一紧,攥进她的衣摆缩至她的身后。
带着轻纱帷帽的女子体态婀娜走来,引得适才凶巴巴的土匪口水淌了一地,争相上前跃跃表现。
清致女子置若罔闻,步伐袅娜行至她跟前,旋即轻揭下薄纱帷帽,如凝脂般的倾美容姿,眉黛沁了层青翠,红唇浮起浅浅一抹笑:“好久不见。”
季梵音默然低首,将方童不着痕迹护在身后,冷淡抬眸与她对视:“的确。”
在她还是以秀秀身份入住平南王府之时,两人便见过一面。
思及那次并不欢愉的初见,季梵音眸色渐沉,不打算再理会她,牵起方洛上马。
这时,右岔路一阵哒哒哒的马蹄声,卷起一地飞扬的尘土。
为首的明黄连襟锦袍的男人,里衣雪白,金冠束发,鬓角一丝不苟,虽风尘仆仆,却丝毫未遮掩其凛然散发的王者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