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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枝收敛思绪,从屋中出来。
外面乌云压顶,刮起大风,隐有山雨欲来之势。
“商姑娘,商姑娘,你开开门——”
商枝拉开院门,胡氏满脸泪痕,苍白的脸上布满惊惶。
她像见到救命稻草,扑通跪在地上,拉着商枝的袖子哭求,“商姑娘,你帮帮我!我爹用完晚饭去灵棚看娘,换我们出来吃晚饭,谁知道再过去的时候,他已经面色青紫的倒在地上,没了气息。小叔子指责我在饭菜下毒,想多得田产,不肯赡养他,才把他给害死!”
胡氏有口难辨,只能找商枝帮忙,“你去看看我爹是咋死的,还我一个清白。”
商枝无动于衷道:“你找李大仙帮忙吧,我与贺平章有恩怨,说的话可信度不高。”
胡氏嘴唇剧烈颤抖,因为害怕眼泪大滴的滚落,她哽咽地说道:“爹已经死了,就算帮你找证据也没有用处。这是他写给京城堂伯的信,要阻断薛慎之的前程,交给平文寄出去,我给偷来了。你证明我的清白,不是我下毒害死他,我就把信给你!”
商枝接过胡氏手里的信,看清楚里面的内容,脸色阴沉。
贺良广和一条疯狗似的,紧咬住薛慎之不肯放。
贺家在京城做官,如今是正三品的文官,看到这封信之后,动动手脚,很容易找薛慎之的麻烦。
她皱紧眉头,他们是做了完全的准备了!
胡氏见商枝没有反应,加把火道:“办完丧事之后,贺平章就会拿着引荐信去京城找堂伯,他心里记恨你们,肯定会为难薛慎之。你肯答应帮我,我就把引荐信给你偷回来!”
商枝挑眉,一道委屈地声音横插进来,“师傅——有饭吃吗?”
商枝抬眼望去,就见林辛逸拖着疲惫地身躯,从溶溶夜色中走出来,一脸生无可恋,不知他又在作什么妖。
“咋这时候来取手札?”
林辛逸哭丧着脸,一言难尽道:“师傅,你咋能让林玉儿拿我练手?今日炮制药丸后,她留着我扎针到天擦黑。这不怕你睡了,饭没吃匆匆跑来。你能给她扎个布偶吗?我早晚得给她扎死。”
若不是顾及着有旁人在,他都想扒掉衣裳给商枝看他饱受摧残的后背,问问她良心在不在!
商枝看着他一副快要哭出来的神情,嗤笑道:“你见过不会针灸的郎中吗?平日叫你学,你沉不下性子,不耐烦学扎针,现在给玉儿练手,你多少也能跟着学一些。”
林辛逸大剌剌蹲在地上,抱着脑袋仰望着商枝,“我学针灸,能扎回去?”眼底有着跃跃欲试。
“想得美。”商枝白他一眼,“给你扎人偶。”
林辛逸像霜打过的茄子,蔫头耷脑。
商枝对胡氏道:“你等会,我进去给他炒碗饭。”
胡氏欲言又止。
商枝不冷不热道:“人都没了,也不差这一会。”
胡氏只得耐着性子焦急地在门外等。
商枝领着林辛逸进屋,吩咐他去后院摘青菜,然后给他做蛋炒饭。
足足过去一刻钟,商枝慢吞吞从屋子里走出来。
胡氏急眼儿了,不管不顾,拉着商枝的袖子往贺家跑。
商枝袖子湿透半截,胡氏有心说什么,又怕她回屋换衣裳,坏事的话半字不提,一口气跑去贺家。
天空中飘起细小的雨滴,朦胧雨雾将贺家笼罩,透着森森阴气。
商枝随着胡氏进院子,院子里挂着两个白色灯笼,在风中摇曳,灯火忽明忽暗,照着灵棚诡异而死气沉沉。
商枝摸一下手臂,泛起细小的鸡皮疙瘩,她缓步进入灵棚。
棺椁摆在正中间,供案上,一对崭新的蜡烛燃烧,棚子里弥漫着香烛纸钱烟熏的气息。贺良广倒在棺椁下,除此之外,静悄悄地不见其他人。
胡氏愣了一下,她眼睫颤了颤,“他们可能是去找人了,我去找他们。”说着,胡氏调头急匆匆跑开。
商枝看着视线重新落回在蜡烛上,他们未免蜡烛熄灭需要频繁的点蜡烛,买的都是有甘蔗粗的蜡烛,几寸高,一对蜡烛能够从早上燃烧到第二日天明。
而她早上来吊唁的时候,便是一对点燃不久的蜡烛,不该这么早换新的。
灵棚里烟火气味刺鼻,吸吸鼻子,目光冷下来,虽然有香烛的气息掩盖,但是她学医,辨认各式各样的中药,对于气息比平常人要敏锐许多,其中混杂着一丝别的气味。
她从袖中掏出一块打湿的绢布,捂着口鼻,蹲在贺良广的身边。他的皮肤发青,伸出两根手指放在鼻息间,她手指微微一顿,然后贴着他的颈部脉搏,还有微弱的跳动,贺良广并没有死,可胡氏却说贺良广死了。
时间往后倒退三刻钟,贺良广被胡氏发现的时候,应该会有呼吸。
而胡氏惊慌地跑回堂屋,看着站在桌子前,手里拿着一对燃烧到一半蜡烛的贺平章,心里发颤,她颤声说道:“人……人已经来了。”
贺平章没有回胡氏的话,缓缓摩挲着蜡烛身上的烛泪,阴测测地看着一旁吓得浑身瑟缩,细细颤抖的胡氏。他真的没有想到胡氏胆子很大,竟然敢在饭菜里下毒,打算毒死他爹。
胡氏被他看一眼,头皮紧绷,害怕的说道:“我……我已经把人带过来,你不要把我下毒的时候告诉你大哥。”
贺平章没有理会她,放下手里的蜡烛,把桌子上的土硝、硫磺、朱砂收起来,全都塞进一张大的毛边纸里揉成一团,塞进木箱子里。
“平章、平章……”胡氏围着贺平章打转,希望他能松口。
“闭嘴!”
“轰隆隆——”
一道震耳欲聋的闷雷炸响,闪电劈下来,幽蓝的光照在贺平章阴沉地脸上,十分骇人,吓得胡氏跌坐在地上。
贺平章冷冷看她一眼,转身去猪圈。猪圈顶的木梁上搁置着稻草,他抱着一大捆往灵棚走。
胡氏顾不上心里的恐惧,焦急地追上去,“贺平章,你答应我的事,要算数!”
贺平章扭头看她一眼,阴冷的目光,令胡氏心凉。
“别跟着我。”
贺平章警告胡氏,疾步到灵棚,把易燃的稻草围着灵棚放一圈。
等一切做完,他站在外面,看着内里投射在棚子上的纤细阴影,他眼底闪烁着疯狂。
爹、娘,你们别怕,儿子替你们报仇了!
黄泉路上,有商枝这贱人陪着,你们也该瞑目!
贺平章紧紧地攥着拳头,眼睛充血,深深地看一眼灵棚。
即便是商枝付出性命代价,消除不掉他心里的怨恨。她死了,也无法改变他不再是一个真正男人的事实!
贺平章咬紧牙根,看着跳跃的火焰,心里疯狂地喊着:烧吧!烧吧!快点烧吧!
他似乎已经预想到商枝被烧死的惨状,不由得笑出来了,仿佛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目的即将达成的哧哧窃笑,渐渐地越笑越大声,竟不可抑制,变成疯狂的闷笑声。
雷电交加,雨点啪嗒啪嗒的砸落在他的脸上,紧接着哗啦哗啦下起倾盆大雨。
贺平章的笑声突然止住,他目眦欲裂,稻草被雨水淋湿。
再也不能等下去,他从袖口掏出火石,蹲在灵棚外,准备把稻草给点燃。
“砰——”
一声闷响,贺平章瞳孔微睁,倒下的一瞬间看到举着棍子的薛慎之。
“砰——”
林辛逸跳起来给补一闷棍。
贺平章双眼一翻,昏厥过去。
林辛逸把棍子一扔,抬手擦着流入眼睛里的雨水,朝身后喊道:“薛慎之,你帮帮忙,把这人给抬进去!”
他扭头,只有倾盆雨幕,哪见薛慎之的身影?
林辛逸咬牙,只得一个人把贺平章给扛起来,走进灵棚里。
灵棚里面,薛慎之浑身湿透的冲进来,就看见商枝站在蜡烛前,望着袅袅青烟。他紧绷的身躯,松懈下来,喘出一口气。
“外面下暴雨,贺平文去请村民和陈族长过来,我们快点走。”薛慎之把手里干净的一件外衫递给商枝,“他在灵棚外放了稻草,准备纵火。”
商枝看着林辛逸喘着粗气把贺平章扛进来,扔在地上。她说:“把他放在这里,我们走吧。”为了印证自己心底的一个想法,商枝拿着蜡烛,把两根全都加速烧掉五分之一。
林辛逸瞠目,“大动干戈,就这样?”
商枝摇了摇头,把燃烧五分之一的蜡烛放回原位,回答道:“他把我骗到这里面来,你以为只是简单的想要放火烧了我?”
“难道不是?”林辛逸挠了挠头。
“他放火烧我,可是要偿命的。”商枝略有深意的看林辛逸一眼,催促着两个人快点离开灵棚。
几个人冲进雨幕里,林辛逸想不明白的说道:“既然不是放火烧你,他干什么在灵棚外面放稻草?”
“轰隆隆——”
“嘭——嘭——嘭——”
天空中隐隐约约的闷雷,忽然雷电大作。随之接连响起几声爆破,灵棚火苗四溅,瞬间燃起冲天火势,就连暴雨也无法浇灭。
几个人骤然停下脚步,看着熊熊烈火的灵棚,神色各异。
林辛逸眼珠子都要惊掉了,没有想到灵棚居然会爆炸。
转念想起什么,他一阵腿软,如果迟一点,商枝岂不是要被烧死?
商枝脸色沉冷,终于明白为什么贺平文去请陈族长与村民,因为他们来的时候,灵棚自己炸响燃起大火,就算把她烧死在里面,也可以说是意外导致。
因为那个时候,贺平章定然是在陈族长的面前,他有不在场的证明,谁也不会想到这一场蓄意的谋杀!
这时,灵棚里传来贺平章的嚎叫声,大约被大火烧身,昏厥过去的人,已经醒过来。
熊熊火海中,贺平章身上被火烧着,他拼命的在身上拍打,不但没有拍灭,火势越烧越大,他全身的衣裳瞬间燃烧起来,他绝望的在地上打滚,皮肤被火焰炙烤吞噬,痛苦的哀嚎,连滚带爬的冲出灵棚,试图用雨水浇灭身上的大火。可他身上沾满了土硝和硫磺,雨水也无法灭,整个人都被烈火包裹,就像身置十八层地狱一般,无论怎么挣扎,都逃不开被大火吞噬的命运。
贺平章很痛,浑身就像被钝刀子在刀刀凌迟一般,清醒着,绝望地看着自己一点一点的被侵蚀殆尽。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落得这样的下场!明明承受这地狱式折磨的是商枝,但是所遭受这一切的是他自己!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似乎从与商枝解除婚约的那一刻起,他的人生和命运,彻底的发生了翻天覆地的逆转。此时此刻,他心里充满了怨憎与不甘!悔恨着,自己在惨烈的痛苦中死去,而害得他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未能付出代价!
商枝他们看着贺平章通身燃烧着火焰,火蛇顺着头上戴的麻布烧到头顶,他嘶吼着怕打被火焰灼烧的脸,从正门冲出去,远远地都传来他歇斯底里的惨叫声。
林辛逸咬紧牙关,头皮都要被瘆人的惨叫声喊得炸裂,全身的肌肉变得紧绷起来。
“他把你骗进灵棚里,时间隔那么长才爆炸,不怕你中途逃走了?”林辛逸牙齿打颤的问着心里的疑惑,转头就看见薛慎之一只手揽住她的肩膀,将她护在怀中,挡住方才可怕的一幕,他呆呆地消了声,张着嘴,指着他们两个人,仿佛发现了不得了的大事!
商枝推开薛慎之,她冷静的回答道:“我进灵棚的时候,闻到气息不对,心里有了防备,用打湿的绢布捂住口鼻,在发现贺良广并没有死,只是陷入昏迷的时候,我猜测他是吸入毒素导致昏厥。然后检查整个灵棚,只有那一对簇新的蜡烛是唯一的异处,我走近了才发现蜡烛的芯子是红色的,根据气味辨认出是朱砂。朱砂遇火产生毒素,吸入过多会头痛、头晕、全身乏力,严重者可发生抽搐、昏迷和精神失常。显然贺良广在灵棚时间很长,所以才会陷入昏迷中。”
“如果我没有事先防备,闻着朱砂烧出的毒气,只怕也会陷入昏迷中,等我醒过来的时候,那一对加入土硝、硫磺的蜡烛,烧到这个位置,早已经爆炸将我烧毁。”
商枝不由得为贺平章的缜密心思喝彩,每一个环节,都十分的精妙。之所以在陈族长和村民到来之前引发爆炸,那是因为她离开前,把蜡烛加速燃烧了。
如果按照贺平章的计划步骤,那就是她进入飘着朱砂毒气的灵棚,吸入过多导致昏迷,他在灵棚外放置易燃的稻草,然后再离开灵棚,在堂屋等着陈族长与村民的到来,一起商量一些事宜,拖延着蜡烛燃烧到放着土硝和硫磺的位置,蜡烛发生爆炸,飞溅的火光落在稻草上,迅速的燃烧,等她痛得醒过来,早已被大火包围,被活生生的烧死。
商枝听着贺平章惨烈的叫声,全身汗毛都竖起来。
从古自今,就没有大错大恶的人,能够意识到是自身的错误,只会觉得他的不顺遂,不如意,是别人的过错造成。
他们的结果,从一开始,便早已注定!
她一点都不觉得贺平章值得同情,这一切,都是承受着自作自受的恶果!
如果不是心生歹念,他哪至于落到这般下场?
——
贺平文带着陈族长与村民赶过来,就看见浑身着火的人从面前冲过去,一头扎进雨夜中。
众人吓一大跳,似乎没有想到会遇见这惨烈的一幕。
从惨叫的声音中,贺平文辨认出是贺平章,他急急忙忙追过去,却早已找不到贺平章的身影。
他重新赶回来,想要弄清楚发生什么事情。
陈族长与村民还有胡氏站在灵棚面前,大雨已经渐渐停歇,灵棚的火也熄灭。
胡氏脸色惨白,她浑身抑制不住的颤抖,仿佛还未从恐惧中回过神来。
她以为自己给贺良广下毒的事情,会被贺平章揭露出来。哪里知道,贺平章被烈火给烧死了!
商枝呢?
她也一起被烧死了吗?
胡氏心里害怕极了,心里清楚贺平章痛恨商枝,拿着把柄威胁她把商枝带到灵棚,肯定是不安好心。如今贺平章都被烧死了,商枝也逃不掉吧?
这样想着,胡氏看着一道纤细的身影,缓缓从夜幕中走出来,她见鬼的瞪大了眼睛,浑身颤抖着,双腿发软的扑通跪倒在地上。
“商……商姑娘……”
胡氏几乎带着哭腔喊出这几个字。
“到底发生什么事情?”贺平文眼睛通红,死死盯着商枝,克制着心里的滔天怒火,低吼道:“灵棚咋突然烧起来了?”
胡氏泪水籁籁滚落下来,她按着自己的心口,强行压下心里翻涌的恐慌。语无伦次道:“我……我也不知道,爹在灵堂中毒,贺平章指责是吃我做的饭菜中毒,我请商姑娘给检查爹是咋死的,还我一个清白。可……可是打雷了,一记闷响炸响,灵棚就跟着爆炸烧起来。爹……爹和贺平章都……都在里面……”
陈族长皱紧眉头,“你是说打雷劈得灵棚着火了?”
胡氏连连点头。
贺平文难以置信,说是打雷引起灵棚起火,他宁愿是商枝放的火。
有村民忍不住多嘴道:“是不是他们作恶多端,老天爷看不过去,才一道雷给劈了?”
一阵沉默。
虽然其他人没有附和,却都是一脸深以为然的表情。
贺平文脸色难看,回想起爹娘的所作所为,的确处处遭人厌憎。
他看向商枝,“你看出我爹是啥原因死的?”
“他不是吃饭菜中的毒,而是灵棚里烧的朱砂。新换上的蜡烛有问题。”商枝把目光转向胡氏,“你心里应该很清楚。”
胡氏脸色骤然一变,情绪激动道:“你说什么?爹不是吃我做的饭菜中毒?”
“是的。”商枝目光晦暗望着胡氏,“你能说一说,为什么帮着贺平章把我骗过来?我如果没有猜错,你根本就不知道贺良广没有死,他只是昏厥过去。”
胡氏瞬间跳起来,难以置信的瞪大眼睛,脸色跟着变了变,最后低喃的摇头:“不可能……不可能没死,贺平章说已经没气儿了……”她倏然间想起商枝说的话,“你是说我爹中朱砂的毒?”
“嗯。”商枝颔首。
胡氏呆怔片刻,调头就往屋子里跑,她从箱子里翻出毛边纸包裹住的东西,还有燃烧一半的蜡烛出来。
“你看看,是不是这里面的东西?”胡氏把毛边纸递给商枝。
商枝展平毛边纸,里面混放着土硝、硫磺、朱砂。
“这蜡烛还有一半没有烧掉,吃晚饭后,贺平章换上的。我当时很奇怪,好端端的,为啥就换掉还能用的蜡烛,原来他是不安好心,在蜡烛里面藏毒!”胡氏心里的恐惧被怒火替代,恨得咬牙切齿!
一定是贺平章发现她在饭菜里下毒,有可能贺良广没有吃饭菜,贺平章打算利用她下毒的事情,把商枝骗过来,打算害死商枝。
她愤恨道:“贺平章是故意诬赖我,好叫我去把商姑娘骗回来!这畜生不如的东西,为了害死商姑娘,连自己的亲爹都下得了毒手,我看是遭天谴,才被大火烧死!”
贺平文脸上露出震惊的神色,他做梦也想不到贺平章会害死爹!
之前娘死的时候,他备受打击,根本不像是会对亲人下手。
胡氏的话与她拿出来的东西,贺平文无法为贺平章开解。
因为,从一开始,他就发现贺平章有些不对劲,这一两日在猪圈边上转悠,拿着东西在墙壁上刮着什么东西。现在回想,肯定是土硝。
朱砂是他在李大仙手里买的,至于硫磺就不知道他从哪里弄回来。
贺平文沉默许久,突然开口问商枝,“为什么他们烧死了,你却活着?”她给爹检查身体,说明当时她也该在灵棚。
“我吸入里面的毒气头晕,出来透气,却没有想到灵棚会爆炸,你爹和贺平章那时候正好在灵棚里。”商枝冷笑一声,反问道:“我为什么就不能活着?我能逃过一劫,想必是老天爷长眼了!”
贺平文脸色铁青。
“商丫头说贺平章在蜡烛里放朱砂,那要是他还在里面放硫磺和土硝呢?”陈族长叹息道:“他这是害人害己。”
所有人都想不到贺平章从一个端方守礼的君子,变成心肠恶毒的小人。
胡氏的话说的很清楚,贺平章怨恨商枝,想要报复她,然后诬赖嫂嫂给公爹下毒,把商枝哄骗过来,想要将她给烧死,结果自作恶,报应落在他自己的身上,活活烧死!
胡氏心里愧对商枝,心里心虚,差点害死她,当然不能让商枝背黑锅。
“平文,贺平章心肠歹毒,爹娘都被他害死。我说句不中听的话,他出事没有什么不好,免得今后拖累我们。你不为我想一想,也得为婉婉着想。她还那样小,你忍心她被贺平章拖累?就算他没死,我还要告官把他抓走!”胡氏摆正自己的态度和决心。
商枝忍不住诧异的看着胡氏,从胡氏的态度,她琢磨出,胡氏也不怎么冤枉。肯定是她下毒给贺良广,阴差阳错贺良广没吃,被贺平章逮着,拿捏住胡氏的把柄,叫胡氏将她给骗过来。
贺平文虽然一时难以接受,可到底是叹息一声,逼迫自己接受现实。
贺良广被烧死在灵棚,邓氏的遗体也被烧,村民们帮着一起挖出来。
贺平文见家中不安宁,接连出事,便不打算再停灵,买一副棺椁,把邓氏和贺良广一起给葬了。
村里却流传起关于贺家的谣言,贺良广和邓氏作恶多端,方才引来天谴,被雷给劈了。
贺平文和胡氏更加低调了,除了出来下地干活,不再轻易出门。
安葬完贺良广和邓氏,胡氏找上门,她把贺良广写给京城的信给商枝。
“这件事我不骗你,我亏欠你的,如果不是你警惕,肯定被他害死了。这封信我给平文说了,不往京城里送。”胡氏不怎么好意思面对商枝,她那天被商枝说的话影响,决定给贺良广下毒,是因为一旦被商枝拿到把柄将贺良广做的丑事抖露出来,她和贺平文在杏花村就没法生存下去,才会头脑发昏,给贺良广下药。
昨晚她在厨房看见倒在水沟里的饭菜,确定了贺良广是真的没吃。
商枝没说话,只是把信拿过来,确认内容后,撕成碎片。
胡氏知道商枝对她心存芥蒂,往严重说是结怨了。咬着唇,看商枝神情冷淡,懒得和她多说一个字,只好欲言又止的离开。
林辛逸揉着眼睛站在商枝身后,看着胡氏的背影,撇了撇嘴,“最毒妇人心!”如果不是商枝警觉,现在就剩下一捧灰,对胡氏根本没有好脸色。
“行了,吃完早饭赶紧走。”贺家祸根彻底拔除,商枝心里松一口气。昨晚上若不是林辛逸过来了,她肯定不会为一封引荐信铤而走险去贺家。
与林辛逸里应外合,将贺平章这祸患除掉,现在一心一意好好经营着她的药山。
林辛逸不满地嘟囔道:“你是过河拆桥!”
商枝眼睛一眯,“你信不信我还能兔死狗烹?”
林辛逸连忙告饶,一溜烟去堂屋里,坐在桌前,呼噜呼噜把稀粥给吃了。揣着医经手札,拿着两个馒头就去镇上。
商枝看着他风风火火的忍不住摇了摇头,坐在另一面桌子上,在碗里拿一个窝窝头,撕下一块塞进嘴里,看着对面安静吃粥的薛慎之,他神色寡淡,从昨晚回来,便一个字没有与她说。
她知道昨夜的事情太凶险,而她与林辛逸共谋,都没有告诉他,显见是为这事生气了。
当时并没有多想,只是不希望他担心,然后林辛逸手脚麻溜灵活,比较合适,才没有告诉他。
商枝咀嚼着窝窝头,心里想着事,该如何向薛慎之解释。
她低着头,没有把碗端起来,直接喝粥。
突然,一只修长的手映入眼帘,挑起她落在粥碗里的头发,然后一块干净洁白的绢布递到她面前。
商枝直愣愣地望着他,薛慎之淡声道:“自己擦。”
“哦。”商枝接过绢布,把沾着一点米汤的发丝擦干净,又起身去院子里,舀水冲洗了一下,免得黏在一起。
重新坐回桌前,薛慎之已经吃完,手里捧着书坐在竹榻上等商枝。
商枝拿着半个窝窝头,说不上心里什么滋味,压着石块似的闷得慌,又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一时间,各种情绪涌上心头,她的胃口顿失。
放下手里的窝窝头,商枝把剩下半碗粥倒食槽里喂鸡。
薛慎之听到动静,眼睫颤了颤,他掀开眼睑,看着商枝不再吃早饭,把稀粥给倒了,捏着书页的手指发白。
忽而,一道阴影笼罩过来,薛慎之抬头,就看见商枝堆着一脸笑容。
“我只是不想让你担心,贺平章想做什么,我心里没有底,才没有告诉你。早知道林辛逸那臭小子告诉你,我就自己招了,免得让你和我置气。”商枝语气故作轻松,其实心里很紧张,她笑了笑,“我知道你是觉得我太冒险,把自己置身危险之中,如果遇见意外,说不定就……”最后几个字,在薛慎之略显凌厉的目光中吞咽进腹中。
商枝轻叹一声,“下次不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第一个告诉你。”
薛慎之低垂着头,视线重新落回书册上,修长干净的手指翻了一下书页。
“慎之。”
商枝放软了语调,似有一些委屈。
怎么能不委屈?
都还没给名分呢,就这样给她脸色看了。
薛慎之目光一顿,许久许久之后,他在心底轻轻叹息。
“嗯。”
他低低地应一声。
商枝萎顿的神情,瞬间又布满了笑容。
薛慎之看着她眉眼弯弯,眼中流淌着笑意,也不由勾了勾唇。
她不会知道,早在她那一声慎之出口时,他便知道,对她,他没有什么是不能够妥协。
薛慎之放下书册,给她简单做一碗挂面,守着她吃完了,方才赶着牛车去县城。
商枝赶着牛车送薛慎之去酒楼,她把牛车交给跑堂的,和他一起去见秦伯言。
秦伯言见到两人很高兴,连忙招呼跑堂给上瓜果点心。
“这段时间生意虽不如开业那一日好,也算还可以,许是学子都参加乡试的缘故。这两日渐渐有回转。”秦伯言把账本递给薛慎之。
薛慎之看着账本上的账目很杂乱,伸手捏了捏眉心,心里想着得重新教掌柜如何记账。
商枝看着他头疼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
她移动凳子,坐在他身边,脑袋凑过去,瞄一眼。
商枝原来还想着教他快速记账的方式呢,结果他重新做出来的账本,分明和快速记账的方法没有多大的出入。只是有的地方还可以细化,这样做出来的账目能够一目了然,但是放在这个时代薛慎之能想出这一套很了不得的了。
商枝从他手里把毛笔拿过来,重新做一个模版给他,“你这里只是写支出,掌柜支出一笔,就记下一笔,你还得参照当时物价变动的账目表。如果增添了各项名称和分类,这样一来便一目了然。”
薛慎之点了点头,认真的按照商枝的模版,重新制定一下。
秦伯言看着两颗挤在一起的脑袋,眼睛抽了抽,摸着胡须想着,他得要准备份子钱了。
商枝看着他的字行云流水,遒劲有力,对比自己的字……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难怪薛慎之抓着她练字!
她感叹一番,询问秦伯言,“秦大哥,县城哪几家药铺声誉高?”
“同济堂,惠民堂这两家不错。”秦伯言当初为薛慎之收集药材,对县城的药铺,倒是门儿清。
商枝记下这两家药铺,先了解一番药铺的背景,然后赶着牛车先去同济堂。在去之前,商枝特地去成衣铺子,买了一套质地上乘的圆领袄子换上。这样出去和人谈生意,别人第一眼看见你的穿着,心里便会估量价值,若是她穿着布裙过去,只怕还没有开口,便会被轰出来。
药商不比其他,利润大,却也与风险并存。先见面,就要给他一种你有本钱的气势。
商枝换好衣裳,还特地买了镶金的簪子挽上,收拾妥帖了,方才去药铺。
同济堂离酒楼比较近,位置极佳,生意很好。
商枝停下牛车,套在门口的栓子上,提着新换上的小碎花缎布包进去。
药童热情地招待商枝,“姑娘,问诊,抓药?”
商枝走进药铺,里面两面药柜,弥散着草药香,不少病患在排队等诊脉和抓药。
“你们掌柜在吗?”商枝脸上露出亲和的笑容,“我有事找你们掌柜。”
药童见商枝穿着打扮像是家境殷实的姑娘,他不敢怠慢,怕耽误正经事,“掌柜在后院,小的领姑娘过去。”
商枝不卑不亢,举止落落大方,并未引人怀疑。
掌柜正在清点新进的一批药材,见药童领着商枝进来,从堆积如小山的药材堆里走出来,一双精光闪烁的眸子上下打量商枝一眼,“姑娘有事情?”
商枝指着不远处的石桌石凳,“掌柜累了罢?先坐下歇歇,我们慢慢谈。”
掌柜点了点头,示意商枝过去坐,她这副架势,摆明是要谈生意。
“姑娘,你是想供货,还是想购货?”掌柜不等商枝开口,便率先开口,拿到主动权,“如果是供货,姑娘你也看见了,我们同济堂是老字号,有几家长年合作的药商,若无重大原因,不会轻易取消合作。做生意的人,主要是讲究诚信。若我们无故失信,药铺便不能长久经营下去。”他端着茶水呷一口,“姑娘,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商枝端庄有礼道:“掌柜言之有理。”
她不慌不乱,镇定自若,也不言行激进,倒是惹得掌柜赏识,“你若是想购货,我们得知道你销往何处。若是正经的小药馆,我们得派人去探探虚实,不能叫一些人坏了口碑。”
商枝听到这里觉得秦伯言眼光不错,有规矩,守诚信,是最好的合作对象。
“我两者都不是。”
掌柜双眼一眯,就见商枝把碎花布打开,露出里面两黑两红的药膏盒子,外表图案精致,倒是夺人目光。
“你这是……”
“我这是美肤膏,脸部有雀斑,肤色暗沉,生疮,都有奇效。”商枝先介绍功效,打开美肤膏和香凝膏,挖出一小块,涂抹在手背上,将顺序过程讲给掌柜听,见他心生好奇,商枝继续道:“我不是来找掌柜谈大买卖,只是需要掌柜给我提供一个机会,膏药放在你们药铺售卖,我先不收取银钱,如果效用好,你们有心合作,我们再进一步商谈。”
掌柜皱眉,望着药膏,又看看商枝的手背,短短两刻钟,她手背的皮肤确实光亮许多。
“做买卖就是讲究你情我愿,如果效用不好,你退货给我,我立即把东西带走。”商枝笑道:“这是无本的买卖,掌柜不会有任何的损失。如果这效果好,那我们便是共赢的局面。不瞒你说,我来时打听清楚,你们的口碑与声誉好,我方才挑中你们。不止是你担心我坏你的口碑,我也怕医德不行的人,败坏我的名声。”
掌柜笑着摇了摇头,“姑娘,我们药铺以治病为主,这美肤的药品,从未卖过。虽然于我没有利益损失,但是你得知道,我们的名声与口碑,是一点一滴的积累而来。但凡你有一点过错,对我的影响不是一星半点,而是之前打下的基础全都白费。”他语重心长道:“这是药品,直接关乎到病患身体的影响。并非一道菜,可以提供食客品尝,口味不行,可以撤换。我的意思,你应该明白?”
商枝捧药膏,陷入了沉默。她知道此行艰难,不会太过顺畅。但是踏出的第一步踢到铁板,心里觉得难受。
她在二十一世纪,名字就是招牌,打着她名字的药品,都是千金难求。如今,遭到拒绝,心里一时有些接受不了这种落差。
或许,是之前的一切太过顺利了?
商枝被掌柜请出药铺,望着龙飞凤舞的‘同济堂’三个大字,渐渐收紧手指。
她看着人来人往的百姓,还有商贩,长长叹一口气。
把东西放在牛车上,她眼前突然一亮,顿时有了一个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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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哥:我很生气。
商枝:气毛线,都不给名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