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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莲夫人昏过去以先, 心中一直在想一件事。苏歆为什么独自一人像幽灵似的凭空出现在霞照城上空,如果不是她发现及时, 就被血岭的人捉了去, 或者自己的手下把她押来,自己就没有理由将她放走。
白凤翎在哪里?那个凭空出现的修为极其强横的老者是谁?两杆大旗使得十分威武,旗面上西辞山三字叫她迷惑了很久, 西辞山不过是天岚宗的附庸罢了,何时有这样厉害的角色?
血岭也叫她感到恐惧。她在地上,清楚地瞧见了血岭的那只巨兽伸出鲜红的舌头, 舌头分叉, 犹如章鱼的触角分散数支,缠绕强劲, 破开几座酒楼和沿岸的树木, 摧枯拉朽——血岭的寻常门众不多, 围成一圈要结成阵法时, 那力量纵然是在阵外很远,她也自认是浮萍一片被这狂风扯碎,然而苏歆出手却立时扯开了那阵法, 更是叫她稀奇, 原来苏歆才是韬光养晦闷声修行的人……
这次争斗死了不少平民, 怨声载道, 在城主府外静坐,有人守着看着才没乱起来。
醒来之后就要面对这件事了,浑身酸痛, 苏歆下手太重,然而竟然稀奇的是没能伤到要害,但伤口密密麻麻实在可怖,身上没一处是不疼的,勉强挺身都觉得万箭穿心。艰难地叫人扶了起来,半倚在榻上歪着脖子想对付城主府外的人。
不能直接杀了了事,天下修仙者毕竟也是少数,众多人平平庸庸一生就是这点好处,人多势众。死了这个还有别的人来补上,永生永世都是最大多数的队伍,继承了祖辈的平凡过着,被修仙者一场打架闹得天翻地覆。
她还在想一件事,血岭是怎么就能找到苏歆的?血岭和苏歆有什么仇?但想想苏歆是莲灵这身份,一下子了然,决定去和熊仁见上一面。
才叫人去请熊仁,身子酸痛不已地勉强起身,摔了个马趴,抬眼,下巴便被一柄戒尺抬了起来:“你这是残了?”
她叫苦道:“仙君呀,我这可是受了重伤。”
来人青宁仙君,一身青衣,持一柄戒尺,神情冷淡刻薄。
仙君眼神往下,瞥了一眼,并未多言,转头坐在她榻上,把玩戒尺,想了想:“怎么伤的?”
“哎,不提。”她不敢提苏歆,生怕她还没跑远,想想她如何就这么憋屈地和苏歆成了朋友?倒不是,全然是因为白凤翎下落不明,她不想就此误伤了白凤翎。
“人间好地方。近日许多金丹期高手出现,我不记得人类修行速度这么快。”
“什么?金丹期?”妖莲夫人在地上挪着,艰难爬到了青宁仙君脚边,双手往她膝头一搭,死活撑了身子坐下了,青宁仙君侧身让让,看她折腾一阵,血又浸透了,血衣粘在身上,血腥气极重。
于是她又让得更远了些,嫌血腥气不好闻。
“虽然是耳闻,但是也让我见了一眼,穿着天岚宗的衣裳,却是大行杀戮。”青宁仙君想了想,“成批成批出现,使用招式都差不多,也不说话,神情倒是怪异。”
妖莲夫人吸着冷气揉着身上的疼,可哪哪都疼也就没什么多说的。
“天岚宗周边的平民死干净了。”她突然道,然后蹙起眉头来,“天岚宗没人来么?”
“没。”她气若游丝地喘着气,往榻上一倒。
青宁仙君戒尺放平,压在膝头:“受了伤就不必撒欢,不蹦跶别人并不觉得你死了。”
“仙君教训的是。”妖莲夫人撑脸笑了笑,“仙君可真是好心肠。”
突然,她想到了什么,神色不大自然起来,强撑着起身。
戒尺冰凉,压在她头顶,往下压着,她不得动弹。
“哎,仙君关心我做什么,我去找个重要的东西,有话请示您。”虽然是“请示”,但妖莲夫人这神色倒像是自己有命令似的,眼神精明地打量青宁仙君,喉头动了动,才缓缓勾出个笑容,话比笑容先到,显出种刻意的殷勤。
青宁仙君不觉,豁然起身:“什么?”
妖莲夫人想了想:“前些日子,毒鹰宗宗主林昂如来信,因着我二人以前结盟,所以他向鬼帷帐求援,要攻打天岚宗。”
毒鹰宗……青宁仙君眼神不变,似乎在脑中思想这是哪个门派。
“再前些日子,天下邪道大会,从来在蛮荒不参与南边事情的血岭也出席了。”妖莲夫人揉揉鬓角,牵起一股子疼来。她不知道自己这番卖了林昂如会不会遭天谴,但她自己心知肚明和林昂如结盟势必损伤自己,“他说,他有许多高手。”
“你是说那些突然出现的金丹期高手就是这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门派的人么?”青宁仙君沉吟,“你要拿的是证据么?”
“这倒不是,就是猜想。”
“我得去天岚宗看一眼。”青宁仙君脚步不停,一闪身出去了。
妖莲夫人暗忖自己猜对了。她想仙君果然偏向天岚宗,天岚宗毕竟基业还在,仙君眷顾的门派怎么能轻易做了弃子,看苏子枭稳稳当当地呆着,想必也是心中有谱。
松了一口气,歪过身子打算起身看城主府外的人。青宁仙君去而复返,戒尺在她头顶又压了压,把她压回原位:“血岭的人离开了。”
妖莲夫人心头大震,生怕青宁仙君对莲灵的事情说什么。
“城主府外的人,就说是血岭恶人。”青宁想了想,“礼阳派有钱,我叫了来,恩威并施。我去天岚宗,血岭的事不要再管,不要为敌。”
“那就胡乱编排也好?”妖莲夫人低低地笑着,眼神转向压在自己头顶的戒尺,“仙君为我着想,我就是死也得诈尸起来——”
“不必死。”青宁仙君收回戒尺,“跟从云端,不会死。”
“我又成不了仙。不像您,早早地长生。”
青宁仙君眼神微动,没说什么,转头瞥她一眼,戒尺晃了晃,夹在肋下,从怀中摸出个小药瓶来,扔在她眼前,甩得十分狂妄:“止血。”
“谢谢仙君了。”妖莲夫人眼神动了动,“我会做个有用的人的。”
青宁把脸一皱,却仍旧没说什么,抚了她光滑温润的戒尺,闪身出去了。
过会儿礼阳派的人来了,妖莲夫人便商议安置城主府外的平民的事情,商议了角色,一人做坏人一人做好人,再把血岭打入恶人的名头上,先轰轰地打出去,再另外将些孤寡孩子收入势力,再给钱给地安置,虽然仍有不平之声,这风波却也平了。
止血的药包拆开,里头是些棕色的粉末。陆尧歌问过了郎中,晓得自己身上这伤到时候就好了,便把老头撵走了。拿细细的簪子挑着药粉,在桌上铺开了,划得满桌都是,挑了一点在手背的伤口,迅速好了,伤口愈合,结痂的过程都省掉了。
药粉渗入体内,手背细腻如旧,甚至胜过从前。
又细细地聚拢了放回药包里,重新包了一遍,妥帖地放了,忍着一身的疼躺回榻上,例行想了想白凤翎又想了想碧霄仙君。
这时候,离白凤翎到达东山已经有一天了。
爬东山非得从峭壁上一道极为陡的斜梯上过,一脚踩空粉身碎骨。因着才经历了那番惊魂时刻,二人都缄默不语,九郎也以为还有人追杀,白凤翎不用灵力,因而二人费力地上山,白小苏已然在山头等着了,身形很是矫健。
白凤翎身形瘦弱,因着持续很长时间毒发未能压住,身体愈发不好了,从西辞山第一面见苏歆,到如今,只见衣裳空下去,不见人再胖回来。过去灵力撑着,还显出焕然光彩来,如今灵力微薄,只剩下美人的骨相撑着,再瘦些就要瘦脱了相。加上她才和苏歆分别,见了血腥可怖的场面,心中思虑太多,上山后就有些体力不支,靠在白小苏身上睡下了。
白小苏充了枕头也默默无声,它是开灵智的神兽后裔,晓得看人神色,规规矩矩被压了一阵子,回身咬了咬白凤翎头发,又觉得好玩,但还是克制了一下,爪子蹬在身前不断地抓着,挠在地上像挠心挠肺。
九郎盖了件外衫在他这孱弱的师父身上,规规矩矩在不远处坐下了。
白凤翎醒来之后,白小苏微弱地嗷呜一声,从她颈后钻出来,甩甩尾巴,舔她的面颊。她便微微笑着,将心中的思虑暂且搁下,她现在无力回去,如此想着,调理内息,平静片时,九郎带了干粮来和她分享,吃罢,天色暗了,九郎休息前,她第一次教九郎吐纳,等九郎规规矩矩打坐了两个时辰,就打断了他,叫他休息。
东山这座山峰陡峭,下了山过一道斜坡,就又是一座山,山山相靠,堆成大瘤子似的看着不妥帖。下了这座山,又去另一座,白凤翎提一口气,看灵力还够,便护住手心将九郎提了起来,飞跃几座山,直到九郎说:“劳烦师父停下,那边的山头正是贼人的狗窝。”
远远一瞥,看见层层屋子聚集一处,虽然散乱,但是颇有方寸。落地轻盈……咦,如今她也有替人出头的时候,也不知是骨子里哪份超脱的仗义使然。
地上的草绒绒的,脚底虚浮,她心中极为不安。清晨日头刺破晨雾,夜露未干,沾在身上沁入凉意,即使是这三千年左右前,山还是这座山,草生长了千年,她感到一种茫然的幻灭,九郎走在前头,她克制地收敛思绪,率先警惕地往前走。
大门有模有样,垫了硬木门槛,缠着铁丝绕了几匝,被踏过磨平,上头一层薄薄的浮灰。
白凤翎拽住了九郎的胳膊,又觉失礼,松开,九郎怔怔一下,推门而入,吱呀一声,他左右打量,空无一人。
“都跑了不成?”他自言自语道,小跑着往里走,白凤翎跟上,左右打量,心下不安更甚。
地上随意扔着些兵器,她踢了一杆□□扔给九郎,□□是凡物,使用者不会法术,她略微放心了,却仍旧压不下心中那可怖的不安。
眼神动了动,她神色不变,身形晃了晃,往不远处的屋内去,摸到一柄带血的短剑,是带了些灵力,虽然稀薄,但经得住灵力,勉强趁手,从一边捉了一块儿布擦去剑柄上油滑的血污。
这些山贼想必是遭遇了不测。但是,是谁能这样厉害,就杀了这些人呢?
看血液粘稠,血色乌黑,但也没有多少时间的累积,估算时辰,她出门:“九郎,过来。”
九郎绕了一圈回来,没能找到一个人,也料想不对。头一回使枪,居然有些顺手,便在白凤翎眼前耍宝,抖了个枪花,枪头一点,擦过地面,当啷弹起,直奔白凤翎面门。
她翻身让开,突然顿了一下,转手抓了枪,手腕一抖,将另一头的九郎挑了起来,扔在自己前面一箭远,便立时提气飞奔。
九郎这时也看清了她身后的东西,脸色煞白,不管不顾地往前冲了,枪尖晃得厉害,地面震动起来。
地面震动愈烈,几乎跑不动,他回身,白凤翎捉了枪,闪身抛出去。
枪身如一根牙签一般戳在一团黏白的东西上。那东西转了转,血喷射而出,露出浑浊的黑色,圆圆一坨的眼珠子全然在外,没眼皮没睫毛,三只眼各自滴溜溜地转,被扎得炸了一只,剩下两只没了方向。
眼睛所属的那身体便缓慢下来。
是只庞然大物,不知哪里来的巨兽,身上遍布青灰色鳞甲,乍看像个穿山甲,实则有小山那般大,眼珠子脸盆大,庞然巨兽,却是极为安静,并不吼叫,只有脚步声轰隆隆如雷响彻山谷,传出嗡嗡的回声,一路撞破许多树木。
甲叶扣得严丝合缝,青黑色在日头下闪着粼粼金光。
白凤翎已然闪身而起,离那异兽还有两三百步,枪才脱手,人已往那巨兽头上弹去。
脑中看这异兽的模样,实在是陌生,不算是四神兽系统的东西,不知该归到哪里,非得说,该是玄武分支。
像极心岛的那些怪兽一样无力招架,她心中评价了双方实力,测算自己在金丹期才能与这怪兽打平,而现在的境界加上隐而未发的毒,几乎是不可能的。
她是正统出身,不是野路子战斗过来的,没有经过太多生死的考量,或者有机会经历,却都被毒限制了,白白地浪费了历练的机会,难得实战,也少有与野兽的争斗,何况这样从未记载在史书中的东西,她更为警惕。
修仙如同农家耕耘田地,精耕细作换来粮食,最初种粟米,后来种稻谷,全看土地资质。于是积攒了些灵力,就像农家积攒了些粮食,吃饱饭后便能再多种多收,多开垦土地,于是出产更多,就是灵力积攒更多。
而法术便是农家扛了自家的东西出来叫卖,愚笨些的,地里出来什么样,就什么样,无非是将灵力直接打出来。聪明些的,将麦子磨了做面,面卖得就贵些,就像白凤翎素常习惯的将灵力凝了冰针驱使,便是第一层加工,再聪明些的,自家做了包子馒头叫卖,就又增进一步,就像妖莲夫人的红莲一般,并非是她灵台里装了一大把莲花什么时候需要便什么时候洒,而是千万般变换,操纵在自己手心。
照理说,妖莲夫人的法术该压白凤翎一筹,但是白凤翎灵力更高,把她千万般变化都视同花里胡哨,压没了,就不剩什么技巧,全是力量。
如今她也得想想技巧这回事,实在是有……十多年没想过这件事,有些生疏了。
心里的念头一闪而过,人已经踩上了那异兽的脑袋。将枪□□,那异兽却死死夹着,趁势将她甩出去——借力拔枪,飙出一股粘稠的汁液来,她已转了一圈,如狗皮膏药似的贴在它脑袋上。
急踏几步,心中筹算自己这点儿稀薄的灵力该如何安排,人已经站上了这异兽短短的鼻尖上,歪身看了一眼,枪尖已经死死扎入了它鼻孔中,它吃痛下人立而起,发出第一声怒吼——
嗷呜——
不像是这异兽的声音!
白小苏不知什么时候爬上了这异兽的脊背,死死咬着它的耳朵不肯松嘴。异兽闷声吼了一句,要将背上这两只小虫扔下去。白凤翎已经将枪死死地推入,顺着鼻子扎进嘴巴,人已经缩到了缺了一只眼睛的死角处。
“白小苏!”
她又气又恼,白小苏才几个月大,就莽撞起来,它出了什么事……
噗哧,噗哧——
异兽发出噗哧的声响,身形陡然炸开,每片鳞甲都笔直竖起,白小苏被扎了一下,嗷呜一声,松嘴,哆哆嗦嗦地一边被扎一边奔向白凤翎。
白凤翎一手握剑,一手搂它,心神沉静,以灵力将□□又压入异兽喉咙,被颠得不能判断,手中短剑脱手,夹着冰冷的灵力穿透第二只眼睛,在眼睛上结了薄薄一层冰。
异兽焦躁不安,已经扑到了九郎眼前,九郎没有武器,只得躲在一边,边躲边看,他师父在异兽背上显得极为孱弱,那一瞬间他突然意识到他师父是女子,并不孔武有力。
仇人死了,多半是死在这异兽嘴下或蹄下,他该感谢这异兽才是。
但他又不甘心。
夏,还余十四月到秋,师父与蛮荒落单异兽遣风三眼兽争斗,幼年白虎为伴。
白凤翎一击得手,短剑一挑,连手腕也没入那浑浊的一坨白中,挑到另一只眼睛上,短剑整根没入,剑尖突出眼珠,闪着幽幽寒光,转瞬便被喷涌的血淹没了。
手腕却拔不出来——白小苏突然嗷一声,只见这异兽竖起来的鳞甲间闪出青灰色的风,细小的风刃从每一道甲缝中刺来,铺天盖地无处可躲,她将白小苏兜在自己怀中,手腕插入更深。
那风刃千百万,裹挟着向白凤翎来,突然,她身后显出一道凛冽的红墙,如炸开的烟火般碎了,红墙裂开,白凤翎就地滚了一圈,将手腕抽出来,手心散落的冰晶还未融化。
方才,她透入异兽的眼睛,短剑退回已然来不及,便自行隔开了里头的软肉,瞬间划到身后,隔开皮肉,喷出的鲜血凝结成冰,弥补她灵力不足不能抵御风刃的缺点。
冰绕了一圈,水流潺潺,异兽突然就地打滚,把她摔落在地,白小苏从她怀中挣扎起身,与异兽对峙,嗷呜一声。
灵力翻腾,方才结墙已然是过多耗费灵力了。
九郎只见一个瘦弱的人影被打飞,一时间有些慌乱。他这些日子天天缠着这对师徒,虽然抱着目的,却还有些情谊,见她死,六神无主起来,四面寻了个粗壮的枯枝,出去便要和这异兽拼命去。
突然,他愣住了。
异兽的脑袋突然就覆满了冰,结成了块,它动作一滞,跌在白小苏眼前,溅飞了一大片土木沙石,灰雾蒙蒙一片凄惨,一道白影站起来,便站在了那异兽的头顶。
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绿油油的树叶,被扯得极为凄惨,抬手扬起,落了一场树叶的大雨,穿入异兽甲缝中,冻住了。
结冰了,甲缝耐不住,砰砰炸开。
一身装甲正在扑簌簌剥落。九郎放下心来,感到像是自己打了一架似的,跌在一棵大树边,随手扯了一把叶子,瞧见叶片上夜露未干,水滴打湿了自己一身,急忙踉踉跄跄起来。
那异兽脱去装甲,身形缩小一圈,尾巴却陡然伸长,如游蛇一般猛击向在地上撒着欢摇尾巴,毫无防备的白小苏。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热衷于搜索各种有趣游戏的安度不务正业……望大家批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