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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早没生意,几个五十来岁的大叔在店门口围作一堆,不时传出粗喉咙大嗓子的“跳马、出车”的喊声,几人目光都紧紧盯在棋盘上,直到惠芬叫了一声“老赵叔”一个手捧茶杯观战的老汉才抬起头来。
哗啦!手里的茶杯在地上化为碎片,老赵仿佛见鬼一般死死盯住雨瑶。“你你美婵”“老赵叔,你傻啦?这是我美婵姨她闺女雨瑶,昨天才从北京回来,给我姨出殡的。”老赵从失态中回过神。
但神色依旧复杂,听完惠芬的介绍,他带着奇怪的表情,与被他惊吓到抬头的其他几个男人对视了一眼。
“来,雨瑶,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老赵叔,老陈叔,老王叔,老李叔。他们四个啊,打小一起玩到大,到现在关系都铁的很,你知道为啥不?”
四个老汉的眼睛一直盯着自己,让雨瑶觉得很不自在,对惠芬的问题更加是莫名其妙,他们四个关系好自己怎么会知道为什么?
“我听我妈说啊,这四个叔年轻时候立了个君子协定,就是共同追求我美婵姨,谁追上了,其他人也不许红眼,但是,后来你妈一直不同意,他四个就都先后成家了,后来你妈去北京再没回来,他们四个的关系倒是越来越铁了。”
不顾老赵的连连拦阻,惠芬一口气将话说完。那个女人,当年在这里有那么受欢迎吗?雨瑶苦笑了一下,被惠芬拉着进了鞋店。老赵就是这家店的老板。故人之后光临,他大方地表示要两人随便挑,不管拿多少,绝对分文不收。
惠芬一听,立刻就给自己选了几双鞋,这反倒让雨瑶不好意思起来,拿了一双最便宜的老式白网鞋。反正只是穿一天,舒不舒服的也没所谓。老赵一再让她再挑一双好看的,惠芬也在旁不断怂恿,但她还是拒绝了。
一来是厚不起脸皮,二来这家小店也确实没有让她喜欢的款式。“我说,雨瑶,你可得小心点。”往回走的路上,惠芬忽然开口。
“怎么了?”“你看刚才他们几个看你那眼神。当年他们追不上我美婵姨,现在你回来了,打扮的这么漂亮,还跟你妈长那么像,谁知道他们会不会起什么坏心思。
现在社会这么乱,虽然都是街坊邻居,但新闻上那些做坏事的,好多都是对熟人下手,知人知面不知心,我说的都是为你好,你可别不当回事啊。”
雨瑶笑了起来,这就是负面新闻被媒体过度放大的结果了,这社会有那么坏吗?她不觉得。对惠芬的话,她只当是农村女人嘴碎,爱搬弄是非,笑笑也就过去了。
没想到中午,四个老汉就提着大包小包的礼品造访了大姨家,说是雨瑶回来了,一定要过来喝两杯。
农村人好客,街坊提着东西上门,哪有拒绝的道理,大姨很快就准备了几个下酒菜,买了几瓶白酒,支起桌子让一桌人坐下,虽然不喜欢这种场合,但大家是为自己来的,雨瑶怎么也不能不参与。
好在席间大家的话题都围在那个女人身上,她也不必应付太多。酒过三巡,几个男人都有点高了,开始捧着杯子互相乱敬起来,雨瑶本欲借机离席,但老王竟端着杯子举到自己面前。
“来,雨瑶,你头回回来,叔敬你一个。”“我我不会喝酒。”第一次面对这种场面,雨瑶连忙摆手拒绝。“瞎说!美婵当年酒量那么好,你是她闺女,能不会喝?”“就是!快把你老王叔的酒喝了。
叔也敬你一个。”老李也端起杯子在旁帮腔。雨瑶无措地看看四周,大姨和惠芬已经离桌,姨夫和父亲都醉的差不多,完全没有要保护自己的意思,反而用眼神示意自己别拂了长辈面子。无奈之下,只得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在北京不是没喝过酒,和同学聚会时雨瑶多少碰过一些。
但那基本都是红酒和啤酒,辛辣的白酒一下肚,立即就是火辣辣的感觉翻上来,雨瑶连眼眶都红了,摆手示意不能再喝,但剩下的三个老汉立刻喊着不能区别对待,硬是逼着她把四杯酒全部喝完。
喝酒就是要么不喝,一旦开了头就别想着别人能放过你。看出雨瑶不是完全没酒量的人,几个老汉更加放肆,想要再敬第二轮。这次她是死活也不再喝了,父亲也终于站出来阻拦。
“你给我让一边去!”挥开父亲手的是喝得最多的老陈,从一开始,他就显得对父亲格外不满。“当年美婵一个人跑到北京,孤孤零零的,让你这个老乡捡了便宜。本想着你出去得早,比我们有出息,能让她过上好日子。
可是你他妈都干什么了?你看看她跟了你后变成什么样子了!”“就是,美婵那么好的女人,在村里时候谁不把她当仙女捧着,跟了你后他妈的两个正常人的日子都过不上,你给我们解释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帮腔的又是老李。
“哎呀,这怎么回事啊!说了让你们少喝点,这咋一扭脸就闹上了呢!”听到动静,大姨连忙从厨房跑出来。
和姨夫一起拉开满面怒容的老陈老李,和沉默不语的父亲。“嫂子,我他妈的不服气,今天必须让这小子给我解释清楚!看看到底是不是他亏待了美婵!如果是,我就算拼着这条老命也要给美婵讨回公道!”
老陈依旧不依不挠地想要挣开大姨。啪!才在这里吃了三顿饭,雨瑶却已经是第二次摔筷子。
“你们几个,为老不尊也该差不多了吧?我们家的家事和你们有什么关系?四个大男人在这里为难我们父女俩很光荣么?就算是你们都喜欢我妈,但是我妈离开这儿都二十年了。
你们不觉得自己有点热情过度吗?是不是因为我和我妈长得像,过来重温年轻回忆来了?有时间多回去哄哄自己的老婆孩子吧!“气哄哄地扔下这些话,雨瑶拉着一直一言不发的父亲进了屋。外面没有再传来喧闹的声音,应该是都散了,直到出殡这天,再没有什么事情发生。
换上素净的衣服,披上白色的麻布,雨瑶捧着母亲的遗像走在出殡队伍的最前面。她知道现在自己应该哭出来,否则就会受到邻里的指点,但想到那个女人,完全没有要掉眼泪的感觉,然后她想起了自己那条走丢的小狗。
那是十岁时父亲送给自己的生日礼物,十分可爱,十分乖巧,陪在她身边整整两年,然后有一天,失踪了。
焦急的父女两个四处张贴启示,想要把它找回来,但是没有结果,然后母亲也失踪了,整整两天,没有音讯,父亲已经准备要报案的时候,她又自己跑了回来。没人知道她是怎样找到那条已经被车轮压的扁平成一张皮的尸体带回来的。
雨瑶只看到本来就不干净的母亲,蓬头垢面,衣衫褴褛,身上遮不住的臭气熏天,怀里是已经分辨不出的小狗尸体。
年幼的她,固执的以为是母亲杀死了自己最要好的伙伴,哭闹着要将她赶出家门,直到父亲将她关进厕所才渐渐平息下来,想到这件事,雨瑶的鼻子才酸了起来。
也许是疼惜那条无辜死亡的小狗,也许是埋怨母亲残忍地将那个画面呈现在自己眼中。出殡的队伍浩浩荡荡地走过街道,不时有美婵的旧识出来鞠躬致意。雨瑶带着眼泪一一还礼,没有人知道,死者女儿的泪水,是因为一条狗。
“于美婵,1974年4月9日生于本地,2014年7月17日卒于北京,享年40岁”老村长念悼文的时候,雨瑶还在想着那条狗,泪水如断线珠子般不停落下。
亲友们都带着同情可怜的目光望着自己,想象着这对母女在美婵生前相处的是多么和睦。下葬、填土、烧香按部就班的仪式逐项进行,雨瑶怀念着小狗刚到家里还走不稳路的可爱样子,痛哭出声
按照习俗,父女俩到过完头七才能返回北京。这几天大姨家上门的客人络绎不绝,悼念的、安抚的、叙旧的,还有专门来看雨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