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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 “怎么!?”我顿时吃了一惊,看看地上粉碎的碗,好似一个很不好的征兆。我有些后悔,自己太毛糙了,守尸人之前郑重其事交代过,不能睁开眼睛,可我一时心急,还是犯了忌讳。
“老姐姐死是死了的,但她这样的人,生前跟仙家打交道打的多,跟一般人不一样,即便死了,以后能有什么机遇也说不定。”守尸人抹抹额头上的汗,踮着脚靠近棺材,伸头朝里看了看,当时两条腿就和打摆子一样,慢慢转身望着我,哭丧着脸,道:“老姐姐的魂;;散了;;”
在我们家乡,譬如黄鼠狼,狐狸这些野物都被人成为仙家,很多人都认为成精的狐狸是善仙。过去总听人说,某地的某某某生前救过一只垂死的狐仙,后来等自己阳寿尽了,残魂却始终不肯散掉,掉着等狐仙回来报恩,让他再延几年的命。
我跑过去看了看,米婆躺在棺材里,本来死后已经合上的双眼,此刻大睁着,眼角隐约渗出一丝血迹,守尸人把她慢慢扶起来,举着油灯在头顶一照。果然,米婆的尸体没有影子了。
我对山里的传说似信非信,可是看着米婆稀疏花白的头发,还有眼角渗出的一丝血迹,就觉得自己可能真的铸成了大错。
我内疚的要死,不知觉间,双腿跪在棺材前。事情已经恶化成这样子,守尸人很难过,却又无可奈何,慢慢把米婆重新放回棺材。
“我一时心急,忘了你的嘱咐。”我想道歉,想认错,可心里焦躁,嘴巴又笨,说的颠三倒四。
守尸人望着我看了一会儿,深深叹了口气,颠着小脚把我扶起来:“罢了吧,总归是老姐姐命不好,碗都碎了,你跪在这里一年又有什么用;;”
守尸人语气里满是埋怨,我不敢回嘴,郑重在灵前拜了几拜。这边刚刚站起身,守尸人就叫我回去睡觉。我听的出,她替米婆可惜。我不相信人死可以复生,但的确是有愧,所以没说什么,退出屋子,回到自己的住处。
事情出了之后,守尸人并没有声张,村里别的人丝毫不知道这回事。我回到住处之后依旧睡不着,熬了一夜,第二天早上,骤然开始发烧。从小,我的身体就不怎么好,着凉发烧是常有的事,然而这一次,烧的非常厉害,短短半个时辰,脑子已经开始糊涂,头被烧晕了,浑身没力气,感觉像是被放进了一个火炉里炙烤。
村里的先生赶忙就来给我看病,说是先生,其实并非真正的大夫,只不过比旁人多一些经验,认识几味草药。先生看不出病因,觉得我就是半夜吹了风,然后发烧,所以退烧的草药一股脑熬了一锅。这时候,我已经无法动弹了,身子软的和面条一样,村里人喂我吃了两天药,丝毫都不见好,整个人烧的几乎奄奄一息。
“陆家小爷!可别!”看病的先生连同村长都傻脸了,看着我的病越来越重,都感觉心惊肉跳:“你要是在咱们村子有个;;有个闪失;;五爷过来问罪,咱们怎么担的起啊,陆家小爷,求求你,赶紧好起来吧,好起来吧;;”
小岭坡除了米婆,还没人知道五叔的死讯,这些人对陆家畏惧,都怕我病出个三长两短,五叔会过来找麻烦。我模模糊糊听着他们在床边哭天抹泪,本想安慰安慰他们,告诉他们五叔不是那样不讲道理的人,但身子实在太虚,连开口说话也很困难。
病情还在持续,除了浑身滚烫,倒没有别的症状。村里专门找了两个人,轮班在屋子里照顾我,我在高烧中时睡时醒,迷迷糊糊醒过来的时候,听见两个人在旁边小声闲聊,有一个人嘀咕了句,明天是米婆下葬的日子。
这次发烧足发了几天,烧的糊涂了,脑子不好使。这人一说,我才想起来米婆的头七将到,明天是要入土为安了。
我拼命挣扎着,想跟他们说一声,米婆的丧事,我肯定是要参加的。但手脚不听使唤,半截身子还没坐起来,又噗通躺倒了。两个人听见响动,赶紧过来给我盖被子。
“陆家小爷,你安心养病,别的事情就先不要想了。”
我大口喘着气,生了病是很痛苦的事情,米婆是替陆家死的,可我却连送送她的机会都没有。
心里尽管不甘,但架不住眼皮子很沉,不一会儿又昏睡过去。那时候,烧的糊涂了,压根没有时间上的概念,不知道睡了多久,我隐约听见有人在喊我。
我睁不开眼,觉得很难受,如同被鬼上身了一样,扭来扭去,全身都是大汗,却动不了身。
“陆家小爷;;”
这四个字清晰的钻进耳朵里,我顿时一惊,虽然眼睛睁不开,可我却能听得出,那好像是米婆的声音。
“陆家小爷,不需担心,你心底是好的,天会庇佑你。”米婆的声音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传过来:“任谁都会死,有的人有机遇,也只不过多活几年而已,生死有命,不用替老婆子再难过。”
“米婆;;”我扭的很痛苦,总想开口说些什么,但嗓子眼像是堵了东西,说出的话连自己也听不清楚。
“陆家小爷,你是有大造化的人,把苦难熬过去,一定会出头的。”米婆的声音飘飘忽忽,但是好像越来越飘渺,越来越遥远:“我走了,你安心养病,不出两天就会好的,老五兄弟不在了,你好生照顾自己;;”
我听着米婆的声音渐渐远去,直到消失不见,却无力阻拦什么。身上的被子几乎被汗水浸透了,眼睛依然睁不开,苦苦煎熬了片刻,头一歪,又睡了过去。
再次睡醒已经是第二天的事了,村子里人少,米婆出丧,大半人都去了,照顾我的两个人也去了一个。山里的丧事一般比较简单,大早上出殡,到半下午就完事。丧事过后,村里摆了席,出丧的那人带了些吃的回来,我还是开不了口,听他们两个交谈。出丧的人说,米婆的丧事办的很顺,没有任何意外。
米婆终究是下葬了,我躺在床上,听两个人的交谈,心里很不是滋味。虽然和米婆接触不多,而且差了她那么多岁,但大大小小的事都让我觉得,这是个心善又心软的好人。
当时病着,也没有余地去想太多。说起来真的很奇怪,病了这几天,一点不见好,但就在米婆下葬的第二天,高烧退了一半,能睁眼开口说话。村长和先生都很高兴,我的病痊愈,他们就可以少吃挂落。先生又给熬了草药,结结实实喂了我两碗,蒙着被子一通猛睡,到了第二天后半晌,烧全退了,又躺了两三个时辰,天黑的时候,已经能下床走路。
“陆家小爷,现在觉得怎么样?”村长和先生一起来看我,嘘寒问暖,说了一大堆。我觉得自己真的是无碍了,对他们道谢,感谢这几天的关照。
“说的都是什么话,乡里乡亲,这都是份内的事。陆家小爷,你看啊,现在病也好了,这个事情没什么大不了的,回去就不要跟五爷说了吧?”
我心里又苦又涩,五叔被埋在马牙山下,这时是死是活都说不准,我哪里还有机会再跟他说什么。
村长和先生都回去睡觉了,身子一康复,我就想到米婆的坟上去拜拜。她出葬时我没能赶上,现在病好了,绝对不能偷懒。我和两个照看我的人谈了谈,问清楚米婆的坟在什么地方。村里刚办过白事,还有没用完的香烛纸钱,我托人取来一点,然后让他们回家去休息。
“陆家小爷,上坟都选在白天,晚上阴气重,去坟地总是不好。”对方临走的时候好言相劝。我敷衍着答应,把他们打发走了。
其实,我不想在小岭坡呆下去了,因为我有一种预感,石嘴沟出了事,不仅五叔被搭进去,就连那些死了多少年的祖宗们也不得安生。我预感到,祸难迟早会落到我头上,小岭坡都是普通山民,我不想牵连他们。所以我打算拜了米婆之后,就离开小岭坡。
我还是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以后的事,只能慢慢计划了。
我带着香烛从村里出来,村里的坟地是在东头,前后多少年,埋了不少人,坟场不大也不小。我是第一次到小岭坡的坟地,路头有些不熟,所以走的慢。米婆的坟在坟地北边,我绕着坟场的边缘朝那边走。米婆的坟是新挖的,坟上还插着纸幡,远远的一眼就望到了。
但是,当我又走近了几步之后,一下子停住脚,浑身上下的血仿佛一瞬间都涌到头顶。
昏暗的月光下,我看见米婆披头散发,穿着簇新的寿衣,正直挺挺面朝西边,跪在坟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