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难过美人关

张茉儿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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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人有云:英雄难过美人关。

    而此处壁立千仞,高耸入云,高不可攀的危峰兀立,下临无地。这里的山脉便被人唤作美人关。

    且说从美人关向上望去,绝巘怪柏,悬泉瀑布,险之又险。可若是站远了观望,美人关封顶溪流平缓,土地平旷。

    那般适宜生活之地,却是断没有人的。并不是无人想上去,而是无人能上的去。此地唤作美人关,其意便是即使你是英雄也未见得能过得了美人关。美人关之险峻,使人闻之丧当,多少壮汉在听闻美人关,无不都叹上一句:行路难!

    整个美人关可谓了无人烟,但山脚下却是有四个村落。分别为东顾村、南顾村、西顾村、北顾村。四处分别位于美人关的西、北、东、南,因向东、南、西、北方向观望可清晰见美人关封顶而得名。其中位于美人关正东方向的西顾村在美人关是分外的出名。

    西顾村在美人关的山脚村落中出名的原因却是不在于它在此地最为富饶,而是因为,这里有一个名副其实的美佳人,名曰梁晚书。

    梁晚书的美,是浑然天成的。

    别家女子忙着弄妆饰粉画那弯弯峨眉之时,梁晚书依旧只是清水拭面;别家女子忙着摘下红花儿来点绛唇之时,梁晚书只是又取了水壶,为开的正艳的红花儿浇水;别家女子忙着换各种米粉只为找到最合适自己的肤色之时,梁晚书只是倚着窗儿将仅会不多的诗文再温一遍。她什么都不做,可偏偏就是自然峨眉,面若敷粉,琼鼻精巧,丹唇外朗,见者无不啧啧称赞。

    这样一位美人儿,自然是追求者无数,可梁晚书却是不挑不选,无声无息的嫁了。她所嫁之人,既不是村中首富,也不是城中名门望族,而是同在西顾村的一位寒门书生——顾君千。

    起初村中皆叹惋虚负了这天仙般的容颜,却在见到顾君千时,什么话都再说不出。

    顾君千终日一袭青衣,却穿的极为别致,好似那青衣在他身上比那城里公子的衣袍还要好看几分。修长的身材昂藏七尺,再看脸庞,一如梁晚书一般白皙如玉的皮肤,眉如春山,碧眼凝波,明眸皓齿。梁晚书所嫁之人,让村落中所有人都称赞了一句“天作之合”。有顾君千在的地方,好似映衬的其他男子都格外的配不上梁晚书。

    且说不知觉中梁晚书嫁于顾门已经一月有余,节气正值暖春。可谓时在中春,日和方起。

    阳光伴着暖风吹入有些破落的小院,又顺着已有破口的纸窗,最终吹落在梁晚书的脸颊。许是又密又长的睫毛都被风吹的轻微颤动,梁晚书渐渐有了些许意识。

    “君千哥哥”梁晚书半梦半醒间柔柔的唤了一句。

    从小到大,梁晚书就唤顾君千为“哥哥”。

    顾君千大梁晚书三岁,二人青梅绕床,竹马剪西窗。梁晚书从小便生的美,爱与她玩耍的不在少数,她却是只爱缠着顾君千。而那时顾君千的家境在这美人关下的村落中还属不错,遂打小便上了私塾。然梁晚书身为女子,是去不得私塾的,于是便总是偷偷的跟在顾君千身后想在私塾外偷听,后来被他发现,便总把在夫子那学来的诗文念给她听,也拿着树杈教她写些简单的字。日子就那样平淡又颇为有趣的过了许多年,二人都从稚嫩孩童成长为青涩少年,相貌也是出落得越来越惊艳,那时候他和她可谓村落中有名的“金童玉女”。只是天公不作美,顾阿娘突然患上疟疾,顾君千家中为了救治她变得一贫如洗,只是终未能留住她。在那之后,他便不再去私塾读书,因为家中再也没有多余的钱送他去年私塾了。只是天资聪颖如他,五年前,顾君千中了秀才。可也就在五年前,顾阿爹在溪涧扑鱼时,被山上掉下来的石头砸中,撒手人寰。本就不甚富裕的家里,骤然一贫如洗。也就是从那时开始,顾君千再也没有在考试中中过任何。他就像变了一个人,就像是鸿鹄大志的大雁被折去了双翼。

    这是这一切,于梁晚书而言,都不算什么。她只要陪在顾君千身边,便心满意足。

    “君千哥哥……”方才唤了一声没有得到回应,便又唤了一句。只是声音落下,身旁依旧无人回话,梁晚书睁开了美目。

    “君千哥哥!”梁晚书支起身子,她身旁,哪里还有顾君千的身影!

    慌乱的下了床榻,也顾不得换衣服,只身着中衣便推开了门。推门的瞬间,阳光大片的射进梁晚书眼眸之中,她有几息的恍惚,急忙扶住门框才站稳身子,待看清面前之景时,才长长的呼了口气。

    破落的小院里,一袭青衣的顾君千手里拿着食饵,站在鸡笼前,喂那几只瘦弱的母鸡。许是被突然推门的声音惊了,他好看的眉毛绣在一起,回过身来,又在望见梁晚书时,长眉舒展,柔声笑语:“晚书醒了。”

    梁晚书这才忆起他们已成婚了,是一家人了,顾君千是不会离开她的,可她却是如此慌乱来不及换衣服便冲了出来不由只得垂目,望着脚尖,支支吾吾的道:“……恩……”再抬眼时,却见顾君千已放下手中食饵,行至她的面前,轻揽着她的肩头。

    “晚书快些进去把衣袍换上罢,如今乍暖还寒,莫要着了凉才好。”

    “好,我这就去换衣袍,君千哥哥等我。”梁晚书点点头,欲转身进屋换衣袍,却只觉又是一阵恍惚,分明不曾有阳光刺目,却又只觉比方才被阳光刺目还要难受,竟是觉得天旋地转。

    “晚书…晚书!晚书你怎么了?”

    梁晚书能听到顾君千焦急的声音,却是说不出一句话,只能看着顾君千满面愁容,她的手指紧紧的抓住门框,半晌才恢复,汗水,已然湿透中衣。

    “君千哥哥…”

    “…好些了吗晚书?”顾君千此刻的神色十分不好,好似方才险些昏厥的人是他一般,又定醒了半晌,他又开口,已是分外镇定,“不论如何,今日定是要请来大夫为你医治。”

    “君千哥哥,我没事了…就是刚起有些头晕,休息下不要紧的…看大夫很费银子的…”他们家,已经一贫如洗,只得勉强顾得日常必须的开销。

    顾君千的神色变得复杂,内疚、自责、心疼…却终化一个满是疼惜的眼光落在她的脸上。

    “晚书…我去把母鸡卖上一只,我…不能失去你…不能…让你有事。”

    顾君千的声音很轻,对于梁晚书来说,却是很重。他的阿娘换疟疾离开他,阿爹又因飞来横祸撒手人寰,他…只剩下她一个了。

    顾君千不想梁晚书出事,更不能让她出事…可她却是在婚后方才一个月短景便是让他这般担心…

    “君千哥哥,我的身子真是不争气…害你为我这么费心!”

    “晚书说什么傻话?若是没有你,我的生活还有何过头?”顾君千扶着梁晚书在屋中坐下,随即出了屋,打开了鸡笼,挑了一只在瘦的可怜巴巴的鸡中还算是有些肉的母鸡,喃喃道:“但愿能多换些银子罢。”

    随后便抓着鸡爪处,拎着那只母鸡离去。

    很快,顾君千的青色身影已经消失在西顾村村口旁,梁晚书有些难过,只觉是自己拖累了这本已贫寒至此的家——小院里除了一颗大杨树,一口井,那几只瘦弱的鸡以外,只有一把破椅子了。

    待梁晚书进屋换上了衣袍,又用木桶提了些水,清水拭面简单梳洗,顾君千便已经回来了。

    “晚书,我回来了。”顾君千的语气带着急切,一边唤梁晚书,一边将身后的郎中引请进屋,“郎中,内子体有不适,烦请您为她诊治!”

    那郎中不过二十又加,闻此点点头,缓步入内。他见到梁晚书时神色略显错愕,半晌才道:“小娘子可是梁晚书?”

    梁晚书抬头望了望那郎中,只觉不曾见过,略带疑惑得道:“是我,只是不曾记得郎中是谁了。”

    “我是跟着王老郎中学医的,到此便听闻梁晚书美貌盛名,眼下见小娘子容颜极佳,便想着是不是梁晚书。”那郎中又看了看顾君千,可能觉得他说的话不合适,急忙又道:“我无意冒犯你家娘子…”

    顾君千抿了抿唇,没说什么,只是抬手一请郎中:“还请为我家娘子诊治。”

    那郎中拿出脉枕,让梁晚书手腕搭上,出指探脉。他的眼眸忽明忽暗,让顾君千忧心忡忡,梁晚书见此也是焦急不已。

    待那郎中放下了手,顾君千随之问道:“郎中,我家娘子情况如何?”

    “不必忧心,是滑脉!”

    “滑脉?!”顾君千神色骤然一喜,那是自打小以来梁晚书都不曾见过的神色。好似枯木逢春,美好的好似望向他的人都染上了满目灿烂之色,使人移不开双眼。

    “郎中,是真的吗?”顾君千又问了一句,柔波般的嗓音起着波澜。

    “自然是真。虽我不及王老郎中,但滑脉我还是探得出的。王老郎中这几日外出,待会来再让他开着安胎药便好。”那郎中道,“在来时的路上,听说你头晕目眩,现想来许就是害了喜,脉象上看,身子并未其他异常!”

    “太好了…晚书,你听到了吗?我做阿爹了!”顾君千此刻的激动无以言表,甚至让梁晚书觉得,若是此时那郎中不在,他定是会上前拥住她飞旋几圈。

    原本是担忧至极生怕身子除了甚问题,却不曾想是喜事,梁晚书也颇为激动,红霞铺满脸颊,就连耳根子都是红啾啾的。她垂目望向依旧平坦的小腹,不敢相信其中是一个鲜活的生命,属于她和顾君千的小生命。手掌轻覆住小腹,不由笑逐颜开:“君千哥哥,以后我们便又有一个亲人了。”

    那郎中许是见梁晚书与顾君千目光缱绻,有些尴尬,也不愿再待着,便抱拳而道:“既然无事,我也不便再为叨扰,告辞。”

    “君千哥哥…”梁晚书羞的不行,推了推依旧深情望她的顾君千,“郎中要走了,你还不去送送?”

    “啊…是了是了,我应送送郎中的…晚书快坐下休息,等我。”

    梁晚书被顾君千小心翼翼扶到了床榻边,见她坐下才出门去追赶先他几步的郎中,欲相送于他。青色衣角很快就消失在梁晚书视野里,她不禁掩唇笑道:“我又不是已然大腹便便,竟是这般小心翼翼…”

    原本梁晚书觉得顾君千定是很快便去而复返,却不曾想他一直未返。天色渐渐的暗了,他已走了大半日,且不说这里离郎中铺不甚遥远,这么几个时辰,就是东顾村西顾村南顾村北顾村相连,也够走上一个来回了。

    思来想去,梁晚书有些急了,也顾不得顾君千说的让她休息了,慌忙起身向外走去。只是将将起身,又是一阵晕眩,于是原地站了几息,只当是那郎中所言害喜,待晕眩之感消失便很快出了门。

    “君千哥哥!”她唤了一句,四面茫茫不见人影实在不知如何找寻,也只能一遍遍唤顾君千之名。

    “君千哥哥!”

    “君千哥哥…你到底去了哪里!”

    天色愈来愈暗,梁晚书声音喊至沙哑,只觉气血向头顶涌去。夕阳余晖都快散尽,村中就连农耕之人都已归,可顾君千还是未归。他向来守时不晚归,如此还是第一次,这样梁晚书急不可耐,却又无可奈何。最终只得抓住村中一位年纪稍年迈的老翁的衣摆带着哭腔问道:“老人家,请问可有见过我家相公顾君千?”

    就像是所有人见到梁晚书之时的神色一般,那老翁目光在梁晚书脸上凝滞了片刻,才道:“原是顾家小娘子啊…不必忧心,方才我西悬瀑,看一袭青衣,身影与顾君千有些相似…”

    后面的话梁晚书没等老翁说完,便是急匆匆离去…

    西悬瀑…一想起这个地方,梁晚书心就跟着猛然一沉。西悬瀑…顾君千竟然去了西悬瀑,他去那里是为何?

    来不及想太多,也顾不得身子不适,甚至连方有身孕都顾不得,梁晚书碎步小跑,一路东去。一直到我西悬瀑边,她才止了脚步,松了口气,却又不过一息泪水充盈眼眶。

    顾君千的衣摆被全数拢进腰间布带里,袖袍堆至肘部,迎着从美人关冲刷下的瀑布,整个下半身全数埋在西悬瀑形成的潭水之中。他的青衣早已湿透,青衣浸水贴在他纤瘦的身子上,显得他越发单薄。尽管如此,他还是手握树枝所致的鱼叉,一下一下的叉进潭水中。

    顾君千的身子轻微的颤抖着,不知是冷,还是害怕。

    五年前…顾阿爹就是在西悬瀑一如眼下顾君千一般叉鱼儿,却应被西悬瀑冲刷而落下的石块砸中驾鹤西游。许是旁人不知,但梁晚书却是知道的,这五年来,顾君千誓不食潭中鱼,不过西悬瀑之地,即使外出,也要绕着西悬瀑而过。

    “君千哥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