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马成的微笑

剑之晶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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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成躺在地上不动了。疤痕脸迟疑了一下,撑起胳膊想爬起来,但马成抓得太死,他用力挣不脱他的手。站在后面的三人回过了神,他们走上前一起帮着掰开了马成的手。

    “大哥,走吧。”他们四人站起,茫然地看了眼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马成,他的小腹已成了蜂窝,涔涔地往外渗着血。他们又茫然地看了眼躺在边上的小剑,他们看到了一个孩子眼中最为强烈地仇恨,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寒颤。

    “走吧,大哥。”他们四人互相搀扶着,走上主路,往南走去。南面几百米远的地方,有一辆机动三轮车停靠在路边。

    “马成,马成。”小剑的身体渐渐能动了,他浑身酸痛,努力向马成爬了过去。小剑抓住马成的肩头,拼命地摇了起来,“马成,马成,醒醒啊,呜呜,醒醒啊,马成。”在小剑的摇动下,马成微微睁开了眼,“哥,你陪我玩啊。”

    “啊,不”一句话说得小剑大恸“你是我叔,叔,叔,叔叔。”

    “陪我玩啊,陪我……”马成努力地展开一副谄媚的笑脸。

    “我陪你玩,我和你玩。我不看录相了,我陪你玩。马成,马成?”小剑哭得撕心裂肺,他发现马成的眼睛又闭上了。“马成,马成”小剑拼命地叫,马成却不再回话。

    “叔,叔”小剑的哭声悲怆无比,哭了一会,他擦了一把眼泪,斩钉截铁地说,“叔,我给你报仇,我给你报仇。”他转脸往南看去,那几个人一瘸一拐地快走到三轮车边了。

    小剑放开马成,不顾身上难忍的疼痛,快速跑向屋里。“英雄,我让你们见识真正的英雄。”他边发狠地说,边把挂在墙上的双筒猎枪摘了一只下来,装进两颗子弹,就把快有自己高的猎枪背在了身上,出门时顺手提上子弹袋。他在院子里四处看了一下,推过自己的小自行车骑上猛地一蹬,“咣当”声,他摔倒在地上,自行车也躺在旁边,后轮飞转着。他一看,车链子断了。

    “嗯哦。”他坐了起来,干嚎一声,狠命地蹬了一脚自行车,眼泪又要下来了。“不,马成,叔,我不能哭,我要给你报仇。”他生生把眼泪逼了回去,爬起来又看了一眼,想了一下,心中拿定了主意。

    他从偏屋内翻出摇把,走到拖拉机面前,把猎枪靠着拖拉机头,压着减压器,又双手抓着摇把,撅着屁股,死命地摇了起来。拖拉机突、突、突突地发动了起来。

    他踩闸门,挂倒档,松油门,把拖拉机往院子外退。快出院门时,拖拉机车厢抵脱了东面那扇大门。东面那扇没有开,小剑不管这些,嘴里喊着“报仇,报仇”,他须发俱裂。一出大门,小剑换档,转向,加油门,贴着第三排猎圈的后墙就冲上了主路。他调正方向后,把车位挂到六档,加足了油门,“拿命来。”随着拖拉机的突突声,小剑红着眼大叫往南追去,略显稚嫩的声音里满是刚毅。三轮车已起动。

    “拿命来,拿命来。”小剑发了疯地喊叫,拖拉机发出大炮式的怒吼。三轮车也看到了飞奔而来的拖拉机,它也忙忙地加大了速度。在乡间的土路上,机动三轮显然跑不过专为农民设计的手扶拖拉机。

    日已中午,汤兰没有跟丈夫儿子去县城看热闹,她在田里捡拾完稻穗后,尖着小脚慢慢地往回走。快走到村庄里,她看见主路上一辆拖拉机狂叫着冲出了村子,在拖拉机前面不远处是一辆绿帆布包着的三轮车。

    前面的三轮车有着小驾驶室,她看不清什么,后面的拖拉机上她清楚地看到孙子小剑人站在拖拉机驾驶位上,双手费力地伸开各抓着一只扶手,他的背上是一杆乌黑油亮的猎枪。饶是拖拉机适合在土路上奔驰,过快的速度也让它蹦跳式的前进。

    汤兰一见,一颗心就提到了嗓眼上,头晕目眩的感觉瞬间来到。汤兰闭眼,抚了抚胸口,看见拖拉机仍在奔驰,她拼命地喊了起来“停下,小剑,停下。”说着,她尖着脚跑了过来。

    “拿命来。”小剑声嘶力竭地喊着,前面的三轮车私毫不敢怠慢。眼见三轮车越来越近,小剑放开扶把,从背上取下猎枪,在颠簸中瞄准,“拿命来。”他一扣扳机,“轰”地一声,前面三轮车毫发无损。拖拉机渐渐慢了下来。

    小剑一见,忙又拉起油门阀。拖拉机重又咆哮着赶了上去。

    “孙子啊,孙子啊。”孙兰已从东西路上跑到南北主路旁。拖拉机呼啸着从面前经过。孙兰忙跟着往南追去“孙子啊,孙子啊。”田里几个未去集市的村人看见了跳跃飞奔的拖拉机,又见一个老太太尖着小脚在后面追赶,他们预感着出事了,都往这面跑了过来。

    三轮车渐渐近了,坐在后车厢里的三个惶恐不已,疤痕脸已站了起来。“马成,我给你报仇了,叔,我给你报仇了。”小剑一手拉着油门杆,一手扣着猎枪。“轰”的又是一声后,那三个人或抹脸或抹腰的叫了一声后,三轮车往边上一歪,侧翻着往前冲去。猎枪子弹四射的铁珠打爆了三轮车的车胎。

    “叔,报仇,报仇。”拖拉机一点不减速,怒吼着向三轮车冲去,小剑浑无惧色,血红着眼大叫“报仇,报仇。”拖拉机撞到三轮车侧立着的底盘,改变了方向,直直地往边上河里开去。三轮车转了半个圈后,在前面七八米的地方,停了下来。而拖拉机一头载向了河里,深陷下去。

    孙兰见了“啊”地一声昏倒过去。

    拖拉机停时,小剑被甩到了对面岸边的芦苇丛。小剑觉不出身上的疼痛,一抬头,他看见三轮车停在对岸,疤痕脸抹着脑袋,一颠一颠地往前跑。后面的蛤蟆镜早扔了破眼镜,他一手一个的搀扶着另外两个人也在尽力往前跑动。蛤蟆镜是驾驶员,伤得稍微轻一点。

    “我让你们跑。”小剑摸出两粒子弹飞快装入猎枪。他沿着河岸跑起来,估摸着到了有效射程,举枪便往疤痕脸射去,“打死你。”“轰”地一响过后,疤痕脸踉跄着跑了几步,萎顿在地。小剑跳下河,淌着水而过,河水不深,刚过小剑的腰。

    小剑湿渌渌地爬上岸,紧追几步,赶过去用枪指着疤痕脸的脑袋。疤痕脸躺在地上,痛苦地抽搐着,身下的血漫延出来。

    “爷,爷,饶命,饶命。”蛤蟆镜放下另两人,跑过来跪在小剑的面前挡住了疤痕脸,他死命地磕起了头。小剑一下不知道怎么办了,他端着枪指指疤痕脸,又指指蛤蟆镜,看着他们身上,自己身上,以及地上到处都是红地耀眼的眼,猛然间胃里就一阵翻腾。

    “小剑,小剑。”几个相识的村人跑了过来,一人抓着小剑的肩头。小剑抬眼看去,是赵专注。

    “大哥,大哥,哇。”小剑丢了枪,扑到赵专注的怀里哭了起来。

    “小剑,小剑,怎么了,和哥说啊,和哥说啊。”赵专注哎劝着小剑。

    “哥,杀人了,大哥,杀人了。”小剑受到了惊吓,语无伦次起来,然后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当小剑再次醒过来时,已是下午,他看到了高高的屋顶。

    “儿啊,你要把妈吓死啊,呜呜”妈妈抱着自己,终于哭出了声。“乖孙,乖孙啊”孙兰抱着媳妇和孙子。

    “妈妈,奶奶。”小剑叫着。

    “哎,哎。饿了吧?”倩尧和汤兰努力止住哭声。

    小剑没有说话,他坐了起来。满屋子的人,二叔,四叔,二婶、三婶、四婶,专注哥,还有大强、西杏、花花,以及拿着招魂用品的贺发大爹。

    “马成,马成。”小剑想起来了,他哭着要马成。

    “马成?”倩尧不解地问?

    “是,马成,马成。”小剑急促地把事情说了个大概。可是一群人来时,谁也没有见到马成啊。

    阳正看了看大家,俯身背起侄子说,“走,我们去马成家看看。”阳正一切向大哥看齐,体重也在水平方向上受到了挑战。一群人向马成家走去,还没走到马成家门口,就听到了马祥的哭声。

    他们进入院子,来到堂屋。堂屋正中摆着一张八仙桌,桌上正中是八盘简陋的但显然精心烹炒过的菜肴,奇怪的是八个盘子中的菜都是一样的。

    盘子的边上摆放着六只酒杯,除了马成面前的那一只,别的都是满满的,全是酒。马成端坐在西面的位置上,直直地,没有靠着椅背。他闭着眼睛,脸上是安心的笑容。马祥从身后搂着马成的脖子,哭得伤心。

    小剑走后,马成又醒了过来。人,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生,但却可以幸福地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他挣扎着起来,身上的血已不流了。他摇摇晃晃地往家里走去。

    马祥上午和村民们一起去看水晶节,看了一小会觉得没什么劲,就独自先回来了。远远地,她看见马成二哥的奇怪举动,就偷偷跟了上来。二哥又干什么去了?搞得一身都是血,偶尔扭头观看的脸色又是刷漆式的白地瘆人。马祥有些厌恶,本不打算再跟,但看着二哥今天的走路姿式实在奇怪,就硬着头皮跟了上来。

    马成拖着无力的身体,硬挺着回到了家。进入家门后,他东屋找找,西屋找找,翻出些家里仅存的土豆,非常迅速但很专业地做了盘土豆丝。

    做好后,他把菜端到堂屋,又拿出六个酒杯,从床下搜出半瓶酒。酒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马成也不在意,他把酒杯挨个满上。坐好后,他看了看桌面,又起身去厨房找出七只大小不一的盘子,全端到桌子上来。

    马成小心地把土豆丝分放在八只盘子中,看了看,很是开心地坐了下去。他端起酒杯,想说点话,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就把酒杯放下。趴在窗户后偷看的马祥,只觉得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马成再从里屋出来时,浑身换了一套行头,刚才的一身灰布衣服不见了,代之的是上身一只惹眼的大红毛衣,下身一条白布喇叭裤,脖子上还挂着马宗遗留下来的烟袋。他手里抱着一堆衣服,走到桌边,每张椅子上放了一件。那六件衣服花花绿绿,各不相同。马祥看出来了,那是家里另外五口人穿过的衣服。

    忙完这一切后,马成心满意足地坐了下来。他端起酒杯,先向东面的两个席位说:“大,妈,我还没孝敬过您二老。您别急,我就来孝敬您了。我敬你们一杯。”马成说完,一饮而尽。

    “哥、姐,小妹,也请受我一敬。”马成给自己倒上,说着又一干为敬。

    马成擦了把嘴,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想了一会,他又端起酒杯说,“大,妈,咱喝酒。”马成喝完后说,“大,妈,咱们以后天天喝酒。”他闭着眼咂了一下嘴,轻轻点了一下头,然后微笑着哼起了吕剧小曲。

    马祥眼也不眨地看着二哥,二哥马成就那么微笑着,哼唱着,哼唱着,微笑着,直至只有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