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芸娘刚从角门出来就被等到门边的净云用一件大氅包裹了起来,从头到脚,捂得严严实实。天刚蒙蒙亮,年节时候,大家都惫懒些,四处还没有人,芸娘看着净云有点儿羞涩地笑了。
这角门原是专为戏班开的。早先戏班人多,演出也多,五更出门三更回也是常事儿,行头繁复,人员嘈杂,要每天乱哄哄地在府里穿行进出,确实不方便,因此刘管事才请了太太的示下,在戏班附近开了这个角门,刘管事管着钥匙,平日里都锁着门,还安排了个看门的。角门开在西南角,离厨房不远,原本得绕一个大弯儿买菜送菜的大多都抄这条近道,久而久之,看门人一般都在卯时把这个门虚掩着,让他们进出,也免得一大早地老是起来开门关门,这些事儿自然都瞒着府里,大家留些小心,也都好方便些。
芸娘到底娇小些,裹着净云这件大氅象拖着一床棉被似的,下摆都拖到地下了,走起路来,实在有些蹒跚,净云在身后扶了一把费劲的芸娘,然后自己也登上了杨二派来的马车。
小全倒没有说谎,前天净云确实和杨二见了一面,借了一辆马车以备今日之用。他临走交待小全去回母亲说跟杨二有约,是因为谁都知道杨二公子在今儿这个日子那是断不会在家呆着的,他指定得聚着一帮人跑到老远胡天胡地,多早晚都不会让人起疑。
杨二是个妙人,在这京城里就算有人不识杨家,也识得杨二公子。杨二自然是行二,他上面还有一个兄长,杨家世代在朝为官,但杨二好读书,却不喜作官,闲时喜欢到山野学堂去教书,本朝尚佛,他偏不屑,本朝重农,他好经商,他嫌家里人取的名字不好听,逢人只说自己叫杨二,久而久之,世人也就只知杨家二公子叫杨二了。
杨二与净云投契,出乎人所意料,不知二人何时曾有交集,但柳老爷,柳夫人都乐见其成,甚至深感欣慰。柳氏今日之势固然正盛,但杨家亦是本朝世家,大公子如今仕途正顺,二公子虽不作官,经商却颇具才干,三教九流,交际甚广,本朝虽历来重农抑商,但近年来商业日益兴盛,抑商之事渐无人提起,杨家上至朝堂,下至江湖,皆扎根颇深。净云往后是必定要承继柳氏的,与杨二的交往自然大有裨益。
净云今日带芸娘去的是杨二在京城东郊附近置办的一处宅子。宅子不大,一方小院外有几亩薄田,院内西头有一口井,杨二买这宅子的由头就是为着这口井。这口井原是一汪地下活水,久旱之日也不枯竭,冬暖夏凉,味道甘甜,甚是喜人。井边长着一颗香樟古树,也不知年龄,许是常年有活水滋养,青枝绿叶,十分茂盛。这宅子只有一进一字排开的房屋,正中是堂屋,依次两边排开可作书房,卧房,左侧边有个小厨房,另一侧有一小屋由看屋子的一对夫妻住着。
今儿个那夫妻二人一早知道东家有朋友要来,按吩咐置办好了各色东西,便跟着杨二的马车各自避了出去,留了净云和芸娘二人在宅子里。
净云往常来过这宅院几次,杨二在各地四处置产,京城的净云也去过几处,唯有这个简朴院子特别入了他的眼。芸娘本来很紧张,这会儿看见院子里只剩下自己和净云两人,不由得舒了口气,松弛了下来。芸娘想自己在戏班生长,再怎么不济也是自小登台,按说不怕见人,可是不知怎的,只要脸上不敷油彩,她就不怎么敢面对生人。大概敷了油彩后便隔了一层,象有了一层保护似的,就不怕了吧?
两人进了屋子里脱了大氅,屋子里暖和,芸娘顿时感觉轻省了许多。净云提起八仙桌上的小炭炉上煨着的茶壶倒了两杯热茶,递给芸娘一杯。芸娘接过来喝了一口,抬眼看了净云一下,净云会心一笑,“这茶味道可好?可是比平日里喝的好些?”
芸娘原不会喝茶,这些年随戏班到各家演出,也尝过不少稀奇果子,喝过的好茶也不少,她也吃不出个好坏来。今儿个吃了净云这杯茶,却不知为何,总觉得比往日的哪一盅都要甜些。许是这井水确实神奇些?
歇息了片刻,净云便跑去屋外院子里抱了一堆砍好的柴禾。那院墙边垒得老高,码得整整齐齐的都是木柴,这堆柴禾显而易见是特意为他们砍好的。净云高兴地把柴禾一根一根架起来,中间留了个空,然后去屋里的火盆里引了一个火,点燃了火堆。他又搬了两条宽凳放在火堆两侧,把一早已准备在一旁的烤肉架子搁好,才进一侧小厨房内,里面已归置好了几盘腌过的牛羊肉,还有玉米和土豆。他把肉端出去,芸娘跟着在厨房门口张望,他示意她把剩下的东西端出去,一盘一盘挨个儿摆在一条宽凳上,另一条宽凳正好两个就坐。
是个好天儿,没有风,挨着火也不觉得冷。净云熟练地翻着烤肉,肉滋滋冒油,滴在火堆上,不轰出一缕火苗来,肉香四溢,勾起人的馋虫,芸娘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净云哈哈轻笑了一声,芸娘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净云递过烤好的肉,笑眯眯地看着她吃,一脸“好吃吧”的得意表情。
确实很美味,芸娘点点头,净云顿时感觉异常满足,继续兴致勃勃地翻烤食物。芸娘看着好玩儿,也加入了进去,烧烤食物原本简单,两个人烤一阵儿吃一阵儿,不知不觉竟吃了好些。净云其间讲了许多自己在西山寺的趣事,他和小全,小安每到冬天经常背着西山寺里的和尚们在山上烤肉,有一次,火没有燃尽,险些烧了山,芸娘边听边笑,不知怎的,和他在一起就是不由自主会笑出来。一边笑一边觉得,净云原也是那么皮的小子,和自己的距离其实并没有那么遥远。
“咱们不是来放生的吗?”吃饱喝足后,芸娘才想起来,今日来此地的目的。
净云淡淡地笑,指着桌子上一个小盆里两小金鱼,“呆会儿放到那缸里就是。”这原本是那缸里捞起来的罢,芸娘惊奇地看了看。
杨二对“放生”这种习俗向来不屑一顾,为着京城今日放生,商家专门到南方去捕鸟,多少活得好好的鸟儿硬生生被祸害了。放多少生就是作多少孽,杨二如是说。
净云是认同杨二的,所以对他这种敷衍举动也不以为奇。芸娘捧了两条金鱼倒回了缸里,自己感觉这举动有点可笑,两个人就这么相对傻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