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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之后, 两人都没再提此事,明兰宫又恢复了原样,就连那日纪焕打碎的前朝古董瓷花瓶, 第二日一早也叫胡元亲自颠颠的送了一对过来。
于是,两边伺候的人皆大欢喜。
实则前世今生那么大个结, 寥寥几句哪能解得开?可男人说的那些话实在诚恳, 闹到了这一步,他还愿意好好将事情解释清楚, 本身就足以证明一些东西。
他身为帝王, 本就无需向任何人解释些什么,哪怕是皇后,被冷待也就被冷待了,皇家从来没有道理可讲。
置之死地而后生,男人的低头,已超乎了她最好的一种预想。
日子一晃过去三五日,宫中安静无波, 纪焕夜夜宿在明兰宫, 就连午膳晚膳都多和陈鸾一同用。
一时之间, 皇后深得帝心的消息传遍前朝后宫,传得风风雨雨两人感情不睦的流言不攻自破。
七月十七, 正午,阳光正毒辣。
陈鸾坐在铜镜前抹口脂,身后流月正准备出去传膳,就见胡元甩着拂尘踏进殿来, 笑容溢满了脸庞,手里头还托着一个盘子,盘子上蒙着一层黑布。
“胡公公。”流月与胡元也算是老熟人了,是以倒并不像其他人那样恭敬惶恐,“公公早上才亲自送来了翡翠头面和珠钗,这回又是什么劳烦公公跑一趟?”
胡元笑容更深,声音尖细:“皇上对娘娘上心,咱们这些做奴才的多跑几趟心里开心得很。”
黑布撩开半个角,露出里头一串殷红手钏,手钏上的珊瑚珠子里缠绕着血/丝,如同老参的无数条触须,密密麻麻沉沉浮浮,温润通透,一下子就吸引了所有人的主意。
陈鸾的目光一顿,旋即抿了抿唇,牵扯出一缕极淡的笑意来,道:“公公有心了。”
胡元笑容更盛,连声道:“不是奴才有心,是皇上对娘娘上心。”
旁的倒不说了,光是这珊瑚手钏,主子爷亲自挑了半晌,选的库里最贵重的存货,进贡之物,每一颗都是独一无二的花纹图案。
珊瑚是海底之物,算不上贵重,但这帝王的心意却是实打实的摆在明面上。
陈鸾瞧了眼自己手腕上挂着的碧玉镯子,心下微沉,那串珊瑚手钏被她丢到窗子外没了影,也不知纪焕是不是知晓了此事,这几天来遣人送的发簪发钗,镯子手钏不在少数,光是宝石头面,就有三副,每一件都是价值连城的不凡物。
流月上前将手钏收入盒中。
这边胡元前脚才踏出明兰宫,后脚就在红墙绿瓦铜门之外看到了帝王仪仗。
“皇上。”他脚步一顿,旋即笑着到了纪焕身后,道:“您交代的事,奴才已办妥了。”
“皇后如何说?”纪焕眉尖微蹙,双手负在身后,明黄色的金线勾边衣角在阳光下渗出绚丽的七彩光,眉宇间锋芒毕露。
“娘娘自然是欢喜的,叫人给收起来了。”
纪焕黝黑瞳孔微不可见一缩,目光在明兰宫鎏金大气的牌匾字符上停顿了会,而后大步进了殿门,胡元立马跟了上去。
他撩开帘子进内殿的时候,陈鸾才净了手准备用膳,一桌子膳食香气四溢,小姑娘端坐在软凳上,杏眸湿/漉漉,眼底仿佛燃着繁星无数,胭脂色的长裙曳地,衬得人眼角眉梢都浸着柔光似的。
屋里摆着冰盆,热风吹进来更夹带着三四分凉爽,纪焕倚在珠帘旁,狭长的剑目里微不可见闪过一丝柔软眷恋,这样鲜活灵动的小姑娘,他曾经彻底失去过一次。
有些人和事,只有失而复得时才知珍贵与感恩,这是亘古不变的事实。
纪焕虽自幼异于常人,可到底也只是尘世间一个俗人。
他爱陈鸾,他曾彻底失去过陈鸾。
现在时光回流,从来冷硬非常,杀伐果决的男人头一回生了惧怕之感,这种感觉无由头的盘踞在他的心上,越见深浓。
他怕极了再失去一次。
珠帘响动,陈鸾不经意间侧首回眸,便发现身躯高大的男人斜倚在门帘口,神情悠然,默不作声,瞧样子也不知是站了多久了。
她默了默,起身冲他福了福身,问:“皇上怎么站着也不出声?”
她的声音又软又细,像猫的爪子挠在人心上,痒/酥酥的又带着几分娇嗔抱怨,纪焕几步走到她身后将人环住,声音里隐着几分别样的情愫:“怎么也不等等我?”
陈鸾微有一愣,在见到那一桌子菜时才有所感应,而后有些哭笑不得地回:“明兰宫到底比不得养心殿的膳食,皇上若不嫌弃,便一同用吧。”
纪焕颔首,有些硬的胡茬扎到陈鸾如玉似绸的颈间,她不由得伸手将他推开了些,却不期然见到他眼下的一团黑青以及眼底怎么遮也遮不住的疲倦之色,话就不由自主问出了口:“皇上昨夜又没歇好?”
回答她的是一声克制的叹息,“鸾鸾,镇国公府出事了。”
陈鸾身子陡然有些僵硬,下意识的脱口而出:“出什么事了?”
他们都有着前世记忆,但这回发生的事显然脱离了历史轨迹,所以才引得纪焕叹息。
“今日一早,镇国公府老太太咽了气,而在郊区庄子里静养待产的小妾被一箭贯穿心肺,陈鸢被发现在房里上了吊,镇国公昨日外出,倒是躲过了一劫,而前往国公府探看的锦绣郡主则失了踪迹。”
男人的语调平缓,面色也算不上好看。
镇国公府在他眼里不算什么,特别是有了前世的记忆后,更是打心底里厌恶,但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发生这样的事,无异于挑衅皇威,引得朝臣恐慌,他自然得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天子脚下,不容放肆。
这话落在陈鸾耳里,却无异于石破天惊,像是平地炸起一声响雷,她兀自不敢置信,嘴角颤颤的蠕动几下,最后有些慌乱地抿着嘴角,对上男人黑不见底的眼眸,“我要回去瞧瞧祖母。”
十几年的感情,她好歹是老太太一手带大的,国公府嫡女该有的,哪怕陈申再不情愿,老太太也还是会给她,这在自幼没了嫡母照看的陈鸾心里,无疑是一把强有力的庇护伞。
虽然在老太太心中,国公府的荣光与兴衰排在第一位,但仍是府上唯一一个让她感受到亲情的人,在陈鸾心里有一定的分量。
而且照纪焕说的来看,老太太多半也是死于非命。
她不去看看,往后余生难安。
按理说,皇后是不能离宫的。
可国公府遭此劫数,若是皇帝恩准的话,出宫祭奠也属人之常情,倒不会有人追着不放。
小姑娘急得眼里都蓄了泪,一张灼艳小脸上血色尽褪,拽着他的袖口下嘴唇咬得嫣红似血,纪焕心肠便软得化成了一汪春水,他伸手揉了揉小姑娘柔顺的发,声线醇厚入耳:“好,我陪你一同前往。”
“别怕,有我在。”
怎么能不慌不乱?陈鸾在养心殿绞着帕子枯坐了一整个下午,终于在日落西山,天边撒下余晖的时候一顶小轿出了宫门。
深红色的大门恍若与天同存的守卫,沉默的保守着这座偌大皇城的秘密,也是人与人之间的一道天埑鸿沟,外边隔着普遍众生,里边往来王公贵族。
镇国公府已经被朝廷的官兵团团围住,就连院子里头,也有着羽林军戒备森严,更别提隐在暗处的帝王影卫时时留意盯梢。
巷子口也被封了,但他们的马车却一路畅通无阻的停在了国公府的大门前,陈鸾瞧着门口的那个牌匾,浅淡眉心狠狠蹙起。
只有亲自站在国公府的门口,才能体会到行凶之人对国公府之人的痛恨到了何种的程度,甚至到了最后奔逃的时刻,也不忘出手将那块先帝亲笔所写的镇国二字划出两个剑花。
牌匾摇摇欲坠,上面的大字已模糊不清,唯一可见的,便是那个毫发无损的“府”字在上头形影单吊,凄凉到了极致。
陈鸾在门口站立了许久,直到太阳的强光照得头皮都有些发烫,她才堪堪挪了步子,侧首问身侧的男人:“皇上可知镇国公府有何明面上的仇人?”
若不是怨恨不满到了极点,又何至于在天子脚下灭人满门?远放庄子身怀六甲的小妾不放过也罢了,就连和国公府有所牵连但未过门的锦绣郡主也不放过,羽林军到现在也没发现下落。
估计情况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陈申昨夜若留在府上,只怕死/状还要惨一些。
男人玉冠墨发如绸,白衣书生儒雅翩然的模样,周身凛冽气势收敛许多,此刻一言不发的看着那个牌匾许久,古井无波的眼中异色一闪而过。
这样犀利的风格,隐隐约约有些熟悉。
“在朝堂上的政敌不少,生死仇家倒没发现。”
朝堂之上,政/见不合的人不少,但也仅限于金銮殿上拌拌嘴,气得心中暗骂一阵,若说因此而下死手灭人满门的话,那倒着实不至于。
这事一做出来,势必会被各方势力调查,一但有实证,便也是抄家夺爵的下场,自然没必要。
为解心头之气而置整个家族于死地,这明显是愚夫所为。
陈鸾睫毛上下扇动几下,眼眸中泛着隐隐的红丝,那是一整天的猜疑折腾出来的。
她没说什么,只是紧了紧手中的帕子,跟在纪焕身后抬脚进了国公府。
陈申跪在福寿院老太太的床榻前,眼睛熬得血红,别人不明白他们为何遭此横祸,他跪在这里这么久,神思混沌,也还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似乎谁都有所理由对国公府出手,但似乎也都没有。
看谁都可疑,可是盘踞在陈申心里,脑海中下意识出现的那个人。
左相府,司马南。
作者有话要说:画画不是鸽了,这几天工作上出了一些事情,精力实在不够,所以只能隔日更,揉揉小可爱们,抱歉,等下个星期事情缓过来后就恢复日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