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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搬到了城南,司露微在自家很少恐慌,因为这边庭院大,家里又有下人。
当她在厨房里,突然听到一个很陌生的男人声音时,她没有吓破胆,而是在想:“是谁?”
她看过去,就看到柴房的门半遮半掩,声音从那里面传出来的。
新厨房很大,有好几间房舍,除了专门的库房,也有柴房,堆满了各种木柴,刮风下雨都不会淋湿。
司露微循声过去,打开了电灯。
一个人半坐在地上,身上穿着黑色劲衣,头发短短的,脸色惨白,右边小腿上一片湿濡。
柴房没有铺地砖,只是平整的土地,此刻他右腿下面,土被染成了红褐色。
她睁大了眼睛,愣愣看着这人。
这人面上无表情,声音也没什么起伏:“给我弄点吃的,谢谢了。”
司露微后知后觉退后了半步,想要去拿枪。
那人却道:“不要惊惶,也不要试图反抗,听话就是了。”
他这么笃定,让司露微的脚步停住。
“我是杀手,拿钱杀人。如果没人给我钱,我不会要人性命。”男人重复了句,“不要惊惶。”
司露微定定看着他。
她从这男人脸上,只看到了虚弱,没有半分狰狞。
她的灵魂好像飘空,人没什么理智,居然开口:“我……我只有点粉,你吃不吃粉?”
“吃,什么都行。”男人说。
她转身走回了灶台前。
柴房里响了下。
那男人不知用了什么,把灯泡打破了,柴房又陷入漆黑。
他可以看到明处的司露微,而司露微看不见暗处的他。
她也没有再去看,而是默默准备好了粉。
粉是买的,县城里有作坊,做出来的米粉很劲道,比自己做的要好。
粉都是一样的,司露微做的比较好,是在汤上。
她的汤是用猪骨、牛骨以及黄鳝和牛蛙,熬煮五个小时,然后加入煸炒好的草果、桂皮、八角、小茴香、丁香、香叶等十几种香料,再熬煮三个小时,最后用盐、冰糖、酱油等作料调味,放入老缸里,想要吃的时候就挖出一些。
这是她舅公的独家秘方汤底,司露微没有告诉过任何人秘方。
旁人说她的粉好吃,她哥哥从不出去吃粉,只吃得惯自家的,她也很少骄傲,这些都是舅公的遗产。
汤底是现成的,司露微泡好了米粉之后,很快就切好了葱蒜等,做出了一碗米粉,冲着柴房问了句:“要辣吗?”
“不。”柴房里连呼吸声都没有,但那人还在,并且很快做出了回答。
司露微把粉端过去。
走到了柴房门口,她犹豫了下:“我看不见。”
“你放在门口。”男人说。
司露微果然放到了门口,转身回灶台前。
余光一撇,那碗粉已经不见了。
她心里莫名有点惧,端起另一碗粉,放了很多的辣椒,自己坐在厨房的小桌子上吃了起来。
她一边吃,一边想心事,并不看柴房那边。
她在考虑,要不要跑掉,或者干脆杀了那人。
但那人从柴房挪到门口取走碗,一点动静也没有,有点可怕,而且他气定神闲,并不像是重伤,而仅仅像是饿了。
他说他是杀手……
司露微心里乱得狠,一碗粉也吃得慢:“我毫无胜算啊,想跑怕是只有死路一条。”
柴房里又传来声音:“再来一碗。”
司露微果然站起身,又给他盛了一碗,放在门口,提醒道:“泡的有点久,没有第一碗好吃了。”
柴房里没有回答。
司露微坐下来。
她这一碗粉半晌也吃不完,那边传来碗放在地上的声音。
黑暗中的人突然开口:“你像个菩萨。”
司露微不明所以。
那人继续道:“菩萨泥塑之身,无神通,一锤即破。可有人畏惧你,无缘无故,怕得小心翼翼;有人爱戴你,顶礼膜拜,爱得深入骨髓。是不是?”
司露微整个人一僵。
她对这话仍是觉得莫名,可不由想起了很多事。
她对鬼神之说,向来是相信的,就自己打了个寒颤。
柴房里略有点动静。
她侧耳倾听,然后问:“你还在吗?”
柴房里没有了回答。
司露微知道柴房的灯泡破了,就拿了火柴,点燃一根走进去。
碗筷还在,已经空了,连一口汤都不剩下。地上一摊发黑的血迹,旁边还有个血淋淋的子弹头。
司露微把那子弹头捡了起来。
她回房之后,把子弹头洗干净了,放在手掌心。
若不是它,她都怀疑自己是发了癔症,怀疑那个吃了两碗粉的人从未存在过。
她可能是太累,也可能是怕过了劲儿,迷迷糊糊睡着了。
她在睡梦里,瞧见自己眼前有青烟袅袅,低头发现不少人在跪拜她,其中既有她的哥哥,也有沈砚山、徐风清甚至孙顺子,还有她那个死鬼爹。
她想要站起身,可浑身僵硬,连头都不能动一下。
“泥塑之身,有人怕你,有人爱你……无神通,无缘无故……”她耳边似乎有纶音。
她惊醒过来,出了一头的汗,玛丽躺在她怀里,睡得正酣,还打小呼噜。
司露微抱紧了玛丽,玛丽哼哼两声,继续睡。
她却睡不着了。
她心里仍是觉得诡异。
那个人,真像个鬼……
已经是凌晨四点多了,她睡不着。
她熬到了天亮,才知道她哥哥和沈砚山昨晚都没回来。
她还以为,沈横那边宴席之后,是带着下属们去逛窑子了,也没放在心上。
不成想,沈砚山他们早上也没回家更衣。
司露微白天又去了趟柴房。
柴房原本就脏乱,那摊血迹全黑了,成了泥土的一部分,逐渐看不出端倪了。
若不是那颗子弹头,真像是一场怪梦。
“他真没杀我。”司露微想。
厨子买了菜,回来看到司露微在,就跟她闲聊:“小姐今天别出门,一个大官,被杀了,城里戒严了。”
司露微还是不太习惯别人叫她小姐。
可沈砚山让下人们这么叫,他们也不敢违逆,司露微纠正了几次毫无效果,也懒得再费口舌。
她只是惊诧:“什么大官?”
“不是军官,好像是县长请的客人。”厨子道,“街上都在讲,但我没听明白。”
司露微想起昨晚那个人。
他说:“我是杀手……”
她打了个寒颤。
那颗子弹头,是他中枪的腿上的,他自己取了下来。真是够狠,整个过程他都没有哼一声。
司露微怕惹麻烦,想了想,将它扔到了后院一口慌井里,还是有点不真实感。
傍晚的时候,沈砚山回来了。
“……是南昌府的特别调查员,到南湖县是监察政务,不是军务。”他道,“昨晚被暗杀了。”
“是什么人暗杀了他?”司露微问。
沈砚山摇摇头:“他是清廷的官,后来投靠了民主政府,得罪了的人多了,谁知道是哪一方面的人。这种人,自然有仇家。”
司露微又问:“会买杀手吗?”
“当然是杀手。”沈砚山笑道,“你知道那杀手是怎么杀人的吗?他穿着很华贵,还以为是客人,杜县长的下人放了他进去。他大摇大摆走到了调查员面前,抬手就是一枪,就跟打招呼似的。
杜县长手下有个机灵的随从,在他撤退的时候打了他一枪,好像还打中了。他是光明正大的进去,但说起来,杜府居然没一个人能说得出他的具体容貌。”
司露微想了想,自己昨晚是见过那人的。
至今回想起来,觉得他不难看,脸色有点苍白。
但除此之外,没什么印象了。
她有点骇然。
“……是鬼吗?”她问沈砚山。
沈砚山觉得她这话有点好笑,却又见她神色有异,心念微动:“家里出了什么事?”
他最是机敏。
司露微就把柴房那件事,告诉了他:“我就给他煮了粉,他吃了两碗……”
沈砚山突然拉紧了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