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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道为何,当慕扶兰的视线从那两扇开启着的山门之上掠过时,突然之间,一种犹如和前世有所牵扯的奇异感觉,向她袭了过来。
后山的塔林,前世的明堂,她横剑自刎的熙儿。
一幕一幕,交织在了一起,从她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她生出了一种感觉。
冥冥之中,仿佛她是受了牵引,终于才在今天,来到了这个地方。
慕扶兰的心口蓦然狂跳,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想将这感觉抓得再紧一些。
但它却稍纵即逝,犹如电光火石,转眼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迅速睁开眼睛,再次望向山门。
什么都没有了。
那里朝霞初举,晴空轩朗,两扇山门大开。
她定定地望着那个方向,犹如魂魄也被方才那种突然而至,又突然而去的感觉给带走了,一时无法归位。
“翁主,到了呢。”
侍女并未觉察她的异样,爬下了马车,见她还那样坐在车里望着山门,背影一动不动,出声提醒。
不远之外,谢长庚正从马背上翻身而下。下来时,转头瞥了这方向一眼。
茫然间,慕扶兰手指一松,暖帘落下。
她定了定神,慢慢地转过头,起身下了马车。
刘后被下山来的僧人们迎接入寺。一众随从,包括慕扶兰在内,也全都入了山门。
一时之间,寺中钟磬齐鸣,梵音四起。
僧人对刘后毕恭毕敬。为迎接她今日的到来,也应谢长庚的要求,于三日前便不许其余香客上山烧香了。除此,一应接待的准备,也无不妥当。
唯独寺中长老慧寂大师不曾露面。
慧寂大师是得道高僧,精通佛理,本是寺中住持方丈,数年前,将主持方丈的位子让出后,便不再过问凡俗之事。
刘后原本希望慧寂大师能亲自为自己诵经,但听住持说,长老入了后山塔林参禅,不见俗客,也不知何日方能出关,知刘后今日来礼佛,只叫代为转话,道心诚,佛陀便灵。
刘后虽感失望,却也不敢勉强,只能作罢。
一个上午,刘后都在虔诚礼佛,诵了半部的消孽地藏经。中午用过素斋后,略作歇息,待午后诵完另外半部,今日方算功德圆满。
刘后在佛堂虔诚诵经,随驾的命妇自然也一同陪诵。念了半天的经,个个口干舌燥,加上早上起的又早,到了中午,无不疲倦,恭送刘后到了歇息的地方,也就各自散了。
慕扶兰正要离开,忽然听到近旁有人叫了一声自己,转头,见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带着几个仆妇站在一旁,含笑望着自己,认出是齐王妃,脚步一顿,脸上也露出了微笑,朝她走了过去,见礼道:“早上多谢王妃的好意。本该那会儿就亲自向王妃道谢的,只是当时有些不便,王妃莫怪我失礼。”
齐王妃笑容慈蔼,上前几步,伸手托住了慕扶兰的手,笑道:“我是前几日才到的上京,一到,便听说你也来了,很是欢喜。想起你小时候那会儿,常在宫里见你,知你怕冷。小事而已,何必客气。”
慕扶兰再次向她道谢。
这里是刘后歇息的地方,不便久留,两人一边低声说着话,一边离去。
慕扶兰吩咐侍女去将裘盖取来还了。齐王妃推辞,说只是小物件罢了,叫她留着便是。
“东西虽小,却是王妃好意借我御寒的,怎能不还?本就想着等下亲自送还给王妃的。”
齐王妃客气了几句,笑道:“翁主若不累,顺道去我那里坐坐如何,咱们叙叙话也好。”
慕扶兰点头。齐王妃便挽住慕扶兰的胳膊,领她去往自己歇息的地方。很快到了,进去后,叙了几句话,齐王妃忽然问:“我听说,当世有个有名的郎中,姓李,人称药翁,各地游医,这些年仿佛落脚到了你们那里。不知道翁主有没有听说过李神医的名字?”
慕扶兰便猜到了齐王妃和自己示好的目的。
是想为她的儿子,齐王府的世子赵羲泰打听寻医之事。
赵羲泰比她大了几岁。慕扶兰小时候住在宫中时,齐王妃入宫常带儿子。那时的齐王世子,虽然从小体弱,但那会儿,记得他情况也还好,就是平日被禁像普通孩童那样奔走跳跃而已。
时间虽然过去很久了,但慕扶兰对这个幼年在宫中的玩伴,还是留有印象。
大约是从小被限制太过的缘故,他不大爱说话,十分安静。
慕扶兰记得他对自己很好,入宫的时候,经常会带一些来自外头的有趣的小玩意儿给她。
她原本也很愿意和他一起玩。但后来有一次,看到他在御花园里,拿石头把地上的一条蚯蚓切成一段一段。蚯蚓挣扎扭动,他显得很是高兴。
这一幕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有些害怕。后来便不大跟着他了。
再后来,姑姑死去,她回了长沙国,就此再无往来。
最后得知的他的消息,是他被谢长庚抓为了人质,比自己先死去了。
见齐王妃望着自己,慕扶兰点头:“药翁这些年,确实在洞庭落脚了下来,但也时常外出。我来上京之时,他人便出去了,不知何日才会归来。”
齐王妃双眼一亮,忙道:“消息确切就好。翁主,我听说这个李药翁有神医之名,无论何种病症,药到病除,是真是假?”
慕扶兰对上齐王妃投向自己的两道期盼目光,摇了摇头。
“不瞒王妃,我从小也随药翁学过些药理,他是我的师傅。师傅常说,世上没有包治百病的神医,他更不是神医,不过一寻常郎中而已,得此虚名,受之有愧。”
齐王妃既不提她儿子,慕扶兰就不问。只是想起赵熙泰这个幼年玩伴,前世最后的下场比自己也是好不了多少,颇有一种命运反复无常之感,便又道:“王妃若有求医之人,日后等师傅回了,不妨寻师傅看看。不管能否除病,师傅医者仁心,必会尽力。”
前几年,眼见儿子渐大,身体却一直不好,齐王妃急着想替儿子娶妻成家,误信一所谓的“神医”,用了虎狼之药。病症起先确实有所起色,不想没好多久,突然复发,且比从前愈发厉害,那个“神医”见闯了祸,也连夜逃走。齐王妃又悔又恨,这几年,只能请太医慢慢再替儿子调理身体。
前些时日,她又听说了神医李药翁之名,有些心动,入京后,正好得知长沙王女慕扶兰在京,今早便特意示好,想向她打听消息。
她原本满怀希望,现在听慕扶兰这么一说,顿感失望。
太医治不好儿子的病症。这些年,她也见识过了不知道多少的“神医”,最后非但没用,反倒让儿子的病症愈发见坏。十有八九,应该又是个徒有虚名的江湖游医,替些穷苦人治了头疼脑热的病症,名声便被吹捧了出来。
既失望了,齐王妃也就不愿在慕扶兰面前提自己儿子病弱,含含糊糊地道:“不过是突然想起来,顺道向你打听几句而已。我晓得了。日后若是有需,便去寻他。”
齐王妃的态度变化,慕扶兰又怎看不出来?
但她说的,却是实话。
药翁从不自诩神医,对慕扶兰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医道精奥,越是浸淫其中,越觉自己技拙。穷毕生之力,解疑难杂症而已。
她也不点破,又坐了片刻,等侍女取了裘盖送来,还了,再次向齐王妃道谢,便起身告辞。
齐王妃怎会不知刘后对长沙国慕氏的敌意。虽然慕扶兰嫁了谢长庚,如今看起来也得了刘后的垂爱,但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今天找她本意不过就是为了打听神医的消息,现在打听完了,感到失望,见她告辞,自然也不再强留。
于是笑着起身,亲自送她出来。慕扶兰请齐王妃留步,带着侍女,回往自己歇息的地方。
今天随刘后来礼佛的命妇人数不少,寺里虽有一片专门供香客休息的普通云房,但也容不下那么多人,另外腾了片空的禅房出来。
慕扶兰歇息的所在,与齐王妃那里隔了一道横墙,要穿过一扇洞门。
她沿着通道而行,正要穿门而过,忽然远远看见横墙的尽头,一道拐角处,曹金站在那里,脸上带笑,正躬身和谢长庚在说话。
两人身后各自带着几个随从,应是方才偶遇于此,有事停下说话。
慕扶兰心中一动,叫侍女等在后头,自己悄悄拐到那扇洞门之后,借着一丛种在墙边的竹丛的遮掩,盯着那两个人。
之前几次入宫,她常碰见曹金,但却没机会见到这两人碰头。
距离不算很近,她听不清楚两人在说什么——自然了,即便真有事,以谢长庚的谨慎,也不可能会在这种场合传递消息。她也没想听这两人在说什么。
她想观察两人说话之时的眼神和表情。
虽然谢长庚背对着这边,但太监曹金却朝着自己。他的脸,她能看得清清楚楚。
倘若自己猜测是真,对着一个有不可告人关系的人,曹金的表情或眼神,说不定会有蛛丝马迹表露。
慕扶兰屏住呼吸,睁大眼睛,正仔细地盯着曹金那张带着笑的脸,身后冷不防传来一道声音:“翁主!”
慕扶兰一惊,倏然回头,看见身后站了一个华服青年,十八九岁,容貌周正,惜面无血色,看起来一副长久病弱的模样。
虽然已是多年不见,但慕扶兰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眼前的这人,便是齐王世子赵羲泰。
她一时顿住了。
赵羲泰却显得很是欢喜,叫跟着的两个仆从停步,自己朝她疾步走来,口中说道:“是我,赵熙泰!我母亲求了太后的许可,今日也带我来了,请大师替我祈福消灾。早上在山门外,我就看见你了,当时便一眼认出了你!我们从前在宫里经常见面,翁主你可还记得我……”
他的视线落在了慕扶兰的脸上,双眸一眨不眨,目光微微闪亮。
大约是情绪有些激动,他原本不见血色的面颊之上,忽然浮上一层红晕,大声咳了起来。
慕扶兰心知不妙,回过头,便见谢长庚倏然转头,两道目光,朝着这边射了过来,急忙离开原来的位置,朝着赵熙泰走去,假装自己路过,方和赵羲泰偶遇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