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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当晚在一家小客栈投宿。
次日又行,如此晓行夜宿,这一日来到风陵渡口。
风陵渡口人来如蚁,万帆如梭,不知正在抢运甚么货物,竟尔寻不到一只渡船。
好在二人并不急于赶路,便在一家僻静的酒店浅斟慢饮,享用起美酒来。
秋梦用心体察风清扬的言行举止,殊无疯癫迹象,心下大喜,一路上伴他同行,指点风物,妙语解颐,风清扬不知不觉间心境大开,襟怀畅爽。
只是二人之间已有默契,对于先前发生的种种事端只字不提,稍有涉及便绕弯避开,两人均作得不着痕迹,却也常常引发一场会意的笑声。
秋梦原不曾沾过酒,只为陪风清扬,方始硬吞这又辣又烫的物事,孰料一试之下酒量甚豪,第一次险些将风清扬灌得酩酊大醉,真不明白怎地看到世人被这东西弄得神魂颠倒,胡语连篇?直感天下之事无有奇逾此者。
喝过三杯,秋梦忽尔停住杯箸,望向窗外,呆呆出神。
风清扬随她目光望去,但见一片空旷的场子,先前或是堆放货物用的,并无稀罕之处,不禁问道:“秋姑娘,那里并没长花呀?”
秋梦一怔,失笑道:“你有所不知,我先前从此处路过时,恰好盘缠用光了,只好单人在那儿打场子卖解。
“如今想起来还羞的慌,我那三脚猫似的庄稼把式怎么敢在众人面前现丑。”说完已是红晕满腮,掩面伏在桌上。
风清扬心下一酸,忙饮杯酒压住。情知她必是长途跋涉,远至甘州寻找自己,一个弱质女子不惜抛头露面,以自己的技艺换取几文钱来凑足路费,当时是怎样一种屈辱的感觉。
不似自己,单凭师父留下的财产已富可敌国,十世八世吃用不尽,不意钱之害人一至于斯。
他伸手怀中,摸出一对泥娃娃来摆在桌上,秋梦抬眼望到,心头狂跳,惊道:“你……你还留着它?”
风清扬漠然道:“这本是姑娘的物事,我怎有权处置,本想送姑娘到家时还给你的。”
秋梦惨然道:“这害人的劳什子还留着做甚?”伸手抓起,向窗外抛去。
风清扬起身探臂,一抓即着,笑道:“姑娘既不要,便送给我吧。”
秋梦涩声道:“不是我不愿意,你还是扔了的好。”
风清扬隐隐约约也觉得不妥,正思量处,忽听背后有人冷哼道:“身手是不错,可惜没用到正处,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言下长声浩叹,惋惜不已。风清扬回身一看,大吃一惊,一躬到地,道:“是柯叔到此,晚生失礼了。”
背后所站之人正是慕容庄的管家,慕容雪称作柯叔的,风清扬霎时间背上冷汗涔涔,心痛胸痹,几欲说不出话来。
柯叔闪身避开,厉颜道:“对我失礼不失礼算个甚,你对我家小姐……”
他猛然转过身去,长吁短叹,对风清扬既痛恨,又失望。
风清扬呆怔了一般,直不起身来,又一人怒道:“死鬼,你看他这副德行,不教训教训他还成,你为甚总拦着我?”
风清扬闻声即知来者是性如烈火的什么二娘了,吃她一骂,神智倒清醒过来,直起身子笑道:“看来柯叔和二娘是特来兴师伐罪的,晚生甘领责罚。”
二娘怒道:“罚你个大头鬼,若非老庄主有令,我早已取下你项上人头来。
“亏得你大师兄颠颠跑到我们庄去,说甚么你已悔过。
“甘愿自杀谢罪,求老庄主看在段大侠的情面上,给你一次自新的机会。”
风清扬方始恍然,为何近月来未曾见过大师哥的踪影,原来是替自己向慕容家赔礼求情去了。
想到大师哥素来强项,无论何种境地也不肯低头的性子,心中一热,流出泪来。
二娘哼道:“装模作样骗得了谁,这才几日不见,你又勾三搭四地拐上一位,我看你是没救了,先杀了你再说。”挥拳欲上。
柯叔忙架住道:“使不得,老庄主的令旨你忘了?”
二娘目眦欲裂,斥道:“死鬼,你还敢拦我?
“老庄主怎知现下的情景,你亲眼目睹,就忍得下吗?”
柯叔沉声道:“若非为了顾全老庄主的大事,我早和这小子拼命了,兹事体大。
“不得老庄主之命万万莽撞不得,况且你就算杀了他,就能救活雪儿吗?”
风清扬胸口如中重锤,跌坐在椅上,几乎听不到自己在问:“雪儿,雪儿怎么了?”哇地一口鲜血喷出,只感天旋地转,几欲晕倒。
柯叔满含怨毒的盯视着他,从牙缝里挤出声音道:“亏你有脸问,亏你还有心问?你恁的待她,她还有法活吗。
‘若非我等昼夜监护,她早已死过十次八次了,可她心已死了,我们能监护她一生吗?”
风清扬感到这一字一句均如利剑穿心,但听得慕容雪尚活在人世,提在嗓子眼的心总算放了下来,现今就算让他为慕容雪尝尽十八层地狱的种种酷刑,他也心甘情愿,甘之如饴。
二娘一口气总是咽不下,哭够一气,赫然怒道:“提这小子回去,让雪儿亲手剐了他。我先杀了他的姘头再说。”
猱身而上,疾拍一掌,直取秋梦颈项。秋梦对周遭一切不闻不见,对这一掌更是纹丝不动,心中倒情愿死在这一掌之下,让慕容雪家的人泄尽怒气,成全风清扬。
风清扬其时已感心力交瘁,这一掌若打向他,自是坦然承受,却不能让秋梦遭池鱼之殃,竹筷径出,哑着嗓子道:“不得滥杀无辜,我随你们走。”
二娘眼见得手,不意掌若再进二分,人未伤到,自己倒被竹筷透掌而过,她练功罩门恰在掌心劳宫穴上,此穴被伤,一身武功便毁之一旦。
当下收掌不及,奋力后跃。
风清扬只是迫她收掌,俟她收力便将竹筷收回。
柯叔厉声道:“好个不识抬举的东西,你是护定了这贱女人,与我们作对?”
风清扬直感嗓眼处如刀割火炙,强提力气,弱声道:“柯叔请自重些,我是看在雪儿面上敬你们几分。
“一人做事一人当,天大的责罚我一人领受,阁下一定要伤及无辜,在下也只有得罪了。”
二娘怒道:“混账小子,敢恁的放屁。”
猱身复上,双掌连环,齐地攻向二人,对风清扬意在迫其自保,对秋梦却记记是杀招。
风清扬无暇细思,情知自己若落入他们手中,秋梦定然性命不保,是以凝起心神,竹筷连点,专向二娘的掌心劳宫穴上招呼。
二娘连出十几掌,皆是半途而废,若待使全招式,竹筷早穿在掌上了,气得尖叫厉啸,状若疯虎,直欲与风清扬拼命,然则十几掌下来,方知自己连拼命的本钱也没有,脚下一滑,退了开去。
柯叔久欲参战,叵耐店小狭仄,容不得三人混战,兼且受慕容绝指点多年,自信武功已登堂入室,不禁有些爱惜声名,不欲落个以多欺少的恶名。
待见到风清扬神幻莫测的剑法,心头一震,浑没看出是哪家路数,但隐隐猜出是独孤九剑,他外貌粗鲁,实则城府极深,慕容世家的大小事物均是他一手料理,深得慕容绝赏识,视为心腹智囊,倚若长城。
但见二娘无功而退,情知自己上去也无胜算可言,但从风清扬几招剑法上看出,风清扬绝无伤人之意,吃准这点,登即百无顾忌,大不过打个平手,或者可以计胜之亦未可知,当下道:“好,待柯某领教几招。”
秋梦霍然长身而起,凛然道:“一切皆因我而起,你们别争来争去,杀了我就天下太平了。”
风清扬正调运内力,无奈听闻慕容雪的消息后,心头如压座大山,九阴神经虽精妙绝伦,却最忌情欲上的斩伐,只感内力仅余两成左右,再也提调不出。闻言叹道:
“是我行止不端,与人何干。”
秋梦柔声道:“公子,你已为桑姑娘死过一回了。你还有几条命可送?
“我离开你后就会活得好吗?倒是让我这样死的好。”
风清扬心神激荡,全然说不出话来,只是决然地摇摇头。
柯叔和二娘对视一眼,愈加断定这二人不清不白,益增恚怒,柯叔冷冷道:
“混账东西,这会儿讲起情意来了,却对雪儿负义,今天不毙了你,算我柯某人白在世上走一遭。”
门外一人道:“咦,今儿个风不小啊,谁敢伸着舌头说大话,不怕闪着吗?”
柯叔大怒,但旋即镇定如初,说话的人尚未进门,两道阴森森的杀气己然涌来,登知又来了高人,深知怠忽不得,双掌蓄满功力,以俟大敌。
风清扬看去,如同吃了只苍蝇,连酒带菜吐了出来,居然会是金猿张乘风与银猿张乘云两大神魔。
他一怒拔剑,却瞥见二娘怨毒至极的眼神,心下一凛,心道:“可莫让她乘隙而入。”
他也知道,凭他现下的内力,根本斗不过两大神魔,遑论还有两大强敌虎视眈眈,手抚剑柄,冷眼旁观。
两神魔自从失手杀了封清肃,如同大祸临头,食不知味,寝不安枕,唯恐风清扬寻他们晦气,不敢呆在黑木崖上,四处游荡,希冀侥幸不被寻到,不意晃来晃去竟撞在刀刃上,真是哑子吃黄连,说不出的苦。
两人在店外一看到风清扬的身影,登即如被定身法定住,连拔足扯乎的力气都没有,相视而泣,都以为是死到临头了,不意过了半晌,风清扬根本没理会他们,不由得心下狐疑,绝望之余生出希望来,以为风清扬或许会饶过他们也未可知。
若有人告诉他们,风清扬根本没发现他们,只要溜之乎也即可,他们是绝对不相信的。
待听得有人对风清扬出言不逊,两人几欲气炸了肺,竟尔有人敢对他们敬若天神的人不敬,岂非没将金、银二猿魔放在眼中?是可忍,孰不可忍!
两人若非怕惹风清扬生厌,早已进来立功赎罪了,听了半晌,着实忍不住,迈步便走了进来,却不敢看风清扬一眼,心里犹如十五个水桶提水,七上八下的。
柯叔看清是这二人,倒吸口冷气,后退一步,心中连珠价叫苦不迭,真是流年不利,怎地遇上这两位最难于招惹的魔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