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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望着我，嘴角勾起一抹浅笑，眼眸闪烁。我不禁喜悦，自信满满的走上讲台。这般神情等待老师来上课的女孩，一定是个爱学习的孩子，我想。
大约几分钟后，我发觉这个女孩的神情不大对劲，她的眼神开始游离。
看了一下花名册：“琪”点名由她来回答问题。她的邻座女孩捣了一下她的胳膊，提醒她起立。琪起立，很惊喜的看着我，又有点不知所措的茫然神色。
我有点微怒，这是什么表情？提出一个问题让她来回答，答不对得让她站着。
孩子们慌乱的给我打手势，更有的已经小声喊出：“她听不见。”
我仔细看站立在第一排的琪，她的耳廓上装着一个助听器。我与她对立而站，不注意看，是看不到的。
我示意琪坐下。这是我第三次遇到有听力、语言障碍的孩子了。心中不免埋怨好糊涂的父母，把孩子送到聋哑学校去，对她们的成长才更有益的。
自我知道琪的状况后，尽量避免自己讲课时在教室里随意走动，保持说话时正面面对琪。因为，我实在不知道那所谓的助听器到底对她有多大帮助。我希望她跟我以前教的那个女孩一样，会读唇语。
课上，我时刻的提醒自己不要提问到她，怎奈这女孩热情高涨时也举手。为表示我的一视同仁，也标榜我关爱这个孩子，我会在她举手或者觉得问题很简单到她能回答出来时，提问她。
第一次提问，我就闹了一个大笑话。那是一道选择题，她念题目时她背后的学生们就在偷笑，我装着这是一个很普通的提问，不理睬学生们的笑，努力的很平静的看着课本听她回答。
她回答完毕，答案我没听清楚，我也不知道有多少学生听懂了。我笑着让她坐下，并语速很慢的说：“回答正确”后面的臭小子们嗤之以鼻，显然他们不认同我的赞许。
我快步走下讲台，站到琪右侧的走道处停下，就算琪转身也只能看到我的侧身，看不到我的表情动作。我趁机对全班的孩子做个一个鬼脸，举手做个一个打的动作，并小声威胁：“再闹，真不懂事。”
以后，再看到琪举手，我都感觉为难。琪的自尊心要维护，孩子们也慢慢习惯了去包容，但毕竟这是课堂，知识容不得儿戏。她的话我真的听不太懂。
不知道是知识越来越难，还是琪感觉到了什么，她举手的次数越来越少了。我们也都没在意。
复习临近了，我因听了新教育讲座，也心血来潮的为自己三个班级的孩子制定了小组合作式复习计划，并起了一个很张扬的名字“火蓝计划”
分组一关就遇到了不少困难，琪就是其中之一。她周围的同学都不希望跟她一组，怕拖小组后腿。我也理解，但又不想让琪感觉我们排斥她，我拍拍琪的肩头：“你跟我一组，咱们两个一起复习。”
我让琪搬着板凳坐在讲桌前，拿出复习题让她做。检查她的答案时，我尽量避免讲解，而是拿出地图和相关资料给她圈画重点，然后让她试着理解题意。必须的讲解时，我都一字一顿的尽量放慢语速，力求她能听明白。而我又不能比划，我怕她看出来我拿她当聋哑儿对待。
检测时间到了，我与琪测验，我不得不面对自己的失败。琪的试卷错的一塌糊涂。我没有用红笔打错号，只在最后给琪写了一个分数：78。琪很高兴，她告诉我，她喜欢地理，感觉自己学的不错，希望能考90分以上。她给我比着90分的手势，很兴奋很明亮的眼神。
我点头，说一定可以，加油！
我又给琪一张空白试卷，她不解为何还是原题。我说让她加强一下，离90分的距离就会更近了。
过了一天后，琪的热情就不在做题上了，她喜欢上了替我批改学生的试卷。只要学生的试卷交到讲桌上，琪就主动要求批改。
我给她做出答案，既然她喜欢，让她改吧，比没事可做好多了。
某天，我吃过午饭回校，琪正坐在我办公桌前批改试卷呢。同办公室的同事很羡慕的问我，你怎么培养的这么好的学生，她吃过饭就来了，一直批改到现在。
随后，琪成了我们办公室的常客，常常不请自到。就算没试卷改，她也会来给我汇报一些事情。同事们一看到她就会说：燕子，你的得意门生来了。她每次给我再见离开，告别声都是热情洋溢的。
同事们说，我们真服了你了，她说的什么我们都听不懂，你们两个竟然还能对话。
我苦笑，我也听不太懂，只是按照情景与猜测回答她而已。有时候还不敢轻易回答，只敢点头微笑，怕万一回答不对，让她看出来自己是在装听得懂，伤了孩子的自尊心。
同事一听我说都笑了起来，说：我们以为你能听懂呢。还有，我们觉得你们对话时简直就是两个哑巴在对话，你说话的腔调都跟她差不多了。
我铿的愣住了，我还没发觉。坏了，我这人对语言环境适应很快。记得去了苏州三天，吴侬软语我就能听懂个七八，回来后近一月都说话南方味。上学时，我跟一个大舌头的师姐在画室待了一夜，我两周说话都大舌头，张口都感觉牙齿咬舌头。我和嫂子去东北，回来时跟一东北人热聊一路，我嫂子说背着我们两个坐着，都没分不出来谁是东北人了。这么说，我如今都半哑了，我都不知道？
另一个教她的老师说：她看到琪就害怕，怕跟她说话，因为听不懂，也不知道怎么回答。那女孩还特粘人，只要谁跟她说话，她就黏上谁了。
果不然，琪几乎每天都来找我。课上、课下，路上、路过，只要看到我的身影，她就要找点话给我说。一直到期末考试放假了。
新学期开始后，我尽量不让她注意到我，课上连眼神交流也不要。我怕她了，年前那段时间缠的我无可奈何。
她又到我们办公室来了，据她数学老师说课上表扬了她一次，她就缠上了她，课上、课下，饭前、午后。
看到琪来，我赶紧的缩头，或装着很忙的样子。她数学老师僵硬着肩膀好似寒毛都要竖起的苦望我一眼，也不敢看向琪来的方向。最终不是我释然了，就是她偷乐。如果琪能尽快的离去，我们便长长的舒口气。
一段时间后，琪很少来我们办公室了，老师们对她的不来一点也不想念。她的班主任很担忧，说琪这一段时间都去找二年级的学生玩，怕那些高年级的女生再欺骗她。这也难怪，琪的内心是孤独寂寞的，同班级的学生都不怎么搭理她，也都躲着她。
琪上课的神情更不专注了，她现在基本也不装出听课的样子讨好我们了。我还是尽量让自己站在讲台前，与琪直面。可我再也难看到琪望着我的那抹笑了，她亮晶晶的眼神黯淡了很多。琪路上遇到我还会热情的给我打招呼，我也热情的回应，但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我也无奈，到现在我都不知道琪是否真的听得见，她到底会不会读唇语。我希望她听不见，孩子们在她身后的唏嘘声，我希望她永远听不见。我希望她能读懂唇语，好歹还能有所交流，我愿意说话慢一点。
前些日子去泰安爬泰山，在济宁火车站的站台上，一个女孩拍拍我的肩，给我看她的手机。屏幕上一行字：“你是我的老师”我好奇的看着她，果然那相貌似曾相识。
她开口：“老师，你好！”那语音甚是愉快，却也艰难。
我恍然大悟笑开来：“啊，你呀！”对，她是我很久以前的学生，那个文静的爱笑的女孩，也是一个有语言障碍的女生。
女孩与我再见，欢喜着跑开了。我远远的看着她与家人对话，浑身洋溢着喜悦。身边那个高大的男孩不知道是她的男友还是她的哥哥，宠溺的拉着她比划着聊天。
琪能与她一般，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