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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夜的耳朵,用多情的心倾听夜的诉说。
午夜接到一个女孩子的电话,沙沙的声音里有着很深的忧郁。我的心猛抽了一下,做了这么久谈话节目主持人,我的心是敏感的。
我心里很乱,想跟你谈谈。我叫枫,能见见你吗?
为什么呢?你好像太忧郁。
因为一段没有预期的等待。
第二天下午,我们在一个颇有西欧风情的咖啡馆见了面。那是一个初春的下午,春风虽说乍暖还寒,却多了些春的气息。
枫穿了直到脚脖子的黑色长风衣,黑色带蕾丝花边的高领羊毛衫,咖啡色的皮靴和咖啡色的长丝巾。苍白的脸化了淡淡的妆,有一抹微弱的亮色,可仍然不能掩饰她心底的忧郁。
枫不是很漂亮的女孩子,却也人见犹怜,有着女人的另一种风味。
也许从一开始就注定这是一段孽缘,只是我们因为太相爱而迷失了。咖啡的清香便在我们之前氤氲地扩散开来,枫的声音沙沙地响起。
我们认识的时候阿远在大学里读研究生,我在一个私营小公司上班。那时候我刚遭遇了感情的暴风骤雨,我和前男友在装修好新房,挂好穿帘,订好婚纱时分手了。我再也不想留在那个伤心的地方,睹物伤神,只身来到这个小公司舔噬我的伤口。心里的伤痛与失落在我的脸上写满了忧郁,我的脸上有一种深刻的绝望,除了工作我不想理任何人,而正是那个时候我邂逅了阿远。
我们是一见钟情,许多年以后,我依然这样以为。第一次见面时,我们都被对方击中了。第一眼看你,我的心狠抽了一下,我心里说完了完了,我也许一生都逃不出这一双眼睛了。这是后来阿远对我说过好多遍的话,我相信他,因为我也在那一刻听到了冰雪融化的声音,我忽然感到温暖流过心头时的幸福,我在他的眼里看到了殷殷的心痛。那是一个初冬的傍晚,我的手放在阿远温暖的手心里,我们沿着喧哗的大街走了很远,说了好多话题,直到分手的时候我们才想起要问彼此的名字,我们竟然忘了我们才刚刚认识不久,感觉里已是几十年的好朋友了。
枫抬头看了看我,真的,你也许不信,她说。可这是真的。没有过一见钟情的人是不能理解的。
我对她点点头,鼓励她接着讲下去。
以后我们开始了两周一次的约会,阿远很忙碌,他是那种不靠聪明靠勤奋的男人。每次我们都有许多话题,然而我们都小心翼翼地不提及彼此,甚至于不敢说一句我想你了这样早想过许多遍的话。我们都是生在七十年代初的人,骨子里是很传统的。除了第一次,我们连手都没牵过。而第一次,阿远说他是情不自禁,我也是,好像根本都没有想过,很自然地把手放在他手心里,直到幸福的感觉袭来,手心里出了汗,才想到和他牵手走着,要抽出来时,竟然觉察到彼此间的留恋。
那个冬天是温暖的,因为有爱,虽然我们都没有说什么,可彼此的心里都很清楚,就那么心照不宣地让日子一天天从手指间流过。
二
那一天,我终于受不了老板在账物方面的不信任,和老板大吵了一架。我被细细地盘问了一番,心灵遭受侮辱,自尊遭受践踏,我感到血直往上冲,抓起包愤然离开了公司。
其实被不信任的不只是我,谁又没有受过这种委曲呢?后来想想那段日子的思想苏复了,藏在心底的愿望不断冲击每日重复的枯燥生活,压抑久了,总会爆发。不信任也许只是引爆的一个导火索而已。
一出门我在大街上给他打了一个电话。
阿远,我要见你,就现在。我说。放下电话我忽然意识到我的霸道,除了他可能很忙,我凭什么这样命令他,我们每次见面都约得那么郴郴有礼,我一直都那么淑女。
五分钟后,我在街心花园等你。
我骑着单车,飞奔在行人渐稀的大街。寒冬的风吹着我的长发,我的心感到从未有过的轻松舒畅,我甚至于唱起了歌。
然而见到他我还是哭了,不是因为所受的委曲,而是为自己的脆弱。剥去平日里强撑的坚强,我对他露出了我真实的脆弱。
阿远是智慧的,也是温柔的。他拥抱了我,分析了我的对与错。我是自信得有些固执的,平日里是听不得人劝的,那一天却很顺从地听他的话,我发现有一种爱缘于佩服。他内心流露出的怜惜感动着我,他的智慧冲击着我,被这种温暖的氛围包裹着,我知道我恋爱了。
第二天,我开始找工作,在这个城市里我没有家没有房子没有亲人没有积蓄,再没有了工作,我将无以为生。我又开始化淡淡的妆,穿上得体的职业套装,骑上单车满大街地跑。其实我不喜欢这样,我的理想是作家,写深刻的文字讴歌或批判现实,让心灵的火花恣意放纵。我喜欢穿很随意的休闭服,喜欢素面朝天,喜欢在清静的郊外黄昏与相爱的人携手看夕阳
感受温暖的爱在心底缓缓流过的幸福。我喜欢简单的生活和深刻的思想。然而我是失败的,从十八岁发表第一篇文章起,从不敢懈怡,可收获却少得可怜。我深感自己的幼稚与浅薄,曾大言不惭地说要为了使自己深刻而去经历苦难,然而那一次的失恋刺伤了我,我不过是个平凡而脆弱的小女人,我经不起真实的痛苦。我只好过我并不喜欢的生活,我依然浅薄而脆弱。
三天过去了,我没有找到工作,有点心急。一个周过去了,还没有找到工作,有些焦虑,再一周过去了,还没有找到工作,简直是失望。换个角度,非要做文字方面吗?阿远提醒我。其实不用他说我也会想到,毕竟我无根无底又没什么成绩,想做文学梦,白日做梦罢了。可若是随便找一个工作,我又何必辞职呢,和在以前的公司又有什么区别?
后来我果然放弃了最初的梦想,终于在一家文化用品公司找了份工作。我并不喜欢,不过混口饭吃而已。那时候我们很穷,生计是我们考虑的首要因素。就算是一起吃一顿饭也只能是在发了薪水的日子。理想被搁浅的日子,生命荒芜成无边的沙漠,我的生存状态也仅仅只是活着。
三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已近年末了,圣诞节的气息已经冲淡了冬日里的枯燥寒冷,空气里充满着节日的快乐与张扬。
阿远在平安夜里约了我,我们去了节日里最热闹的步行街——东大街。那一晚的东大街被装饰得火树银花,沿街的店面一片金碧辉煌,大街上人声鼎沸,到处是人的海洋,欢乐的海洋。穿梭在人流如织的街头,我很兴奋,带着妖媚的狐狸面具,疯狂地挥动手臂,向认识和不认识的人,尽情渲泻年轻的快乐。阿远则比较平静,他是不喜欢热闹的,那天纯粹是在照顾我的情绪。他只是紧抓着我不被人流冲散,欣然欣赏我的快乐。透过面具,我可以看到他眼里的爱意。
回来的路上,阿远第一次吻了我,很长很深很缠绵。我的感觉也由紧张到到幸福,最后竟无端地生出莫名其妙地害怕来。忘了我吧,也许一开始就注定这是一段孽缘。他说了那句话。
我愣了,为什么?这是你说的吗?
枫,你是个好女孩,你应该有你的幸福。阿远的眼睛像无底的黑潭,我看不到他的心里。不管怎么样,请你记住,我是爱你的!
可是为什么?你说孽缘。
阿远没说什么,又一次拥抱我,吻我。
我的心开始莫名其妙地痛起来,直到他送我回去。
后来我就再也找不到他,学校放假了,我不知道他的家。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不辞而别,我一遍又一遍地想他说的话,孽缘,我怎么也想不通这到底怎么了?当思念一次又一次地困扰着我时,我想恨他,可我说服不了自己,我相信他,从头到尾彻头彻尾地相信他。
枫稍稍停了一下,手中的勺子缓缓地搅动着。
那时我以为他再也不会出现了,像梦一样消失了。
四
然而一个月后的一天,他出现了。
接到电话的那一刻,我惊呆了。真真切切地知道是他时我的眼泪不可抑制地奔涌而下,我们用最快的时间在最近的街心花园见了面。
阿远穿了套崭新的西装,打着领带,从未有过的帅气,然而我却看到了他憔悴的脸。疲惫就写在他的脸上,尽管他努力地打着精神。
为什么不辞而别?
阿远不语,脸上一付很难说清的表情。
你可以永远地消失,永远都不要出现。我言不由衷。
枫,忘了我吧。
为什么?我一愣。
我结婚了——愿谅我。
我惊呆了,我可以相信他编的一百条谎言,可以原谅他诺言背后一百个理由,可我不能相信这一条。
不是真的,你别开玩笑了。
是真的,枫。他脸上痛苦的表情让我惶恐,我心里怕极了。
不,不可能,你怎么可以骗我?你在骗我?你可以找一百个借口和我分手,你可以说你根本就不爱我,或者说你爱上了别人,我都无话可说,可你没必要骗我。我开始语无伦次,我看到了他笔挺的西装,崭新的领带,我心如刀绞,被撕裂的痛苦在那一瞬间席卷了我,我感到天旋地转,不能自已
枫,阿远搬过我的肩,你听我说。
别动我!我恨你!恨你!恨你!恨你!恨你!恨——你!我的泪喷薄而出,肆意奔流。
枫,枫,我——我是爱——你的。阿远哽咽了。
不,不,你在骗我,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我用力推他,我不能忍受他的慌言。
你听我解释,枫。阿远抓紧我的双手,我感到了疼痛。
不,不用了,不要再说了,让我走吧。我仰起头,我不想他看到我的泪一直在流。尽管泪已打湿了我美丽的长发,夜色中的我,长发有些凌乱地贴在头上。那一晚你绝望的样子吓坏了我,阿远后来这样说。
枫,阿远一把将我揽在怀里,很用力地抱紧了我。
我挣扎了几下,不动了。其实我是爱他的,我喜欢在他宽大的怀抱里消融我的忧郁和疲惫,我喜欢听他古今中外,旁征博引地给我讲生命的苦难,生活的快乐,世界的奥妙和他的抱负。他有着海一样广阔的胸怀,山一样深远的思想,我一直这么认为。那时他已经提前读完硕士,开始读博士了。他是学物理学的,可我总是说他应该是个哲学家,他的思想充满了哲学家的深远与博大。
枫,我没有骗你,从来都没有。过了好久,阿远理了理我的头发,好像地在理他的思想,俯在我耳边,他的声音轻柔而深情。
七年前,我大学毕业分到市里最大的军工企业,然而我不能适应那里论资历排辈,尔虞我诈的环境,我决意要跳出哪儿。考研是我当时唯一的出路,我用了三年时间。那时又要上下班,又要自学,时间很紧张,我几乎有一年以上的时间,没脱衣睡过觉,那时的样子疲惫而难堪,三年里我没买过一件新衣服。
就在我最辛苦最难过的时候,母亲患了重病,我跪在母亲病床边流泪不止,兄妹六个,母亲最喜欢我这个小儿子,而最让她老人家不放心的也是我,那一年我二十五岁,那时在农村已经是大龄了,我知道母亲不放心的是什么,可我又能做些什么呢?这时母亲指了指小雪——我的一个远房表妹,很懂事的姑娘,经常来看我,还说起过你。我不知可否地点点头,真的,当时我什么都没有想。
后来小雪就常来照顾母亲,当然也给了我不少照顾,她给我买日用品,买衣服,在我消沉的时候鼓励我。因为忙,我从没有想更多,考研的日子快要到了,如果再落了榜,我不知道我还有没有勇气再次报考了,时间对于我弥足珍贵。
然而母亲还是在我考试前三天离开了我,临终时抓紧我的手,又抓了小雪的手,合在一起,眼里的神情告诉我,好好对她。这时我明白了,老实说我感到别扭,可我无法拒绝母亲在弥留之际的叮嘱,我点了点头。母亲满意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小雪,无声地笑了。
因为我要考试,母亲的葬礼在第二天举行,小雪按照农村的风俗以儿媳妇的身份为母亲守灵,村子里没有人不夸小雪的。只是我总觉得别扭,可我能说什么呢?
两天以后,我进了考场。十天以后,我知道我被录取了。
我拿了通知书回了老家,在母亲的坟头放声痛哭,我没有对母亲尽到孝心,我对不起她老人家。
那天晚上小雪去了,我很郑重地谢谢她,她却哭了,放下一大包东西走了。那是几件衬衣和一些日用品,看来她知道我考上了。我在家陪了父亲几天,父亲总是说起小雪,我无言以对,她无疑是个好女孩子,可我要上学了,我不想考虑这件事。
读研这三年,小雪给了我家里不少关心,也很关心我。如果没有遇到你我以为这就是爱情了。
春节前父亲来电话说他病了,要我回家。我匆忙赶了回去。父亲笑盈盈地接待了我,家里一派喜洋洋的气氛。父亲告诉我要为我办婚礼,我傻眼了,这怎么可能,我从没有说过我要结婚。父亲很威严地说,你不是答应你妈了吗?现在你妈不在已经三年多了,你当然要结婚了。你看看,连结婚证都是小雪替你领好了,你都操的什么心?
我懵了,怎么会这样子?这都怎么了?到底还是不是我结婚?
婚礼还是按照父亲的意思如期举行了,我像傀儡一样僵硬地微笑着,麻木地走过了我的新婚。
枫,我太懦弱了,从小到大,我从没违背过父亲。他在我心中有神一样的尊严。
阿远在我脚下蹲了下来,枫,你恨我吧,我不敢乞求你的原谅。
那时我的心都有快要碎了,怎么会这样?这简直就像是一个故事,一个发生在电影电视或者说是小说中的故事,怎么会是他呢?哪个满腹经纶,满腔报负的阿远呢?我不能把这些事情放在一起,不能把阿远和故事中的人物放在一起,就像看电视剧,完了就完了,谁也不会把它扯进生活里。
然而我还是揽了阿远的头,紧紧地抱在怀里,我听到了他的抽泣,那种男人从心底流出来的泪,我心痛了。我抱着他的头,如同抱着一个深爱的孩子。我知道我是爱他的,尽管他伤害了我。
我们就这样相拥着在夜风里站了很久,彼此的心靠得如此地近,我们都有听到了两颗心滴血的声音。语言已经是多余的了,我们再不需要语言。
五.
找个好男孩儿恋爱吧,我已经不再配你了。这也许只是一段孽缘。这是分手那天阿远说的话。
我答应了,可我心里还是爱他的,我忘不了他。我曾经发誓如果可以三个月不想他,就找个好人结婚。可是越是要忘掉,越是想得深切,爱已经深深地刻在了心里,我没法割舍了。
那是一段被痛苦煎熬的日子,我的心一直被撕扯着,血淋淋地痛着。我想他,想到对爱绝望,想到万念俱灰,我怀疑自己已经丧失了爱的能力,没有爱的日子我活着如同行尸走肉,失去了做为人的一切情感。我以为我是宽容的,可以包容他的婚姻,他的妻,他的一切,然而我错了,我像所有的女人一样,我嫉妒我痛苦我不能忍受与人分享阿远的爱,我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女人,我无法再伟大一些。
我选择了放弃,既然这不是属于我的爱情,我还是放手吧。然而没过多久我们又见面了,不用找什么借口,阿远说他想我,他忘不了我,听到这话我想我应该给他一个大嘴巴,结婚了就不要来烦我。然而我什么也没有做,难道我没有想他,爱一个人有错吗?我又一次原谅了他,内心里我渴望他并不属于我的宽大的胸膛。我仍无可救药地爱着他。
然而我们的相处已经无法回到从前,小雪的影子总在我们之间晃来晃去,无法摆脱,做为女人,我不想伤害她,一个同样深爱阿远的好女人,我不忍心伤害。然而我嫉妒她,尽管阿远为了陪我新婚六个月没有回家看过她一次,我仍然嫉妒她,因为她是妻子,一个我再也无法拥有的称谓。我不敢见她,我怕会在不经意间刺伤她,更重地刺伤自己。我们的爱除了最初的甜蜜,更多的是不安和内疚。
当心一次次被伤害时,我选择了分手,当思念将心溢满,无处躲藏时,我们又会见面。这样了几次以后,我们都累了,不再说分手了,也不再约见面了,只在想见的时候见见,什么都不说,一起坐坐,让爱从心底流过,形式已经不重要了。
这是我们常来的地方,午夜剧场,我喜欢这儿。
枫呷了口咖啡,抬头看我,眼光迷离而忧郁。
现在都好吗?你们?最美的爱情并不是身体长久的厮守,而是心灵永远的守候。
阿远去了美国,那是他事业腾飞的地方。我和小雪都留在这儿。我在回忆我的过去,她在期待她的未来。
和枫说再见时已是夜里10点多了,起了风,有些冷。枫竖起风衣的领子,纤长的身影行走在都市华灯闪烁的街头,寂寞如同夜空怒放的烟花。
我直接去了台里,那里有我的舞台,我要把这个感动了我的故事说给许多爱着和渴望爱的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