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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哥在家排行老三，也是家里唯一的儿子。听说老二也是个男孩子，只是命短，来世上没几天就夭折了，所以三哥仍旧是家中的独苗，于是传宗接代的事自然非三哥莫属。虽然父母并不歧视女儿，但在农村，儿子始终还是个十分重要的角色。但我们姐妹三都上了大学，三哥却只小学毕业。三哥属狗的，大我三岁，可能是属相不好，只能守家了。三哥从小就很苦很苦。
奶奶常说三哥小时候很乖很机灵的。可在三岁时，三哥患了场大病，在生命奄奄一息的情况下，只好在三哥的头上打针，不知是药物问题还是医生的水平问题，在那个时候没有人有心情与精力去追究，反正三哥的命是保住了。但从此反应迟钝，说话吐字不清。三哥的噩运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父母在三哥九岁时送他进了学堂。三哥很喜欢学习，学习也很认真刻苦，但他成绩却还是很糟糕。那时姐姐上四年级。姐姐上五年级转到镇上的中心校了，于是该上二年级的三哥被学校赶回了家，因为学校说成绩好的走了，成绩差的就不能留下。三哥在家呆了一年，父母又把他送回学校上二年级，那时我上一年级。但由于三哥成绩实在太差，在我上三年级时三哥降班与我一起学习。上五年级时又降到与妹一个班。所以三哥小学毕业时已经十七岁了。虽然这样，三哥还是不灰心，他还是认真地听讲，认真在做作业，而且特别好问。
由于三哥成绩不好，老师自然不喜欢他。由于他说话不太清楚，同学也常常欺侮他。放学后，那几个男孩子常把三哥按在地上，拉着三哥的脚，头在石子路上跑着取乐。那时我与妹常在后面边追边哭边骂那几个男孩。那时我多么希望能保护三哥。但三哥从来不哭，任由他们拉着，眼睛望着天空，眼中是说不清的倔强与迷茫。那几个孩子闹够了，丢下三哥走了。三哥爬起来，拍掉头上身上的土，替我和妹擦去眼泪，把妹的书包拿来他自己背上，然后对我们庄重地说：“不要告诉妈妈，不然她会伤心的。”我与妹庄重地点点头，他便一手牵着妹，一手牵着我回家去了。有时候邻家的妹妹会很快跑回家告诉奶奶三哥正被人欺侮，奶奶巅着她那双小脚一路小跑来，那几个孩子就丢下三哥逃走了。奶奶把三哥搂在怀中直流泪，但三哥没有哭。有时三哥会被那几个孩子喊着“哑巴”追赶着（其实三哥并不哑，只是说不太清楚，但不管他说什么，我和妹都能听明白），三哥拼命地跑着。我与妹有时会乘那几个小子不注意，伸出脚，将他们拌倒，三哥就会免过一劫，但多数时候我与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三哥被人欺侮。
三哥小学毕业了，但没有考上初中，那时没有九年义务教育，考不上就得交高价。虽然那时家里经济比较宽裕，交得起高价费，但镇上离家比较远，父母更无法保护三哥，所以他们决定不让三哥上中学了。而且三哥已经十七岁快十八了，应该考虑娶妻生子了。其实最主要是父亲那时生意比较顺，比较红火，正在为三哥修一幢大楼房，看上的人家（当然不是看上三哥）比较多，托人提亲的人也比较多。奶奶说过了这个村就没了那个店了，还是早点结婚生子，传宗接代要紧。虽然三哥想上学，从不哭的他还为此流过泪，但父母还是为三哥与一比他大两岁的远房表姐定了亲。我常想如果那时我再大点，我肯定会阻止那种错误的做法的，但那时我还不懂事。三哥从此告别了课堂，在他十八时与表姐结了婚。他默默在干着农活，做着家务，闲时常把上学时的书拿来翻翻，或者望着远山良久。
开始的一年，表姐对三哥挺好，三哥也就从失学的悲伤中渐渐走出。在三哥十九岁的时候，他做了父亲，十九岁的三哥有了自己的儿子，他常常望着孩子乐，眼中全是爱与期盼，他把全部的希望寄托在那小东西身上。谁知好景不长，父亲的生意渐渐走滑坡路。表姐也变了个人，常常无端地发脾气，生闷气，与母亲吵架，骂三哥，甩家什。家中没有了安宁与和睦，只有无休止的吵闹骂。刚刚有了笑容的三哥眼中全是对表姐的恐惧。
后来表姐生了第二个儿子，虽然罚了款，但三哥还是把那孩子当宝一样，他把全部的希望与期望都寄在孩子身上。
我和妹上大学的时候，妈妈也离开家去给姐姐带孩子了，留下三哥一人面对表姐的吵闹。每到假期，三哥总会站在村口等我和妹。他一看到我们出现在山头，就会一路跑着迎向我们，抢下我们重重的包袱，眼中全是喜悦，嘴着说着村里的新鲜事，就是不说自己。但听邻居说表姐曾打过三哥，也曾把三哥关在门外，但三哥绝口不提。三哥总把家中好吃的拿出来给我们吃，我们在家的日子，表姐也挺给面子，不吵也不骂，还与我们说笑，给我们煮饭烧菜。三哥则什么活也不让我们做，只叫我们学习，休息，教两个小子东西。
后来在我们刚工作，父亲生意彻底完蛋的时候，表姐抛下三哥和两个孩子义无反顾地去寻找自己的梦，从此了无音信。三哥没有哭，只是搂着两个没娘却哭着要娘的孩子叹息。
再回家时，不到三十岁的三哥苍老了许多，头上也有了白发。他总说他梦见已经去世两年的奶奶，因为奶奶从小就爱他疼他。他很爱两孩子，但也对他们很严格，他希望他们能有出息。两孩子很机警聪明。现在大的孩子快十四岁了，在我这里上中学，三哥常写信打电话叫孩子要听话，要好好学习。
三哥一年到头不分春秋冬夏地在地里忙乎着，他说他想两个孩子像三个姑姑一样上大学，进城工作生活。望着年龄与外貌不相符的日渐苍老的三哥，我只有一个愿望，接三哥到城里住段时间，让我好好尽尽为妹的心意，报答他在我上学时对我的支持与付出。但三哥总是笑笑，眼中是说不清的苍凉。
2003-06-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