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来的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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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湖是一个血与泪的现实,而不是一个浪漫和快意恩仇的传奇。笑傲和驰骋只是书中的词句,无奈和疲倦才是神秘面纱后的真容。

    一朝江湖走,十年江湖客。曾经年少不知愁,硬上江湖路。如今沉浮漂泊间,已现白头。遥望家园,灯光依旧,旧园已颓,家人已老,何处觅回乡路?醒觉时,归来已成传说。

    带着一颗在江湖历练,满是创伤的心,我终于回归了家园。然而,在我坐牢期间,对我寄予无限厚望的奶奶已离我而去。是奶奶眼中的盼望使我迷途知返。我仍记得奶奶在我被捕时的话语:“伢子,你是奶奶心中永远的好孙子,你不能让我失望。”就因为这句话,我解散了多年心血组建的几千人的大帮会,决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这几年,我确实风光过,成为地方上的一霸。挥金如土,帮众如云。美酒佳肴吃厌了,名车坐烦了,对于投怀送抱、大献殷勤的美女,也腻了。用血和汗换取了梦寐以求的一切后,生活却变得不真实起来。而难言的寂寞和疲乏才是真真确确的。做为帮会的老大,要时刻提防突然的搜捕和仇杀,睡觉时也是支棱起两只耳朵,像一头狼一样警觉着。这就是刀尖上舔血的生活。

    物质的诱惑已引不起我的激情时,我越来越空虚。毒和赌好像是撒旦的两张王牌,把人的最后一点良知也泯灭迨尽,堕入无底的深渊。我最后也败在赌上。去澳门的一场豪赌,我输光了用命挣来的一切,还欠了几百万。

    人常说:浪子回头,金不换。只可惜一切太晚了。我出狱后,奶奶已经去世了。奶奶想看到我成家立业,给她娶个孙媳妇,老人的要求就这么简单,可曾经叱咤风云的我,却没有办到。

    我望着窗外飞驰而去的景色,点燃一支烟。这次跑东北的生意赚了些钱,再跑几趟就可以把债还清了。以后可以积蓄一些,讨个贤惠的媳妇,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奶奶泉下有知,也该瞑目了。这样做生意很辛苦,来钱又慢,但安心,不用整日提心吊胆。

    火车是驶向首都北京的,我在那儿转车回家。主要想见我一位朋友,她是我所认识的唯一正派的女孩。我这种出身的人,美女见过不少,但正经女孩却没交往过。因为没有机会,她们对我避而远之。所以,我非常珍惜与她的友情。听说她来了北京,我一定要来看看她。

    这样,我认识了一个叫冰儿的女孩。

    那是初夏的一个傍晚,北京已露出夏日狰狞面目的一角。我站在北京站的广场阴影处,看着如潮的人流涌来涌去。在这个古老的大城市里,一个人很容易就会混在芸芸众生里消失不见。钢浇铁铸的庞然大物,像一只只静静蹲踞在旁的怪兽,随时准备吞噬脆弱的生命。钢铁丛林的生存竞争有时不亚于江湖中的拼杀斗狠。只是看不到血迹,却迷漫着浓浓的血腥。

    我深吸一口气,摆脱脑中的胡思乱想。忽然,眼前一亮。

    那就是我的朋友和冰儿。

    沐浴着夕阳的余晖,她们翩翩而来。我的朋友是个长得挺漂亮的南方女孩,而冰儿则是那种气质脱俗的城市丽人。她戴着一副黑色的墨镜,遮住了半张脸,但一张小巧红润的樱唇已点缀出秀气清丽的轮廓,而嘴角那抹礼貌暖人的笑意,更是燃烧起整张脸的光彩,深深地印入我的心中。朋友穿的是裙子,很洋气大方。冰儿穿的是水蓝细条纹的休闲衫、牛仔裤、运动鞋,浑身充溢着青春的朝气与活力。

    朋友为我介绍,冰儿是她的室友,在公司做行政工作。

    吃过晚饭,我们一边走,一边聊。北京的绿化工作做得很好。路两旁有宽宽的绿化带,不时还辟出一片小广场,装上彩灯、喷泉、各种健身器材。夕阳已经落山,西边的天空燃烧着一片红霞,照在每一个人的脸上,红艳艳的。许多老人或推着儿童车,或互相搀扶着,享受着夕阳晚景的快乐。简简单单的生活,原来这样幸福。

    我和朋友用家乡话畅谈着过去的生活,冰儿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偶尔我跟她说两句普通话,她就礼貌地应答着。渐渐地,交流的多了,我发现冰儿是一个很有个性和思想的女孩。她对许多问题的见解像一个男孩子一样有逻辑性,充满睿智。听她说话,是跟一个智慧灵魂的对话,让人期待,让人渴望,又让人尊敬。冰儿的文学修养很高,清脆的语声,丰富的内涵再加上她银铃似悦耳的笑声,让人如沐春风,如聆泉鸣。跟冰儿在一起,我感到了从来没有体会过的快乐。

    这样一个傍晚,我没有花费金钱,没有动用心计,只是出于对朋友的感情来关怀她、探视她,我却得到了更多,是真正幸福快乐的一个晚上。

    灯火璀璨时,我站在夜风里,送她们上地铁。冰儿朝我挥挥手,微微笑了一笑,地铁就载着两人轰隆隆地开走了,消失在我的视野里。

    这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

    再次见面已到初秋了。

    在这期间,我每天辛苦地奔波,找各种门路又做了几桩成功的生意。闲下来的日子,我喜欢喝早茶。悠然自得地捧起茶盏,浅尝一口,满口留香。再配上几样精美的粤式茶点,时光就这样幸福地流过。不过,我现在已经不能再享有这份恬静舒畅的心情,我的心中多了一个影子。无论是在碧绿的茶水里,还是在喧闹的人丛间;无论是在天空的白云间,还是梦中北京那个夕阳余晖洒满的傍晚,冰儿浅浅的微笑的脸,总是不时地浮现,让我的心既甜蜜又焦躁,既温暖又孤独。

    我试着打电话给冰儿。她静静地听我诉说过往的一切,现在的理想。她安慰我、鼓励我,像一个知心朋友,让我打开心扉,揭开以往的伤疤给她看。冰儿从来不说怜悯的话,她懂得照顾我男子汉的自尊。她给予我的只有理解和支持,这已经足够了。冰儿也经常跟我谈她的工作,谈她身边的朋友。她有时说起话来很调皮,像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般童心未泯,让人感觉她是一个性格开朗、乐观快乐的姑娘。但她从不提及她的感情生活,我也没有勇气打听,更没有勇气向她表白。我现在仍一无所有,我能给予我所心爱的姑娘一个怎样的生活呢?不过,我敏感地发觉:冰儿有心事,她不像她表面那样快乐。

    初秋时节,我又跑了一趟东北。生意做完后,我跟同伴分了手,直接坐车来北京。我在电话里说,转车路过北京,顺便来看看你。其实,我是专门绕道过来看她的。

    列车停在北京南站。到站已是下午了。我老远看到一个穿白色短袖衫衣、藏青色牛仔裤的女孩,打着一把紫色的伞,在雨中伸首翘望。我兴奋地喊着:冰儿!冒雨冲到她的面前。又看到这个清丽的女孩,在雨中单薄的身影,我有一种想拥她入怀的冲动。但我克制住了。我怕我的鲁莽会惊吓她。她纯洁地像朵百合花,我怎么能亵渎她呢?

    我接过她手中的伞,小心翼翼地撑在她的头上,而自己的身体尽量不碰触她。我必须表现出绅士的风度,虽然我出身于黑社会,我要让冰儿知道,我在她面前也是一位谦谦君子,并不比她周围的男性差。可是伞就那么大,我一米八的庞大块头一个人打都嫌小,这样照顾自己的君子风度,就顾不上我的半边身体,完全暴露在雨下。冰儿发觉了,对我笑了笑,主动往我身边凑了凑,我们几乎是肩挨肩地走着。一股暖流涌上我的心田。我真的想挽着她的腰,就这样相依相偎地在雨中走上一生一世。

    到熟悉的北京站广场酒店订下房间,我洗完澡,换了一件白色的t恤。我注意到冰儿喜欢白色的衣服,特意换下那全身黑色的、酷酷的着装。果然,我一出来,冰儿就赞许的看了我一眼,说我穿白色看起来亲切多了。我不好意思地搔搔头,但心里很高兴。

    我带着冰儿去逛王府井的步行街。我很喜欢跟她走在一起的感觉,让我感到世界在这一刻都变小了,只剩下我和她。

    虽然下着雨,但街上的行人很多。大都兴高采烈的,还有许多金发碧眼的老外,挎着摄相机,叽里咕噜地指指点点。

    我也很开心,拉着冰儿东转西看。我想给冰儿买件小礼物,可又不知她喜欢什么。指着各样新奇的东西征求冰儿的意见,她总是摇头。终于,我的兴奋心情平静下来,我看出冰儿很疲倦,只是勉强陪着我。

    我带冰儿去饭店吃饭。在优雅的环境里,听着悠扬的乐曲,冰儿却几乎没动身前的饭菜。我劝她多吃一些,她只是摇头。我忍不住了,问她:“冰儿,出什么事了吗?我知道你肯定有心事。能跟我说说吗?我一直把你当我的知心朋友,有什么事说出来,比闷在心里强。”

    冰儿抬起眼睛,看了我一眼,嘴唇动了动。我知道她在犹豫,我静静等着。

    冰儿转头看着窗外绵绵的雨丝,告诉我,她谈恋爱了。她的第一次恋爱,她用情很深。但像所有古老的故事一样,痴情的女孩子总是碰到薄情郎。冰儿是那种传统的女孩,她不知怎么办?他虽然在乎她,但他更关心自己、更关心自己的事业。可怜的冰儿,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

    我默默无语地抽着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帮助她,只能说几句安慰她的话。假如我现在就能给冰儿一个安定的生活,我会立刻带上她走,带她离开这个冰冷的城市,离开那个伤害她的人。然而,我仍在四处漂泊,我不想让冰儿跟我过着风餐露宿的生活。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天渐渐黑了。冰儿起身准备回家了。我送她上车。我有千言万语想跟她说,最终却一句话也没说。她是个冰雪聪明的女孩,她肯来见我,跟我倾诉她的伤心事,她心里是知道我对她的情意的。

    我要的是时间,是我脆弱的男子汉的自尊。我要等到我有实力了,才风风光光地来接冰儿。没想到我错了。人生的机会,有些一生只有一次,错过了,就永远错过了。

    冰儿临上车前,回头凝视了我片刻,眼神是那样的凄婉哀怨、迷茫绝望,我的心猛地一疼。我踏前一步,想要拉住她,可最终我什么也没做,只是呆呆地看着她坐上车,渐行渐远,融入雨帘后的黑暗中。

    此后,我更加努力地赚钱。严冬零下三十度的深夜,我在东北的边境小镇上过夜;春节全家团聚吃年夜饭的爆竹声里,我在疾驶的列车上嚼着面包。我到处陪着笑脸,敬着烟酒,辛苦地挣钱。我只有一个想法:还完债,盖上楼房,留些存款,就去接冰儿。我要给她一个温暖舒适的家和一份真诚的感情。我要她从钢筋丛林的江湖,回归我为她筑的家园。

    当我准备好一切,再联系她时,冰儿已经消失在茫茫的人海。我四处打听她的下落,有人说痴情的冰儿死了,有人说绝望的冰儿离开北京后漂泊到别处。我再也没有见到她。

    归来吧,几历辛苦,所苦盼的归来,一切只成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