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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巷子,眼前豁然开朗,一条黄土大道笔直地通向前方。
终于瞧见了日头,太阳悬挂在东方的天际,红霞从它身边飞快逃离,涌向四面八方,入目是一片灿烂的红,就如记忆中的那片火光。
杨澜神情木然地向前行去,步履匆匆。
他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地何在,然而,双腿却径直选择了方向,这是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好像有另外一个自己在帮他做决定一般,更为奇怪的是,对现在的他来说,这似乎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了。
或许是因为时辰尚早的原因,路上行人不多,两旁的屋舍也大多房门紧闭。
不多会,他就穿过小镇,来到了镇外,镇外的官道上,行人却多了起来,往这边的有担着新鲜蔬菜进城贩卖的农夫,也有挑着柴火的樵夫;与杨澜一般出镇的,却是三两成行的商贩,偶尔,也能见到青衣飘飘的书生,像杨澜这般自己带着行李的却少之又少,他们身边大多跟着一两个从人,至不济也有个书童相伴。
张家镇!
镇外立有一个牌坊,杨澜站在坊下,抬头望着牌坊上刻着的那三个大字,思索了片刻,他摇摇头,没有找到与这个地名相关的记忆。
“凤梧!”
十余步外,有人在高声喊叫。
杨澜循声望去,那人朝他急匆匆奔来。
“凤梧,你去了何处?真是急煞我也!”
那人来到杨澜身前站定,杨澜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定睛望向那人。
只见那人大概四五十岁左右的光景,面黄肌瘦,胡须不多,花白相间,稀疏地挂在下巴上,双目细长,眼神中透着一丝难以隐藏的卑微。他身着一袭青衫,衣衫极其簇新,这崭新的衣衫穿在那人身上,看上去却极不协调,显得不伦不类。
看清楚那人之后,脑袋内嗡的一声,杨澜立马认出他来。
“文山兄,途中尿急,寻出恭之地,以致半途迷路,让文山兄久候,甚是抱歉,还请原谅则个!”
说罢,杨澜向那人施了一礼。
没有向对方说出自己遇袭的事情,自然是出于最基本的谨慎,对于自己不加考虑就能如此熟练地说出这般酸溜溜的言语,在感到奇怪的同时,杨澜同样也颇为满意。
“使不得!使不得!”
那人连忙摆手,神情惶急,对于杨澜的行礼,一副承受不起的模样。
“凤梧贤弟,愚兄怕你遇见了什么祸事,这才如此心急,贤弟既然平安归来,我等须早早上路才好!”
“如此甚好,文山兄,请!”
两人相互拱了拱手,沿着官道离开了张家镇,向着保定府的方向急急行去。
那人名叫范进,字文山,乃是一个屡试不中的倒霉蛋,他二十岁进学,随后参加县试,却年年名落孙山,一直到今年春天,他四十八岁的时候,方才时来运转,中了秀才。
这具身体原来主人的名字也叫杨澜,只是多了一个凤梧的字,今年也就十八岁,他和范进是同乡,两家曾经比邻而居。
杨澜七岁入蒙,十五岁进学,十八岁的时候中了秀才,虽说算不得天才横溢之辈,和范进之流相比,却也相当了不得了。
除了读书之外,范进并没有其他的本事,谋生的技能更是一窍不通,长年下来,坐吃山空,等他考中秀才之时,家中已是一贫如洗,平时的生活用度多赖岳家支持。
范进的岳家姓胡,乃是屠夫出身,在肃宁开了几家肉铺,家境还算不错,不过,由于范进不事生产,平时的生活用度多靠岳家支持,范进见到他岳父就像耗子见到猫一样,连大气都不敢出。
为了到省城参加乡试,范进向岳丈求援。
这一次借钱之举,范进一文钱都没有捞到,只得到了一个耳光和一顿臭骂,带了满脸的唾沫星子灰溜溜地回到了家。
自古无场外的举人!
读书读到了范进这个地步,自然不甘心不到考场去试试,在四处求人相助被拒之后,他找上了杨家。
杨家未将范进拒之门外,毕竟,以前做过街坊,那时,杨家和范家相比,环境也好不到哪儿去,只是,后来杨澜的姥爷在京城发达了起来,在他的资助下,杨家这才堪堪脱离了贫困,杨澜的家人还记得在杨澜年少的时候范进曾经教过他识字,既然,杨澜今秋也要到省城参加乡试,两人结伴而行,有个照应也好。
从肃宁到保定,一路上的费用都出自杨澜之手,这也是范进和杨澜失散之后如此惊慌失措的原因。
日后,一定要寸步不移地紧跟着杨澜,万不能如今日一般,真是急煞人了!
范进在心中打定了主意。
有了这样的想法后,他对杨澜自然是百般逢迎,对于杨澜的问话,知无不言,就算是不知,也要绞尽脑汁,将那问题答上来。
如此这般,就像晨曦雾散,杨澜脑海中这具身体原有的记忆也就渐渐丰富了起来,至少,不再对当前的境况一无所知。
现在是万历四十六年,今天是七月二十八日,乡试从八月九日开考,考试地点在北直隶省会保定府,而张家镇距离保定府不过三十余里,今天下午,他们就能抵达保定。
就在杨澜试图了解自身处境的同时,在他刚刚离开的张家镇,有个人正在大发雷霆。
这是一个小院,院内,黄土铺地,古柏森森,一群身着短打劲装的大汉正鸦雀无声地低着头,聆听着场中一面有刀疤的大汉的大声咆哮。
那人大概三十上下,身体强壮,微微敞开的衣衫露出了长满黑毛的胸膛,每一走动,胸口的两团肌肉就不停跳动,他的脸也长得颇为彪悍,狮鼻虎目,阔嘴虬髯,一道三寸来长的刀疤斜斜地挂在左脸颊上,说话之际,微微扯动,甚是吓人。
此人姓路名韬,有个外号叫刀疤六,乃是保定城中一破落户,平常有百来个兄弟随他厮混,包娼庇赌,打架斗殴,偷鸡摸狗,此乃家常便饭,一句话总结,只要不是好事,什么事他都肯做。
“白痴!废物,混蛋!......”
刀疤六骂人的水平不高,翻来覆去只是那么几句,不过,声音倒还洪亮,一干人唯有低着头,忍受这魔音贯脑,跟了他这么久,那些人也都明白他的性情,事情不顺的时候,让他发泄一下未尝不是什么坏事!
“如何?”
发泄完内心的郁闷后,他停下了来回走动的脚步,转身面向一人。
那人名叫阿牛,长着一副与他的名字相符的相貌,看上去格外的忠厚老实,只是,和他的外表相反,那家伙却是一个心眼颇多的人,乃是刀疤六这个团伙中的二号人物,负责为团伙出谋划策。
他家是仵作出身,在明朝,这样的身份背景上不得台面,虽然他读过一些书,却参加不得科举,这也是他和刀疤六这些破落户一起厮混讨生活的缘由,因为做过仵作,检查尸体的工作自然由他来做。
“六哥!”
阿牛抬起头,欲言又止。
刀疤六沉下脸来,他挥挥手,示意众人退下。
“六哥,事情有些不妙啊!”
阿牛叹了口气,面色沉重。
“怎么说?”
刀疤六沉声问道。
阿牛指了指地上摆着的那三具尸体。
“麻子,二狗都是被对方割喉而死。六哥,喉咙乃是一个人的要害,断不会缺乏防护,二狗就不说了,麻子也算习过一些拳脚,等闲一两个壮汉也能对付,却被人割喉而死,对方不是易于之辈啊!”
“哦!”
刀疤六应了一声,走上前去,盯视地面尸体上的伤口。
“于大嘴是被对方刺中腹部而死,表面上,腹部只有一个伤口,仔细看来,才发现那并非由一招所致,而是在极短的时间内,他被人一连捅了四五刀,每一刀都落在同一个伤口上,刀尖直插内脏要害,和割喉一般,几乎让人瞬间毙命!”
刀疤六摸了摸乱草一般的胡须,沉思不语。
“更让人恐怖的是,致他们三个于死地的兵器乃是麻子随身携带的牛角尖刀,这说明什么?说明对方赤手空拳将麻子手中的武器抢了过去,再将他们一一杀死!”
阿牛走到刀疤六身侧,轻声说道。
“那人所言,目标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同行的乃是一个四五十岁的老秀才,其中,是不是有了什么变化?”
刀疤六皱着眉头,摇了摇头。
“我派麻子从肃宁一路跟到了这里,如果有什么不妥,麻子早就派人来回报了,我想,那人给的情报应该还是准确的?他出言相欺,对他又有何好处?何况,他也只是跑腿的人,若是情报不明,他的主子也断不会放过他!”
阿牛点了点头。
“如此看来,也许是那个小书生深藏不露了?”
“嗯!”
刀疤六同样点了点头。
“早知道,我就亲自出手了,不然,也要让麻子多带点人,原以为是很轻松的差事,不想,事情却并不简单!”
他转过头,对阿牛说道。
“好不容易和那个人拉上关系,这是对方交给我们办的第一件事情,若是不成,日后,就谈不上继续合作,为了我等兄弟的前途,就算那个小书生如何了得,也绝不能放过他,阿牛,照你看来,接下来该怎么办?”
阿牛眯着眼睛,沉默不语。
“保定是我们的地盘,要不,就在保定把他干掉!”
刀疤六出声问道。
阿牛摇了摇头。
“那人毕竟有着秀才的身份,,听说又有亲戚在京城为官,当初,之所以派人来张家镇动手,而不是在我们熟悉的保定城,就是怕招惹祸事,如今,正是乡试之时,城中戒备森严,轻易更是不要在城中动手了!”
“那,你说该怎么办?”
刀疤六目露凶光,狠狠地说道。
阿牛笑了笑。
“六哥,莫要急躁,小弟我已经有了点子,一定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那书生取了性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