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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奴和昆达躲在一边,看着达果带人将丹派抬下来,云丹手断了,在索朗旺堆的搀扶下也慢慢的爬下山。天慢慢黑了,他们今天又要在山上过夜,虽然冷一些,总比在此时下到山底,面对虫蛇的威胁要安全。现在只剩下阿奴、昆达、拉隆和阿宝,他们是这些人里生存能力最强的。
第二天,关于怎么走又开始困扰大伙儿。最后决定还是横切西兴拉,走达果这边,万一被他族人发现,阿奴和昆达就是死路一条。
没有了刘仲等人,他们速度快了很多,下午时他们就下了西兴拉山,走进了热带雨林。
这里没有人来过,植物异常茂盛。倪藤、省藤、扇担藤等各种木质藤本植物粗得像婴儿的手臂,在长满青苔的参天大树之间曲折盘绕,交织成一道道‘屏风’,上面挂满了一丛丛的鸟巢蕨和附生兰,这些恐怖的屏风将森林围得像密不透风的笼子,雨林里一层又一层的巨大树冠又像往这个笼子上加了盖子,整个雨林闷热的像个蒸笼。由粗叶木、九节、桄榔、山槟榔和树蕨组成的灌木密布林下,令人难以通行。地表还长有种类繁多的草本植物。到处长满了苔藓,一脚踏上,枯枝朽叶直没足踝。林间目光所及不足10米,人就象被禁锢在一座阴森的绿色监狱之中。
昆达拿着长刀在前面开路,没有多久,他们汗如雨下,有些喘不上气,昆达更是吃力。大家只有轮流开路,换昆达歇息一会儿。雨林里危机四伏,即使走的艰难,他们也不敢停留。
轮到阿奴开路时,一刀拨开树丛,一条小腿粗的巨蟒挂在树梢,猝不及防打个照面,双方都有些惊愕,那只蟒大概刚刚进食完,大脑反应迟钝,懒洋洋的挺着肚子没有动静,他们见状,连忙小心的走过去,走了老远,阿奴才长吐一口气,狂跳的小心肝总算放回原位。
在雨林里转了两天,最后碰上了来接他们的阿错和族人。看见哥哥,阿奴抱着他嚎啕大哭,挂在他身上再不肯走路。
阿错被阿奴身上的味道熏得快闭过气去,无奈,只有和族人轮流背着阿奴回到寨子,她一趴在哥哥背上就睡着了。
是达果通知他的,还将刘仲云丹等人送过来。听说纳达岩和昆达还活着,寨子里的人们欢声雷动,看阿奴顺眼不少。
阿错首要的任务是把阿奴弄干净,她整个人像是从泥潭里捞出来的。
阿奴和纳达岩的小屋旁边有一眼温泉。阿奴看见那眼温泉,硬将它据为己有,逼着他和纳达岩在旁边重新盖个竹楼,在温泉下方用石块砌了个浴池,接了竹管将热水和远一点的冷水引进来,她从来不肯跟族人一起在大的温泉池里洗。
阿错见妹妹整个人泡进池子都没醒,只好上前帮她解开衣服,见她身上一点一点都是蚂蟥和臭虫,虱子咬过的痕迹,有些地方已经溃烂发炎,心疼得直摇头。
刘仲等人被安排住在河谷的寨子里。他们惦记阿奴,听说人回来了,跟着古戈的女儿,一个叫阿吉拉的壮实小姑娘匆匆爬上山腰,那里山花掩映之间露出竹楼一角。
阿吉拉一路上边走边回头像看猴子一样看他们,弄得他们不自在之极。
阿吉拉迎面看见阿错拿了块花毯包着阿奴,露出了溃烂的脚,阿吉拉倒抽一口凉气,连忙冲进竹楼里,拿出纳达岩以前留下的草药。他们出山一年多,这里都是她来打理。
刘仲等人身上也是一样,他们早上过药,此时见到阿奴满身都是恐怖的咬痕和烂斑,都吃了一惊,他们只知道阿奴的脚烂了,没想到全身都是。想来阿奴一直是领队,怕他们这群人第一次走进原始森林,心慌意乱之下出事,为了稳定军心,从来不多说自己的伤势。
阿奴哪里是个能吃苦的,原先一路上为了一点点小事就挂在纳达岩和阿错身上哭哭啼啼的撒娇,这一次居然咬牙坚持了这么多天。刘仲、十二等人这才发现他们一时的心血来潮,偷跑到博窝,给阿奴带来了巨大的麻烦,要不是为了照顾他们,只怕阿奴和昆达早就回到了家。
阿吉拉扔给刘仲一块麻布,示意他给阿奴擦干头发。她和阿错在上药,腾不出手来。刘仲心里愧疚,擦的很仔细,突然发现阿奴头皮上也是一块一块的红肿,他擦着擦着眼泪就掉下来,云丹打开他的手,接过麻布。
门外阿蕾带着清洗完的阿宝进来,她们不放心阿奴,见她没事,阿宝吁了口气,往她旁边一趴,众目睽睽之下也睡着了。
阿蕾尴尬笑笑:“她累坏了。”
阿吉拉也爬过去看了看阿宝,见她身上的伤都处理过了,也就算了。
阿奴睡到第二天被饿醒,阿错拿来一种叫“达谢”的棕榈树粉做的烙饼。阿奴边吃,阿错边给她说寨子里发生的事。他们今年没有出山不是因为雪崩,是因为大长老阔阔,也就是阿错的父亲病重。他是大‘喀木’(巫师,鬼师),每一任大喀木都叫‘阔阔’,阔阔就是‘天’的意思,他要是去世,对阿依族来说就是天塌了,而接任的纳达岩远在千里之外的打箭炉。
阿依族分为四个大家族,迦末家和纳达家更高贵些,据说原来就是主人,而纳克家和夏林家原来是一群奴仆,本没有姓氏,后来被归纳在一起,有了两个姓氏。不过几百年来困在这里,相互通婚,之间的等级界限已经不明朗。迦末家的家长是美蒂,她也是族长,管理日常事务,历代族长兼任月神祭司,月神是阿依族的主神。每个家族的家长就是长老,长老会的头领就是阔阔,他凌驾于族长之上,若有重大事件都有长老会决定,历代阔阔都是纳达家族的。
此时阿吉拉跑来说,阔阔要见阿奴。
阿依寨建在河谷的半坡上,背坡悬空而建,对岸是陡峭的山崖,易守难攻。屋子都是干栏式竹楼,分三层,下层堆放柴草,圈养猪、牛、羊、家禽等等,中层住人,顶层放置劳动工具盒其他杂物。下层为数十根圆木立柱支撑,没有围墙,这样便于采光通风,圆柱纸上是用木板,竹片搭成的的长方形平台楼板,楼板之上就是若干个房间,用木片、竹片分割而成,用来居住,做饭等等。中门入口处有一个很宽大的阳台,阳台下就是木梯。三层其实就是人字形屋顶。整栋楼房用圆木和组织砍削而成,木料均用凿子榫接起来。
而阔阔和美蒂的竹楼就在寨子中间,比别人的都高大精美。
阿奴脚疼,不肯走路,阿错只好又把她背下去。
阔阔就躺在起居室旁的火塘边,天气炎热,他仍然盖着阿依族自制的条纹羊毛毯。
阿奴见他头发花白,脸色蜡黄,心里难过,阔阔见她垮着脸,笑道:“这么久没见,不想大阿爸吗?”
阿奴的眼泪一滴一滴掉了下来,阔阔心地仁慈,若是没有他,自己就活不了,他一直是寨子的主心骨,要是什么都听美蒂那个女人,寨子里的人早死绝了。
阔阔见她哭得伤心,知道一时半会停不下来,他叹口气,老这么爱哭以后怎办,他吩咐寨子里各大家族的长老们过来。
等人聚齐,他喘着气宣布三件事,第一,阿奴接任族长;第二,纳达岩接任阔阔;第三,等纳达岩回来,他们就成亲。
阿奴吓了一跳,看见自己阿妈美蒂一脸平静,毫无异议,心里诧异,难道她生孩子生傻了。
见阿奴满脸挂着眼泪鼻涕张着嘴,怎么看怎么傻,阔阔忍俊不止,又有些担心,阿奴实在太小,阿岩太单纯,若是自己能多撑几年,美蒂再聪明些,也不会让她这么小就担这么重的担子。
他招招手,示意阿奴凑过来,将阿奴脸上擦干净,说道:“前天达果代表金杜来下战书了。”
博噶尔人是父系氏族社会,世系以男系计算,他们流行一种严格的连名制,氏族内每个成员的名字有父名和子名组成,在儿子的名前面冠以父名。达果其实叫杜果,他的父亲叫金杜,达果就是由‘杜’这个父名,加上‘果’这个自己名字组成。但是在日常生活中。人们习惯略去父名,在男子本名前面加个‘达’字,女子本名前面加个‘亚’字。所以杜果就被叫成达果,阿奴叫他‘果果’是开玩笑叫他‘蝈蝈’。
阿奴皱着眉头,达果这家伙也太懒了,什么法子也不肯想。
阿奴问道:“他们占卜定了进攻时间?”
博噶尔人做什么都要卜卦,尤其喜欢杀鸡看肝占卜。鸡肝太小,卜卦很复杂,有时候占卜一次要用掉几十只甚至上百只鸡。阿奴有一次在他们下战书之前,把波觉家和附近几个博噶尔人家族的鸡全毒死了,那年他们没能动上手。不过第二年金杜的报复更加凶狠。那以后他们的鸡被保护的很好,阿奴再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若是可以得手,阿奴觉得应该把那个偏执的疯狂老头先弄死,天下才会太平。
阔阔说道:“当然定了,他们才会下战书。”
阿奴转着眼珠不说话,良久,阔阔似乎睡着了,阿奴不愿意再打扰他。刚刚退出起居室,她的阿妈美蒂站在外面等着她。
两人谁也不愿意开口,最后美蒂说话了,她没有什么耐心:“你有办法?”
“没。”
美蒂气结,她知道阿奴一向当她不存在,她也不多说,转身走了。
随后阿错鬼鬼祟祟的过来,阿奴横了他一眼:“我还没接任呢,这么早操心做什么?”
阿错摸摸鼻子,老是做母亲和阿奴的夹心饼,他也很无辜好不好。
他已经过了成年礼,脖子上挂着一根虎牙,是成年礼上猎杀的一只老虎的。
阿奴看见那个兽牙项链,问明是虎牙后,突然问道:“附近有几只老虎?”
阿错努努嘴:“江对岸的山上就有一窝。你要虎皮,阿哥下次给你打,这只给阿蕾了。”
阿奴嘟着嘴:“谁要那个,你就只记得阿蕾。”朝哥哥做个鬼脸,她又问道:“阿哥,能不能活捉两只?”阿错愕然。
阿奴想想,这里老虎凶猛的很,活的不好捉,又降低要求:“先一只,半死昏迷也可以。”
“好。”阿错应得干脆。
“叫达玛做几只博噶尔人用的箭。”达玛是达果的哥哥,美蒂的第三个丈夫,阿奴笑得眉眼弯弯,“我有用,叫他放心,我不会害他和达果。”
博噶尔人认为老虎是自己祖先的哥哥达基变成的,于是他们十分敬畏老虎,尊称老虎为‘大哥,伯伯’,并严禁捕猎,弄得老虎成灾。阿奴有时候还看见老虎大模大样蹲坐在藤网桥头,貌似等人送上门,看了毛骨悚然。每年牛羊都被它们咬死无数,这些老虎吃滑了嘴,只吃牛羊,连糙一点的猪肉都不吃,这里的猪肉比牛羊的糙。而阿依族年年猎虎,老虎现在都不过江了,博噶尔人对此很有意见。
刘仲和云丹等人又跑来阿奴的小竹楼里,听说她要继任族长,觉得不可思议,又听说了阿奴和纳达岩的婚事定下来,担心的看了看云丹,云丹的脸黑得像锅底。
阿奴的小竹楼跟别人家的不一样,这里很干净,她没有养家畜。她说家畜和鸡都是养在古戈家,是古戈的妻子拉妲,她的乳娘,阿吉拉的妈妈帮她养的。阿奴低声说:“我弄了个浴池,要是养了鸡啊,羊啊什么的,肯定脏死了。”刘仲失笑。
小竹楼很漂亮,一间是卧房,一间是厨房,里面让刘仲最感兴趣的就是煮饭用的石锅和竹碗、木碗。门外有一圈竹篱笆,篱笆外面种了一圈咬人草,里面用鹅卵石铺了小路,两边种了不少花木,阿奴警告刘仲,那些花木都是她搜罗来的,有毒,不要乱动。至于咬人草,在路上刘仲他们已经吃过好几次苦头。阿奴说里面还有一棵咬人树,树皮灰白,它不像咬人草那样,叶面上长满了吓人的密刺,叫人望而生畏,它叶子上的螫毛非常细小,几乎看不出来。却能分泌出浓度很大的毒汁,让人身上红肿还有溃烂,量大可致死亡。
见他们一大帮人无所事事,阿奴就撵他们去干活,云丹,十二和十九,拉隆选择跟着阿错去猎老虎,他们从来没有下过地,连锄头怎么拿都不清楚。索朗旺堆和扎西平措被赶去跟古戈学割草,丹派在养伤,据说没有生命危险。刘仲留了下来,看见阿奴有条不紊的在鼓捣一些叶子啊,花之类的,一问,在制毒,刘仲不敢乱动了,只好在旁边看着。
到下午的时候,阿错带着人出发了,他们要预先设伏,老虎都是傍晚出来的。阿奴和阿宝,阿蕾等了一天,他们喜气洋洋的回来了,猎到了一只成年母虎。他们在箭头上涂了阿奴的迷药,老虎已经昏迷了。
阿错看着妹妹笑得神秘兮兮,卖了半晌关子,才从背后的竹筐里掏出两团白毛球,是白老虎,阿奴大喜。
到金杜等人出发前来进攻阿依族的那天,繁琐的祭祀仪式过后,博噶尔战士在金杜的带领下,雄赳赳气昂昂地出发了。还没有走多远,路边草丛里忽然有了一丝动静,因为曾被阿依族人伏击过,他们正处在草木皆兵的状态中,不等金杜下令,乱箭齐发。
草丛里忽然发出一阵怒吼咆哮,从迷药中清醒过来的母虎发了狂,带着满身的箭镞冲出来,只是她的伤太重,没走几步就倒下没了气。
还没有出发就伤了老虎,这不是好兆头,金杜全身冰凉。他就知道,那个小恶魔回来就没有好事。可是怎么检查都显示是波觉家的人杀了这只母虎。他恨得咬牙切齿,只有抬着老虎返回。
他们要安葬老虎,波觉家还要向祖先告罪,这个仪式大约要三到九天,祭祀还要宰杀大量的牲畜,这些牲畜要由金杜拿出,总之,他这次是大破财了。别的博噶尔部落在仪式完后就告辞了,今年不适合再攻打阿依族。
阿奴和阿错两人偷趴在波觉家附近,看见那个被认为向老虎射出致命一箭的家伙头戴着竹编的孝帽,腰系竹条编制的孝绳,带着家人,背着老虎头骨和竹编的虎身在前面走着,‘扭布’(巫师)和波觉家的男人们随后,边舞刀边呐喊,给老虎送葬,两人笑得抱成一团。后面达玛长长的叹口气,老虎也是他的祖先,就这么看着真不是滋味。自从他一个男人嫁到阿依寨,父亲金杜觉得失了颜面,每年积极的发起对阿依族的械斗,害死不少人。虽然原来两族就不和,年年都有伤亡,但是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恨不能双方灭族。
注解
1.墨脱石锅的原料是皂石,主要来源于雅鲁藏布江两岸陡峭的悬崖上,也有说来自南迦巴瓦峰,质地软绵,呈灰褐色,可耐摄氏两千度的高温。勇敢勤劳的珞巴人用它制出大小不同、形状各异的石锅:烧菜的小石锅小巧玲珑,长圆形,直径约0厘米,高0厘米,把长0厘米;供婴儿煮粥的石锅呈扁园形,直径约10厘米,留有长手柄;烙饼使用的皂石板,直径约5厘米,板厚厘米。制造石锅并不难,首先选好材料,即用铁斧在岩壁上挖一块皂石,再砍去多余部分,然后铲平锅壁、底部,使其平滑,一个石锅就做成了,这活虽简单却要非常小心。若出意外必前功尽弃,因此,造锅者大都为性情温顺的老人。墨脱石甚是传奇,在当地用钢刀削石,可以削石如泥,一旦离开墨脱,石头便坚似钢铁。墨脱石为何具有如此特性不得而知,特性是否属实也不得而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