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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家铺子里交割的事宜还算顺利,大房的恕二爷新到,人生地不熟,陈愈还要带着他去各处走动熟悉环境。每日早出晚归,忙着到各家商号、同行铺子要送礼拜会,还有地方和茶场的大小官员宴请打点,一来二去,陈愈还未动身返乡,人已经瘦了一圈。
钱氏看着心疼,不免嘴上抱怨,“你就是劳碌命,掌柜们陪着去就可以,干嘛非要上杆子亲自出马?前些时候也不知谁说自己要‘放’得一干二净来着,没几天自个儿倒是‘忘’得一干二净!”
陈愈伸了个懒腰,斜靠在榻上,“哎,恕二不放心掌柜的,央了我几次。我想着说到底还是一家人,总归是家里的生意,咱们二房也有份子,我不帮他难不成帮外人?”
钱氏不以为意,反而有些怒意,“这大房的别人家生意不惦记,就惦记自家的。恕二是个什么人?眼高手低,光生了一张嘴能说会道,哄着老太君高兴。当年让他来,他怎么借故推给你?今儿颠颠地抢了去。就看准你老实,好欺负!”
“我若不老实,当初怎么能娶到如此贤妻?”陈愈不怒反笑,轻轻一语便岔开了话题。
钱氏一听,脸上发烧,嗔怒道:“官人——孩子还在!”
陈愈直望着钱氏羞红的脸,但笑不语。沐清坐在一边的书案上练字,耳朵竖直了听八卦,没想到平日里一本正经的陈愈竟会有如此风趣之时,颇有些意外,抬眼偷瞄了陈愈一眼,见他笑得云淡风轻,丝毫不介意在女儿面前失了爹的威仪。想来往日生意事忙,压抑了他本来的性子,如今无事一身轻,才稍稍露出些真性情。
沐清索性搁下笔,问道:“女儿在,有何不妥吗?”
“并无不妥。爹近日不在家,也不知沐清的字练得如何了?”陈愈起身踱步到了沐清身边,看着沐清纸上笔法稚嫩的“家”字,嘴角不易察觉微微弯起,抚着沐清的头发,问道:“沐清现读了什么书?”
“娘教授的千字文已经记下了,嗯,《诗经》、《论语》娘也讲了些,只是沐清还不大懂。”宋代繁体字沐清也认了许多,加上前世的底子,基本上读书没什么大问题。她不愿张扬,毕竟自己又不是真的神童。
没想到刚说完,陈愈就大笑道:“无碍!如今沐清都能诵读四书五经,日后我家女儿才情定不输于男儿。”
“胜了男儿又如何?迟早不得嫁人。再说,等回了杭州,一大家子人面前,沐清若太过出挑,未必是件好事……”
陈愈脸色一黯,钱氏也不再言语,低头凝神于绷子上那方淡绿绸面,手中的绣花针下现出朵朵琼花,宛若雪蝶飞舞。
一室沉默,沐清不明所以,可心里却有了计较。这几日她也从碧烟嘴里打听了些,知道陈家老太君本有三子一女,小儿子去世早,女儿远嫁,现本家膝下有两子,上下主子、仆役加起来不下百口。素来家里人口越多的,是非也就越多。今儿听钱氏这般说,陈愈又神色有异,也不知在陈家究竟发生过什么令他夫妻二人不悦。沐清心想,只怕到了杭州陈家,是你不惹麻烦,麻烦也会偶尔光临。她下定决心,回了杭州势要将低调进行到底。
沐清觉得气氛压抑,只得开口解围,“娘,前些日子你说要拿库里的那块翠打玉佛,可打好了?沐清想看看。”
钱氏恍然,忙道:“沐清倒是提了醒儿,不说我都忘了。官人,老太君的寿礼,我让大河备了一些,但少了份儿主礼,一时拿不定主意。家里本有块上好的翡翠,可我问了岳翠轩的匠人,说那翠中间有瑕疵,不适合打佛像。再买花销大,也没个合适的样式。刚巧我今儿从库里清东西,正好翻出了前年大理那边的商人顶茶钱送来的紫檀,我寻摸着要不用那个雕,你瞧着呢?”
陈愈思酌了片刻,点点头,“那紫檀是给大理皇宫进贡的,也是极金贵的,就依娘子的意思办吧!”
钱氏又道:“蜀地也没什么稀罕物,我看给家里的叔伯兄弟带些土产、茶叶就好。茶叶比不上江浙、建州的精细,倒也别有特色,就从铺子里拿些上等的,另外再买些土产就差不多了。五郎是个好文的,有你上次在眉州淘的那两本南唐的手抄本就成。”
“土产的事我交给洛掌柜办了,顺便走铺子的流水账,也省得你动家中的钱。”
“恕二?你帮他,他也未必惦着你的好,只当是你该做的。铺子里的事你不已经交待清楚了,那一毛不拔的还能允了你走铺子的账?”
陈愈直摇头说恕二不至于在乎这几个钱。话音还未落,门口小厮就报了恕二爷来访。
陈愈不免讪然,咳嗽了两声,钱氏嗔道:“我说什么来着?他还真是应景,说到就到!官人,你还是快些去吧。”
陈愈理了理衣服,不住摇头叹气地走出门去。
钱氏送走了陈愈,又坐下来做绣活。沐清一面提笔练字,一面寻摸着会不会真被钱氏不幸言中,恕二是来要土产钱的。
“家里的老太君于诗书一道不通,只觉得识得几个字便行,不喜家中女子成日里舞文弄墨。等回了杭州,莫多在人前提及你读书之事,沐清可明白娘的意思?”
钱氏突然开口,惊得沐清一晃神,一滴浓墨在纸上化开,墨花四溅,“省得了。那我平日读书习字也不可吗?”
钱氏想想,“平日里习字就到娘的屋里来,读书倒也无妨。”
“沐清不明为何非要如此小心谨慎,读书习字触了老太君的什么禁忌不成?”
“哎!此是旧事了……”钱氏抚着绸布上的琼花簇半晌,才悠悠地开口道,“沐清还小,只要记得娘对你说的话就成。陈家家大,人多嘴杂,平日切记不可再像在丹棱这里一般疯闹,没个女儿家的样子。那日上树,娘还没……”
沐清一听便知钱氏又要叮嘱她守规矩,忙道:“好了,娘亲,沐清知道错了,您又何必再提起。这几日我不是乖乖呆着房中习字,没有外面乱跑。沐清记得答应过娘的事,回了杭州说什么话做什么事,沐清自有分寸。”
钱氏也知女儿出事后,开了窍,继续忙着手里的活计,口中喃喃自语,“琼娘,不知你在那边可好?”
此时,沐清已随手将晕开的墨迹勾了几笔枝桠,画了枝墨线素色写意琼花,她想起了琼花的别名,挥笔在旁写了“聚八仙”三字,行书笔体写意流畅,全不似旁边纸上那些字一样笔法稚嫩。
沐清满意地笑笑,这些日子的字没白练,腕力虽然不及前世,但手法感觉还在,加以时日,定能恢复到前世的水平。待到墨迹干透,她匆匆收了案上的宣纸,折好了塞进袖笼。
等钱氏绣完一朵,抬头看向沐清时,桌面上已经铺上了另一张纸,上面歪歪斜斜地写着一行字:求古寻论,散虑逍遥;欣奏累遣,戚谢欢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