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额头上的伤口愈合了,留下一道浅浅的疤痕,藏在头发里,当风拂起,细细瞧,才会看得出来。医生对舒畅说,如果她嫌难看,可以去上海做个局部整容,把皮肤打磨下,就可以恢复如初。
舒畅谢绝了医生的建议。她坚持留下这疤痕。这样,好像能留住晨晨仓促离开时的身影。她记得,晨晨睡在水晶棺材里时,额头也有一个疤痕,化妆师把它缝补了下,涂上厚厚的粉,抹上淡淡的红晕,却怎么也遮不住针线的痕迹。
她坐在旁边陪他,很想握住晨晨的手,殡仪馆的工作人员不让,天气太暖,接触到外面的气温,尸体容易腐烂。
晨晨眼睛闭着,嘴角抿着,和平时睡着的神情一样。他的身上穿着一套昂贵的西服,有点不太合身。她对爸妈说,给晨晨换一身运动服,最好带上篮球。爸妈摇头,晨晨三十八了,是个成年男人,该有一身正装让他上路。
舒畅叹了口气。晨晨活着的时候,只有裴迪文待他像个成年男人,握手、问好、约着下次聚会一块喝可乐。她和爸妈把晨晨当孩子,其他的人都把晨晨当傻子。
晨晨胆小,走个路,都要牵着她的手,看到陌生人,怯怯地躲在她身后。现在,他终于勇敢如一个真正的男子汉,独自前往另一个世界。
燕子啊,是否你已经再度找到你的家。
出门的路要当心,忽晴忽雨,忽然夕阳已西下。
孤孤单单放单飞的燕子啊,所有的人都在等,等着你回家。
舒畅闭上眼,怎么也忘不了那天晚上的情景。暮色中,晨晨的血流了一地,像把整条路都染红了,没等到医院就合上了眼。闭上眼之前,他抓住她的手,想给她拼个笑容,却没有成功。
“唱??????”另一个唱字涅灭在他的嘴角,他的手从她的掌中滑落。一粒阿尔卑斯奶糖在舒畅的掌心颤栗着。
吴医生到急诊室看晨晨,说了句:这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解脱!是的,晨晨用这样的方式,让自已解脱了,也让所有关心他的人解脱了。他不要再为症病而疼痛,爸妈和她也不用再为他牵挂,不用再为钱而发愁。
如果晨晨是片云,这片云飘走后,天空露出原来的颜色,还是一团灰暗。
手术费省了,购买肾源的钱省了。撞着晨晨的人是致远房地产公司总经理的车。总经理宁致当时就坐在车里,车在街道上行驶,晨晨无预期地冲上车道,司机来不及刹车,直直地撞上晨晨。舒祖康和于芬是明事理的人,知道这事怪不了人家,晨晨有错。经交.警调解,致远房地产公司一次性赔偿一百万人民币,司机不负任何法律责任。
晨晨的丧事,也是致远公司的职工办理的。他一生没这么风光过,没这般受人尊重过。水晶棺材前,鲜花都堆满了,各式各样的挽联挂得到处都是。认识和不认识的人,一波又一波地来祭拜他。
舒畅想:晨晨若地下有知,一定会嫌烦的。晨晨的世界很宁静,他只要她和爸妈就可以了。
火葬那天,宁致领着上百位身穿黑西服的男女来给晨晨送行,不了解内情的人还以为晨晨是个什么重要人物。舒畅觉着这一幕,有如一出荒诞剧。
幸好,一切都结束了。
笑得憨憨的晨晨,成了一捧灰烬,葬在滨江的公墓内。大理石的墓碑,四周种着松柏,舒祖康和于芬每天都要去看他,怕他太孤单。
晨晨离开后,舒祖康和于芬都像失去了魂魄,整天恍恍惚惚的,不提醒他们,连饭都不记得做。吃饭时,于芬不知觉就会摆上四双筷子。夜里睡得好好的,她会突然从楼上跑下来,气喘喘地问:晨晨又跑出去玩了?
舒畅张嘴要回答,于芬看都不看她,走进晨晨的房间,把她关在了门外。
舒畅无力地看着这一切,语言已失去了功效,只能祈盼时间的流逝能慢慢抹平爸妈心中的伤痕。毕竟这三十八年,他们太多的时间是围绕着晨晨转的。习惯,不可能一时半会能改变。
舒祖康还好,于芬却连话都懒得和舒畅说了。舒畅知道,于芬是在气她不该把晨晨带出医院,带出后又没好好地看护他,才让晨晨突然撒手人世。肾源好不容易配到,晨晨已经一只脚跨进灿烂的明天,是舒畅一手把他推进了黑暗之中。有天,于芬失控地哭着指着舒畅,如果你容不得晨晨,当初干吗抢着要答应给晨晨换肾。他要是不换肾,至少会比现在活得久一点。
舒祖康大声喝止于芬,让她不要乱说。
舒畅说,爸爸,让妈妈说吧,说出来,心里面就舒服了,我没关系。
舒畅怎么也没想到,罗玉琴和杨帆会过来看望爸妈,带着一篮水果,带着几包点心。于芬拉着杨帆的手,直抹眼泪。罗玉琴抱着于芬,让她不要太难过,父母与子女的缘份也有深有浅,她不是还有舒畅吗,女儿和儿子是一样的。
舒畅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把杨帆叫到葡.萄架下,对着一园芍药,低声说:“对不起,那天??????”
“我知道。”杨帆半途拦截了她的话,“晨晨有事,你才没去成,我也没等多久。”
舒畅点点头,她的年假快休完了,“我一上班,就给你电话。谢谢你帮我瞒到现在,请再瞒几天,你看我爸妈,风一吹就能倒的样,我不能再让他们雪上加霜。”
杨帆深深地凝视着她,扁了扁嘴,“你看我妈妈今天都过来了,干吗还说这样的话。”
舒畅不解。
“其实,我妈妈她挺喜欢你的。”
突然间,舒畅明白了,嘴角浮出一丝讥诮,心像被针扎了一下。晨晨这块大石搬走了,舒家只有她一个女儿,多少钱都会留给她,这房子也会是她的,她又有一份薪水不低的工作,嘴巴不歪,眼睛不瞎,又不瘫不拐,罗玉琴没理由不喜欢这个媳妇。“如果那天我们把婚离了,如果晨晨还活着,你现在还会不会说这样的话?”
“不是没离成吗,这说明我们有缘,这是天意,唱唱,我仍爱着你。”
“听了这话,我真是感到无比的荣幸。”舒畅忍住心口的恶心,往后退了几步,当杨帆如瘟疫一般,“谈小可呢?你准备怎么办?”
“我和她没什么的。”
要是没有在茶社亲眼见到他和谈小可亲昵的一幕,舒畅说不定也就相信了他这一番话。“你所谓的没什么,是指你们目前才搂搂抱抱、卿卿我我,还没有发展到上床的地步?”舒畅咬牙问道。
杨帆脸涨得通红,“我也只是个普通男人,前一阵压力太大,我迷失了自已。”
“真是好笑,你已不是我的谁了,不存在对得起对不起我。杨帆,不要让我瞧不起你,不管你心中爱的人是谁,我对你,早已心灰意冷,我们永远都不可能了。”说完,她看也不看他,走过去拉起正与罗玉琴闲聊的于芬,“妈,你不要累着,该进去睡会。”
“我正和杨帆妈妈说事,不困。”于芬说道。
“妈,你退休在家,时间一大把,罗阿姨还有别的事忙。”
“我不忙,今天专门就过来陪陪亲家母。”罗玉琴一脸慈祥地看着舒畅。
舒畅立时就觉得喉咙里不小心吞了只苍蝇,胃中翻江倒海,“多谢罗阿姨,不亲不熟的,我们哪好意思耽误你。”她冷冷地点下头,硬把于芬拖上了楼,回身把水果和点心塞给杨帆。“你们能来就感激不尽,不能再让你们破费。”
“别耍孩子脾气。”杨帆说道。
舒畅冷笑,“我有那么嫩么,我不做孩子已很多年。”
“唱唱,阿姨知道你在赌气。以前都是阿姨不好,人老了,有时候会唠叨几句,有口无心的,你别往心里去啊!这样吧,阿姨和杨帆今天先走,改天杨帆带你去阿姨家,阿姨给你做好吃的补补身子。”罗玉琴扯下杨帆的衣角,使了个眼色,有些难堪地告辞了。
从这天起,冷却很久的杨帆热线又活跃起来。不过,他打几次,舒畅就按几次。后来,他改发短信,舒畅一气把手机给关了,躲在屋子里用座机打给胜男发泄心情。
还没开口,就听出胜男的嗓音沙哑,像是哭过了。陆明,可能要判处死刑。
舒畅没提自已的心情,一直陪胜男东拉西扯了一个小时,听到胜男声音正常,她才搁下电话。要从心里拿走一个人,很痛,很苦!
晚上洗了澡上床,头上包着干发帽,发梢依然有小水滴顺着耳朵滴下来,脖子里凉凉的。她把手机开了,看有没有报社的短信。
刚打开,手机就响了。
“我的运气不错,打了第十通,你就接了。”裴迪文温雅的嗓音在深夜听起来,格外的温暖。
秋天了,夜凉如水。
裴迪文知道舒晨走了。那起车祸,报社综合版的记者有过来采访,看到面无血色的舒畅吓了一跳,才知舒晨是她的哥哥。报道上只提到遇难者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没提名和姓。裴迪文当晚就给舒畅打了电话。
舒畅是在把舒晨送走后,才看到这通电话。她回了过去,简单说了下事情,那时她忙得嗓子差不多发不出声音,两人没什么聊。裴迪文以私人名义让花店小姐送了个花束,还送来一大筐可乐。人事部长则代表报社送了花圈和慰问金,谢霖过来陪舒畅坐了会。
“我过两天可以回报社上班。”舒畅还是先汇报工作。
“不急的。睡了吗?”
“还没有,不过上床了。”
“那换上一件暖和的衣服,出来吧!”
“呃?”
“我在你家巷子口等你。”
“现在已经快十点了。”舒畅看看床前的闹钟。
“你明天又不用上班,担忧什么?”
“但你要上班呀?”
“我刚从美国回来,正倒时差呢!快点,不知哪家的狗已经虎视眈眈我好一会了。最近,狂犬疫苗频频造假,我不敢拿自已的身体开玩笑。”
他的语气并不咄咄逼人,却有种让人无法拒绝的感觉。
舒畅迟疑了一会,起来穿了件薄毛衣、牛仔裤,头发随意扎成马尾,轻手轻脚出了房间。
月光下,欧陆飞驰有如尊贵的爵士,闪烁着高雅的光泽。裴迪文两手交插,斜依着车门。
“裴总,有事和我说吗?”舒畅看到他弧线分明英挺的嘴唇,不由想起公园里那个不太能用意外解释的一吻,脸悄悄地红了。
“就是想看看你。”裴迪文穿着米色衬衫,领口敞开一粒扣子,神情有些疲倦,衣衫微皱,头发也不似往前的稳重有型。
“你不会是刚从机场过来的吧?”
“回答正确。快上车,我有点累。”裴迪文打开车门。
舒畅想说什么,欲言又止。由他推上了车,替她系好安全带。
“这是去哪?”舒畅看着车出了市区,往西郊的江边开去,那里可是滨江的开发区。
新城,一派社会主义的繁荣昌盛。
“我家。”
舒畅吃了一惊,呆了一下才问:“为什么?”
“我坐了二十个小时的飞机,没合眼,没吃什么东西,我现在不想再坐在什么餐厅里,讲究礼仪,维持形象,保持某种姿态,等一盘有可能并不可口的食物,或者喝一杯提神的咖啡。”
“那你应该直接回家休息呀!”干吗还绕一圈来看她?
裴迪文淡淡地笑了,“我是在回家。”他飞快地瞟了她一眼,没预期地抬手摸了摸她的脸,“你瘦得我都快认不出来。”
舒畅眼眶泛出一丝雾气,忙把脸转到一边。
车开进了憩园,停在一幢四层的欧式公寓下面。“我住四楼,来,你拎这个包。”裴迪文递给舒畅一个背包,自已从后备箱拎出一只超大的行李箱。
舒畅愣了愣,还是接过来了。两人一前一后上了楼,他提箱,她背包,好像一对刚旅行回来的夫妻。
“进来呀!”裴迪文开了门,放下行李箱,见舒畅仍站在外面。
舒畅把背包递过去,躲避着他的目光,有些局促地四下张望,“裴总,时间很晚了,就不打扰你休息,我下次再来拜访你。”
裴迪文看她那为难的样,又好气又好笑,“人不大,思想还挺复杂。快给我进来,你这样站在外面,被邻居们看到,没事也变有事。”
舒畅被他的话吓到,乖顺地跨进门。
“厨房在那儿,自已去冰箱找喝的,顺便给我找点吃的,我先去冲个澡。”裴迪文换了拖鞋,径直走进了浴室。
舒畅站在门口,打量着裴迪文的客厅,白,灰,此外找不到其他颜色。单调、简洁使得房子越显空旷。布艺沙发白得好像要放蓝光,餐台上没有一点污渍,玄关处摆着盘开着黄色花朵的君子兰,整个客厅没有一点纸屑一只鞋一件衣服,干净得让人头皮发麻。离家这么久,还能保持这么整洁,显然有人帮着整理的,一定不是某位关系密切的女人。任何一个女人,如果在这个房间内呆上二个小时,都会想方设法留下点柔和的色彩。
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水流声,舒畅别别扭扭地歪了下嘴,走进厨房。
从来没想过裴迪文的房间,她会登堂入室。要是传到报社里,她闭上眼都能想象一张张脸上会挂上什么表情。
舒畅自认为不属于八面玲.珑型的人物,不善投机取巧,想出人头地,只能努力干活,然后得到领.导的肯定。裴迪文对她要求那么严格,活没少做,事没少干,她有可能会yy下某位带有成熟气息的男星,是的,裴迪文的气质俊朗不输那些男星们,但她从来连一丝歪念头都没往他身上飘过。可能是她的身边有了杨帆。就是没有,她也认为这是件匪夷所思的事。
裴迪文,是她的领.导、严师、伯乐,所谓对她一点特别,舒畅自恋地认为自已是个人才,他才会关心多一点。
裴迪文的厨房大小适中,工具齐全。刀具、锅灶都锃亮地袒露着,与乳白色的墙壁互相映衬,显出对人间烟火的不熟悉。以这样的清洁整肃来看,这间厨房很有让人食欲不振的能力。冰箱里,到是货物齐全,冷藏柜里有啤酒、矿泉水、果汁,还有水果、面包、鸡蛋。冷冻柜中,速冻的水饺一包包地排着,各式馅都有。
舒畅因为轻微鼻炎的缘故,从不进厨房,连个泡面都不会煮,这弱处可不能让裴迪文发觉。她聪明地给他倒了杯果汁、切了几片面包,自已就拿了瓶矿泉水。
刚把瓶盖启开,裴迪文出来了,穿着中规中矩的居家服,袖子直到手腕,头发随意梳了下,比平时显出几份亲和力来。
“七点之后,吃油腻的东西,会长胖的。”她拘谨地站在桌边解释道。
裴迪文也不挑剔,真是饿坏了,虽然吃相仍旧斯文有型,但一大片面包,几口就没了,果汁很快就见了底,自已起身又倒了一杯。
舒畅专注地喝着矿泉水。无声无味的液.体,在口中荡漾着让人发慌的元素,仿佛有什么神秘的物质被注入进去,看不见,抓不住,却叫人不由自主地心神不安。
她试图表现得悠然自得,等待裴迪文的发话,听完后,赶快告辞回家。
好似等了天长地久,裴迪文终于开口了。“家里的事都处理好了吗”
“嗯!”
“你爸妈心情怎样?”
“差不多平静了。”
“你呢?”
舒畅眨巴眨巴眼,她不是好端端坐在他面前吗?
“舒畅,”裴迪文出人意料地伸出手,握住了她的,一字一句地对她说,“听我说,你要明白,不是每件事你都可以预料到,在任何一种语言里都有一个词叫做意-料-之-外。你无法预测所有意外,那是上帝才能做到的事。比如舒晨的病,比如舒晨的过世,那不是你努力、细心,就可以阻止发生的。舒畅,不要自责了,那些不是你的错。”
他的声音不大,却缓慢有力,手掌牢牢地扣紧她,幽深的眸看进她的眼睛里,那目光直达她心底深处连自已都常常装作不见的某个地方,令她微微颤栗。“我不是自责,只是一切发生得太突然,我??????”这样的裴迪文让她觉得无处遁形,身体微微挣扎,意欲逃脱他的掌控。
“如果手术失败,是不是你就能安然接受?”他把椅子挪近她,四目相对,他的气息近在咫尺,只听他继续说道,“对自已要求不要太高,你已经做得很好,不然舒晨不会那么爱你!你只是一个平凡的女子,不是操纵生死的神。”他的声音轻轻的,轻得像一声叹息。
她下意识地曲起手指,几乎屏住呼吸,心神不由自主地跌入眼前那双黑得漫无边际的瞳眸中。
寂静的深夜里,跃出一线白光。一圈湿热在眼眶中升起,接着,大颗大颗的泪珠沿着脸颊扑扑地滚落下来,打湿了他的手掌。
他叹了一声,站起身,把她的头按进了怀里。
舒畅一瞬间,千头万绪涌上心头,泣不成声地抽噎。从晨晨倒下那一刻起,她没有掉过一滴泪。爸妈全被这个噩耗给惊呆了,除了痛哭,失去了一切行为能力,家中所有的事,都是舒畅过问。三天三夜,她都没合过眼。胜男过来,把她按在床.上,让她睡会儿。眼睛一闭上,就是晨晨满身是血的样子。
于芬怪罪她,其实,在心中,她早已把自已怪罪万遍了,恨不得用尽全身力气,让时光回到公园的那一刻,她会紧紧抓住晨晨的手,一刻也不松开。心,像被一双巨形的手紧紧揪着,疼得她喘不上气来。这样的痛,她又说不出口。她巴不得替晨晨去死,或者变得像晨晨一样的简单。
一日一日的撑着,催眠自已那一切是天意,但哪夜,不是张眼到天明。心里的痛早已积蓄得如同深潭一般,裴迪文的话,让堤坝崩裂,她的泪一发不可收拾。再加上杨帆带给她不能启齿的羞辱。
“我去给你拿下毛巾。”裴迪文疼惜地摸了下她的头。
她抬起头,看到自已把他的家居服全弄湿了,不自在了一秒,咽了一口吐沫,又陷入五味杂陈的感伤里,继续大放悲声。
裴迪文耳朵充斥着舒畅不节制的哭泣,他知道沉入水底的愁,正慢慢浮上海面,不禁悄悄松了口气。
“这一次,你大概没有边哭边咒我。”他用热毛巾轻柔地擦着她红肿的双眼,笑着调侃。
“你怎么知道我咒你?”舒畅一愣,哭声弱了。
“难道你没有吗?从我办公室一下来,就钻进洗手间,边哭边嘟哝。”
“你跟踪我?”
“不需要,是我太了解你。”
不过是若干个刹那,又或是很久。舒畅倏地低下睫毛,避开他的视线。
他有一双藏着漩涡的眼睛,这她一早知道,可不知如何,偏在此刻,她才察觉其中的危险。“有你这样的上司,挺可怕的。”她在他面前丢脸无数,找块面纱都遮不住了。
“很遗憾,你却不太了解我。”裴迪文自嘲地摊开双手,“人生真不公平。”
“你拿高薪、住雅宅、开豪车,有地位,有人脉,几千员工看你的脸色行事,挥挥手,就有人把你想要的摆在你面前。你这样还不公平,我们不都得悬梁自尽去?”
裴迪文失笑,“在你眼里,公平就是这些?”
“一部分吧。”舒畅眼神一黯,还有你付出真诚,别人却回应你欺骗,这些说了只会让裴迪文取笑。他这样的男人,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包括感情。
“其实,舒畅,上天很眷顾你,你比任何人都幸运。”他弯下腰来,眼睛对眼睛。
她凝视着他黑眸里点点的光彩,没有听错吗?
“你还不是一般的笨。”裴迪文扬起漂亮的唇角,修长的手指捏了下她的鼻子,“去客厅看会电视,我把行李收拾下,就送你回去。”
“我可以自已去打车??????”
“你笨得真是不可救药。”裴迪文轻笑,把她推进客厅,给她开了电视,自已拎着行李箱进了卧室。
窗外夜色更浓了,不知何时,滴滴答答地下起小雨来。晚风夹着雨意,吹进室内,舒畅不禁打了个冷战,往沙发里又蜷了蜷。不知觉,困意袭来,恍惚记得自已好久没睡着过了,眼皮愈发得沉重。
裴迪文从卧室出来,看着电视的屏幕在闪,沙发上,舒畅已睡着了,头搁在沙发背上,马尾松开,遮住脸颊,身子蜷得像只蚕蛹。
他轻轻地关了电视,把客厅的大灯拧灭,留下一盏微弱的壁灯,帮她把脸上的发丝拨拢到耳侧。
“晨晨,别闹!”睡梦中的她感到了他手上的温暖,倾倾嘴角,嘀咕道。
他一下子定住。他没见过她如此娇憨的一面。
脸颊的柔.软留存掌心。他小心翼翼地俯近她的脸宠,细细端祥。暗淡微光勾勒出她柔和的轮廓,长长的睫毛,小小的鼻翼,湿润的唇,青色的眼底,秀眉微皱。
“傻孩子,你心里的心思到底有多重啊!”他轻声说了一句,凑近她的唇,碰了下,然后飞快地松开。
她动了动,并未醒,睡意沉沉。
他嘴角的微笑不禁加深。有的人说不清哪里好,但就是谁都替代不了。
第二天,雨后放晴,又见白云蓝天、阳光万丈风情。灰色的欧陆飞驰在上班的车流中优雅地行驶着,舒畅头抵着车窗,鼓不起勇气看裴迪文。
又丢脸了一回,再也无颜见江东父老。她竟然在他家客厅的沙发睡着了,还一夜好眠,蓬着个头醒来,由他领着去洗漱,再坐在餐桌边吃他烤的面包、煎的鸡蛋。
幸好裴迪文手机响个不停,他没注意到她脸上又羞又窘的表情。出国几天,报社里的事堆积如山,一帮中层等不及他到报社,争先恐后地抢着请示。
高薪也不是那么好挣的,舒畅看他手机夹在脖颈里,抽空喝口牛奶、咬点煎蛋,很同情了一把。她自告奋勇地洗锅、洗碗,以减轻过意不去的心情。
吃完下楼,裴迪文说先送她回家,自已再去报社。她想拒绝,话到嘴边又咽下。到这时候,矫什么情呀!二十多分钟的路程,两人并不多话。白天不比晚上,欧陆飞驰一开进巷子口,尊贵优雅的外形就引来了路人的仰视。
舒畅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下了车。“裴总,再见!”她转过身,欠欠身,礼貌地向裴迪文告辞,也让围观的人看出两人之间的阶级差别。
裴迪文微微一笑,丢下一句,“我再给你电话。”车划出一个美丽的旋弧,开远了。
舒畅在路边愣了半天,才收回恍惚的神思。想起自已一夜不归,不知爸妈有没发觉。她聪明地去了离巷子口不远的早市,买点什么回去,要是爸妈问起,就说起早了。
她像任何一个为节省车费而步行前往的家庭妇女,气喘吁吁在菠菜油菜西红柿之间犹犹豫豫。对于一个不擅厨艺的人,根本不知买什么好,只是下意识地望着那些菜,让热情的摊主误以为她拿不定主意。最后,她买了三颗西红柿、两条黄瓜,晃晃悠悠地出了市场,在路边,看到有个山东人在推车上做山东杂粮煎饼,买的人很多,她也凑过去买了一个。
步行回家,刚推开院门,突然看到杨帆从客厅里跑了出来。
他穿着非常狂野的黑色t恤,黑里透着灰,膝盖磨得发白、裤脚一圈毛边、紧绷着大.腿的牛仔裤,看上去活力充沛,像是要去远足。
“唱唱,你去市场了?”他看到她手中的袋子,惊讶得眼瞪得溜圆。
这人还真是不撞南墙不死心,舒畅咬牙切齿地朝屋里瞟了一眼,于芬和舒祖康不在,放下心来。
“我爸妈呢?”
“你没遇到他们吗?爸妈去菜场买菜了,说中午做茄夹子。”
舒畅皱起了眉头,茄夹子也是杨帆喜欢的菜之一,用膝盖想,也猜出爸妈今天要特地招待杨帆。
“你怎么不去上班?”她没好气地问。
“我今天特地请了假,陪陪你。你都在家闷很久了,我们去水上乐园玩吧!不然,我们去江心岛,我有朋友在那工作。”杨帆热情地看着她。
“你今天不要上班呀,那好,我们一起去民政局把事情办了。”舒畅笑了。
杨帆抿紧唇,“你怎么不懂我的心,如果你气我,可以骂我几句,踢我几脚也可以,但千万不要任性用事。世界上那么多人,只有你让我动了结婚的念头,这容易吗?”
舒畅摆了一下手,“别在我面前装情圣了,你怎么留恋这份感情是你的事,不要再扯上我。我的心脏没你那么柔.软,能屈能伸。如果你抽不出时间去民政局,那么我就去法院起诉。”
“唱唱,别犯傻,起诉的话,你不怕报社知道你结婚的事吗,违约金可不是小数目。”杨帆的语气不紧不慢,显得很胸有成竹。
舒畅定定地凝视着他,无法置信他会说出这番话来,原来,这就是他的胜券呀!不过,这到给了她一丝灵感。
“你这是在威胁我吗?杨帆,告诉你,只要能和你离婚,哪怕丢了这份工作,哪怕付再高的违约金,我都情愿。浪费三年,咬咬牙,忍下了,但赔上一辈子,我不甘心。”
杨帆阳光帅气的面容皱成一团,话没说出口,袋子里的手机响了。
他掏出来,有些慌乱地瞟了下舒畅,匆忙按掉。
手机毫不放弃地继续鸣叫,他继续按掉,反反复复来了几次。
“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不接没关系。”他硬挤出一丝轻松,向舒畅解释,鼻尖上冒出几粒汗珠。
舒畅讥诮道:“你没关系,谈小可关系可大了。”
“我真的没想和她有结果。”
舒畅看着他,嫣然一笑,“有无结果,和我无关。杨帆,不要逼我,你那处长好不容易得到的,哪天我带着谈小可去你办公室参观参观,可好?”
杨帆瞠目结舌,不敢相信舒畅会说出这样的话。
“再次感谢你对我的关心,以后,你还是留着好好爱自已吧!你证件在身上吗?”
杨帆摇头。
“那麻烦你回去取一下。杨帆,你不要以为我对你还爱恨交织。是的,因为舒晨的病,你和你妈妈向我提出分手,我真的能理解,也能接受。可是老天帮我把眼睛擦亮,我才看到那只不过是你打着现实的幌子,来掩饰你的离情别恋。你反复地强调分开是我重亲情轻爱情,不把你放在第一位,于是逼走了你,从而洗涤了你内心的罪恶感,你可以名正言顺地变心。现在,舒晨走了,我的劣势变成了优势,你权衡之后,觉得找我很划算。杨帆,你是上帝吗,所有的人都乖乖地听候你的安排与选择?你妈妈是个小市民,那样想,我不计较,你怎么也落到这么可耻的地步?你是不是非要我把你定格于深恶痛绝才罢休?”舒畅怒睁双目地看着杨帆。
杨帆黯然闭了闭眼,“唱唱,你还和以前一样,眼中容不得一粒沙子。”
“你能容得下?换位思考下,你站在我的角度,你会怎么做?”
“一份感情不容易。你再想想。”
“我想得都快发疯了,你听不懂中文吗?我要离婚。”舒畅抓狂地咬着唇。
“好,下午二点,婚姻登记处见,我会带上所有的资料。”
“多谢了。”
杨帆转身,背微微有点佝,肩耷拉着。
舒畅想起无数次,她曾从身后抱住他,头贴在他的背上,像只小狗般,嗅来嗅去,说他的气息最好闻,一辈子都闻不够。
往事已随风逝。舒畅痛苦地闭上眼睛,阻止泪水喷涌而出。
有人轻轻叩院门。舒畅以为杨帆又来了,愤怒地看过去。门外,致远房地产公司的人事处的冯处长含笑向颔首,“舒记者早!”
舒晨的丧事和赔偿,前前后后都是这位处长办理的,很能干、圆滑的一个人,舒畅与他接触了几天,算是熟悉。
舒畅忙走过去打开院门:“早,冯处长。”
“你爸妈都不在家?”两人走进客厅坐下,舒畅倒上茶,冯处长看看四周,问道。
“去菜场买菜,马上就回来了。”舒畅猜不透这位冯处长的来意,按道理,舒晨的事处理好了后,应该没有交集。
冯处长点点头,浅抿了口茶,“那我和你说也一样。是这样的,我们公司后天组织一批销售业绩很不错的员工去海南旅游,我们宁总让旅行社加了两个位置。因为我们公司的驾驶员的不慎,给你们家造成了很大的伤害。舒医生和夫人一直活在痛苦之中,宁总想借这个机会,让他们一同去海南散散心。舒记者,你放心,我们公司会派人负责照顾他们,一定会让他们玩得很尽兴,而又不会太累。”
舒畅回道:“这怎么好意思,我哥哥的事,也不全是你们的错。你们为此做得足够了。谢谢,我想过一阵,我会陪我爸妈出去散散心的。”
“舒记者别这样说,再多的钱也换不回一条人命,我们公司为你们做什么都是应该的。这次只是顺便而已,舒记者不要往心里去,请你把舒医生和夫人的身份证找一下,我这就去旅行社办手续。”
舒畅为难了,人家讲得这么诚意十足,真找不出什么理由来拒绝,可是她又觉着哪里不对劲。
一般发生重大车祸的双方,要么是拳脚相加,要么是恶语对骂,是在法院的强制执行下,双方才不得已熄灭战火。天下有这么善解人意的肇事者?还是致远房地产公司钱多得没处去,日行一善?
“冯处长,真的很感谢你们的好意,但我爸妈年纪大,海南太远。”舒畅沉吟了一会,还是觉得不能太得寸进尺。
“舒记者真是太多虑,如果你真的不放心,我们公司可以请一位保健医生随行。呵,本来是宁总亲自过来邀请的,北京的总公司召开紧急会议,他脱不开身。”
舒畅有些无力地笑笑:“那??????等我爸妈回来,问问他们的意见吧!”
冯处长笑眯眯地点点头。
舒祖康和于芬从菜场回来,一听,两人动心了。
这些年,因为舒晨,他们都很多年没出过远门。现在,心里面是痛苦,但人要往前看,他们想出去见见世面,来减轻心底里的痛楚。
冯处长又舌如莲花般地告诉他们,这个季节,海南是最美的,海水碧蓝碧蓝,直伸到天涯海角;海风轻拂,帆船点点。夕阳下,海边的花圃中,花红似火。舒祖康把两人的身份证交给冯处长。冯处长说后天早晨,公司派车过来接他们。
冯处长一走,于芬就拉着舒祖康上楼,直嚷着该穿什么衣服去海南!
看着父母欢喜成这样,舒畅还能说什么。心里面对宁致这个人到添了几份好奇。两个打过几次照面,没太大印象,只记得他是个瘦高的年轻男人,直挺的鼻梁和薄嘴唇,衬衫的袖子扣得严严的,长裤落到脚背几乎是一条直线。他和她只说过一句话:节哀顺便。
舒畅上网查了下致远房地产公司的资料,吃了一惊,想不到这家公司还是家上市公司,由宁致和宋思远两个人创建,在国内房地产行业中排第二十位。
全世界的各行各业中,除了贩毒和倒卖军火,房地产行业是最暴利的,怪得宁致如此大方。舒畅顺便点开了国内排名前几位的房地产公司,发现排名第一的是恒宇集团,董事长是香港楼王裴天磊。
下午,舒畅开了车先送舒祖康和于芬去药店买些旅游自备的常用药,然后就去了民政局。她对爸妈说去报社拿点资料,只字没提离婚的事,她不想扫爸妈的兴。但愿爸妈旅游回来后,趁着兴奋头,她再把所有的事全盘托出。
杨帆真没食言,站在民政局楼前一棵香樟树下吞云吐雾。
以前,他写文件时,偶尔会抽几枝烟,舒畅说抽了烟,就不让他吻她。他听了,也就戒了。现在,他无需顾忌什么。
杨帆看着舒畅,把烟头摁灭,扔在花坛里。舒畅平静地点点头,拿着包随他一同进去。这次,负责办理手续的工作人员换了个年轻姑娘。
离婚过程很简单,小姑娘接过两人的身份证,查看了结婚证和离婚协议书,细声细气地问舒畅:“你真的什么都不要吗?”
所谓两个人的共同财产,不过是挂着杨帆名字的那套未装修的公寓。
舒畅点头。
小姑娘就在他们的结婚证上盖了一个戳,给他们每人发了一个离婚证。整个过程,没超过二十分钟。
办完手续出来,舒畅感到浑身轻松,好像出了笼子的鸟,有一种飞翔的yu望。她站在路边的草坪上,仰望着天空。她的眼睛眯缝着,透过眼睫毛缝隙,可以看到淡淡的云飘来飘去。关车门时,扫视到杨帆站在不远处,面无表情地看向这边,或许是看向她后面的某个地方。舒畅没去深究,直接发动了车,驶离了他的视线,再也看不到他时,慢慢地,她的眼眶红了。
当一个女人愿意把自已的一生,用法律的形式,与一个男人束缚到一起,她憧憬的着是为他生儿育女、恩恩爱爱地白头到老,会赌气,会口角,会误会,会流泪,但她决不会想着有一天她会和他分开。离婚,永远是迫不得已的无奈。
她只给胜男打了个电话,告诉胜男,她和杨帆彻底结束。
胜男在劳改农场值班,“我们去酒吧喝个痛快。”
“不了,上次喝醉,我几天都缓不过神来。我从终点回到了起点,这不是什么值得兴奋的事。”她故作轻松地说。
“那行,等我回市里,我们再约。”
回到家,舒祖康和于芬还没回来,她随便吃了点中午的冷饭,把电脑打开,在线看了部电影――科幻片时间旅行者的妻子。
男主角的身材很棒,眼神忧郁,患有一种奇特的病,经常穿越到从前的某个时期。他可以看到自已妻子是小小女生时的模样,和她一同坐在草地上聊天、吃甜饼,告诉她,在她长大后,她会爱上一个什么样的男人。可是作为她的妻子,却要随时做好失去他的准备。
爱上一个不知道会在自已生命里停留多久的男人,那是什么样的一种无奈?
既使很无奈,可是他们还是相爱了,生下一个女儿。结果,他还是从她的生命里消失了。
舒畅看到中间时,就开始哭了,唏哩哗啦的,纸巾扔了一桌。
舒祖康和于芬回来,被她痛哭流涕的样子吓了一跳。
“怎么还像个孩子呢?”于芬拧起眉头,“唱唱,我们不在家时,你就去杨帆那儿搭个伙吧!”
舒畅嗯了声,把电脑关了,拿起睡衣去浴室冲凉。
其实,不是这部片子有多感人,而是她需要一个肆意流泪的借口。从此以后,杨帆是杨帆,她是她,真的是一点没有牵涉的陌生人。不是不唏嘘的。三年的感情,就这样付于流水。浴室里的镜子上的蒸汽消散,镜中的她嘴角挂着苦笑。
头发半干时,舒畅突然接到崔健的电话。
“我在报社旁边的烤肉馆,过来一块吃个晚饭。”崔健说。
舒畅有些纳闷,跟着崔健后面一年半跑新闻,他对她不算冷也不算热,她问什么,他都会答,但从不主动教她什么。舒畅为了感谢他,给他买过一条领带,他收下了,改天就还给舒畅一大盒意大利进口的巧克力。舒畅以后没敢再有什么动作,在外面跑新闻晚了,两人就在大排档吃个快餐什么的,舒畅抢着付钱,崔健都拦下,“等你以后工资超过我后,你再付。”
总体来说,崔健是个不错的男人。这个不错的男人都四十有二,至今还没结婚。报社里有老编辑偷偷告诉舒畅,说他年轻时,喜欢过谢霖,两人也好过一阵,后来突然反目成仇。这个舒畅是深有感触的,崔健从来不提谢霖的名字,与谢霖迎面走过,视她如空气一般。而谢霖呢,说起他,嘴一扁,满脸不屑,“那个窝囊废一辈子就这样了。”
舒畅觉着谢霖这话,属于典型的口是心非。说是很鄙视的一个人,那就应该忽略不计啊!可谢霖只要和她一起,有意无意就会问起“你那个窝囊师傅最近没干什么蠢事吧?”
以谢霖这样一个世故而玲.珑的女人,是不可能与涉世不深的舒畅做朋友的。目前,她们的友谊地久天长,舒畅归功于崔健是她师傅的缘故。
舒畅半个小时后赶到烤肉馆,崔健已经点好了牛肉、明虾,另外有些奢侈点了一份红烧牛尾,这种牛尾是用红枣、板栗和松子烹烧出来的,实在是香气逼人,当然价格方面也就不那么实惠,崔健还要了一壶清酒,香气再次逼人。
舒畅简直是受宠苦惊地坐了下来,“师傅,太破费了。”
崔健叹了口气,举起白瓷的小酒杯,两个人的杯子碰了一下,舒畅却没有喝,“师傅,你是不是得奖了?”
“你这孩子,喝个酒就一定要有事呀!别说话,喝,这酒度数不高,没事的。”崔健把酒杯推到舒畅的唇边。
舒畅一仰头喝下,又是皱眉,又是嗅鼻,她喝不惯清酒,慌忙夹了块肉,来盖住嘴巴里的辛辣味。
崔健看着她那样,呵呵地笑。
“我都十多年没感冒了,这次热伤风,我足足躺了一周,浑身像褪了层皮。唉,这病着,也不知道你哥哥出了意外的事,连通电话也没给你打,不怪师傅吧!”崔健给舒畅夹了几块牛尾,说道。
“怎么可能怪呢,我知道师傅是有事。呃,师傅,你听谁说我哥哥的事了?”
崔健嘴角不自然地抽.动了下。
“是谢霖告诉你的?”
“别在我面前提那个人皆可夫的女人。”崔健咬牙切齿地哼了一声,“没有她,老子活得一样自在,不,比从前还自在。老子??????随随便便地找个女人,都要强她百倍、千倍。”崔健说着突然拍了下胸膛,“男人四十是朵花,女人四十就是昨日黄花,一盘豆腐渣,除了巴结几个老头、诱惑不懂事的小伙子,她这辈子都不可能找到比我更好的男人了,他妈的,心烦!”
他端起酒杯,一口喝下,接着,又倒满一杯,再次仰脖喝个干净。
舒畅默默地看着崔健,师傅心里面是真的有谢霖呀,不然何故如此厉言疾色?师傅当年也是一颗痴情的种子,是哪一场雨把这颗种子给淹死了?
“喝酒,吃肉,别提令人倒胃口的女人。舒畅,你说说师傅是个什么样的人?”
“师傅挺好的,工作经验丰富,为人厚道,和同事相处和谐。”
“小姑娘们梦中都找一匹白马,睁开眼发现满世界都是灰不溜秋的驴,悲痛欲绝后,只能从驴群里挑个身强力壮的,这样的驴就命名为:经济适用男。你师傅就属于这类驴,饿不死,撑不死的,有小房有小车。可是驴也有梦想,是不是?”
舒畅点点头。
“所以不要为了结婚而结婚,要结就要找个自已喜欢的。”喝了半壶清酒,崔健舌.头有些大了,神情很振奋,吐字却不太清晰。
舒畅咀嚼着牛肉,觉得师傅今天好像受了刺激似的。
“舒畅,这话你也要牢牢记着,别太那么现实,为了得到一已私欲,就随随便便地失去自我。你告诉我,你对总编的印象如何?”
舒畅一愣,差点被口水呛着。“总编严厉有加,温和不足,有能力,有魅力。”她很中肯地回答。
崔健嘿嘿笑了两声,“对,这就是领.导的风度,只可以欣赏,不要迷恋。舒畅,你有今天很不容易。我还记得你刚跟着我时,那个笨呀,连简单的速记都不会,问的问题都很小儿科,可现在谁敢说你笨?所以,一定要保持自我,不要急功近利,再有两年,你就可以远远超过师傅。”
舒畅两只眼睛熠熠如夜明珠,不太明白崔健这话的要点是什么。
崔健咂咂嘴,“你呀,一定要师傅说破么,以后不要和总编走太近。”
舒畅更不明白了,她和裴迪文的距离有改变过吗?
“华东晚报只是裴总的一块临时栖息地,他不属于滨江。他的世界很大,大得我们无法想象。舒畅,千万别做傻事,那样,受伤的是你自已。”
“师傅,你到底什么意思,裴总的世界和我有关系吗?”舒畅忍不住发问。
崔健摆摆手,“最好没关系,你做你的记者,他做他的??????唉,你个笨丫头,喝酒。”
舒畅浅抿着嘴,想想不放心,“师傅,是不是报社里有人说我什么?”
“没有的事。”崔健头摇得像拔浪鼓,“我??????这是站在师傅的角度,友情提醒。”
舒畅眨眨眼,想想自已也没什么好说的,抬眼看看崔健喝得脸红脖子粗,估计他是在说醉话。
吃完出来,崔健脚下都在打飘,舒畅不敢让他开车,自已开了车送他回公寓。看着他进了门,舒畅怔了怔,给谢霖打了个电话。
“想找人喝酒?”谢霖问道。
舒畅啼笑皆非:“不是,刚和师傅喝过了,正在吹风,不知怎么想你了。”
“他疯了呀,前一阵胃出血,还敢喝酒?”谢霖像个炸药包,火星子直窜,“让那个窝囊废接电话,他要是想死,没人拦他。但我现在忙,没时间参加他的葬礼。”
“我和师傅分开一会了,他一个人开车走的。”
“你脑子进水了,他那样,你让他开车?”
“我拦不住他。”
“好了,好了,不想听他的事,挂了。”谢霖愤怒地挂上电话。
舒畅悠闲地伏在方向盘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外面。
过了一刻钟,只见谢霖帅气的吉普车风驰电掣般驶了过来。
她微微一笑,回家去了,留下广大的空间让怨家们折腾去!
***
舒畅把一头及腰的长发剪成俐落的短发,站在镜子前,有好大的不适应,这也算是代表新生活开始的壮志吧!
年假结束回报社上班,她的新发型在办公室引起了一小阵的骚动。女孩子们围着她前后左右地夸,当然夸得并不一致,好像舒畅剪了五六种不同的样子;然后,大家纷纷设想起下一次对各自的发型的改造。舒畅很不习惯这样被人评头论足,不自然地把耳边的头发拨拉来拨拉去,抬起头,很意外没发现谢霖的影子。走进办公室,部长通知她九点半去二十楼的会议室开每月的记者例会,汇报下月的选题。
她点下头,标题在她休假前,就有准备了。从电脑里调出资料,影印好,看时间差不多,就急急地上楼。
记者部的例会,照例热热闹闹。
平常日子各部记者撒下去,跑机关的,跑企业的,跑学校的,跑旮旮旯旯的,各有使命,各显神通,难得见面。只有每月底的例会,各部记者聚会一堂,传达领.导意图,交流各方信息,畅议报导思想,共商重点选题,兼及小道消息,名人轶闻,歌星走穴,球场风波,青菜几块钱一把。
笔头上的功夫见诸于报端,嘴头上的才华显露于会上。
舒畅一进会议室,便看到谈小可被几个荷尔蒙发达的男士众星捧月地围着。谈小可是第一次参加记者例会,人长得俏丽小巧,自然就受人关注。胆儿大的,已经跟她说起俏皮话来,有贼心没贼胆的,只用一双眼睛追逐着她的身影,餐几份秀色。
很奇怪,谈小可在这番礼遇前,却心不在焉,连笑都是硬挤出来的。她轻咬着唇,眼神四下游离,一对上舒畅的视线,她整个人都亮了。
“舒姐。”她打一声招呼,拨开人群,跑了过去。
舒畅只是礼貌地点下头,把视线挪到坐在门边的其他记者上。
“对不起,舒姐借我一会。”谈小可对着其他记者娇嗔地一笑,把舒畅拉到会议室的一端。
舒畅轻轻拨开她的手,淡淡地问:“有事吗?”
谈小可嘴巴一扁,小脸委屈地皱成一团,“你那个校友欺负我!”
舒畅有些无奈地看着她,如果可以,真想把耳朵堵上。
“都好几天了,他不给我电话,也不接我电话。”
“那你去找他呀!”舒畅眨了下眼,语气带了一抹疏离。
谈小可只把舒畅当亲人似的,根本没听得出来。“我不知道他在哪里工作?”
舒畅大脑都快短路了,这份爱,还真是毫无条件。
“我们之间唯一的联系就是个手机号,现在他不接电话,我就找不着他了,不过,我有舒姐就不担心。”
“万一他结婚了?不,或者他有女朋友了?你??????怎么可以什么都不问,就爱成这样?”
谈小可噗哧一笑,“如果他结婚或者有女朋友,舒姐当然会告诉我的。不过,我相信他即使有女朋友,那也不会是真爱。我和他才是最最适合的人。舒姐,你不知道,我们两人特别有默契,跟他在一起特别舒服,他什么都好,又体贴周到又不油腔滑调,但是也不是笨头笨脑,还特别有幽默感,不是那种死板乏味假正经的男人,哎,反正我认定了,他就是我的真命天子。”
舒畅陪着她点点头,欲言又止。
谈小可拉着她的手撒娇地晃了晃,“你可不可以帮我给他打个电话,人家担心他是生病了,不然就是出了什么意外?”
“他不接你的电话,怎么会接我的电话?”舒畅爱莫能助地摇了摇头,也许,杨帆也需要几天消化下恢复自由人士的惊喜。
“你给他办公室打呀!”
“其实,我们之间联系并不多。”舒畅抱歉地笑笑,心里面一片悲凉。
“滨江又不大,你们没校友聚会过吗?”
“我??????哦,我师傅喊我了。”舒畅如蒙大赦地站起身,向崔健走去,背后如芒在刺。这都算什么事呀!为什么离婚后,还一样要受这样的困扰?
崔健和一帮老记者坐在一起,与舒畅对视时,稍微有一丝窘然。
一转入制定选题,那就是大记者们的市场。大题目分给大记者,理所当然。跑跑花边新闻的小记者就靠边站。舒畅属于大记者里面的小记者,在圈子里占有一个小席位。
“小舒,该你谈谈了。”社会新闻部的高级记者微笑地说道。
“最近我写过一篇法警为与初恋情人结合而枪杀情人老公的新闻,我深有感触,想写一个系列的报告,关于婚姻犯罪的。虽然离婚在当今社会已经是件很简单的事,但因为涉及财产分割和子女的抚养等其他问题,有许多人还是会走上犯罪之路。我在网上搜了不少案例,有些??????”舒畅拿出资料,侃侃而谈。
“小舒上次写的那个关于高官落马的系列报告文学都出书了,这个题材也很吸引人,可以让踏上边缘的人反省反省,我赞成。”
“到底是女孩子,心思细腻,能挖掘我们常常忽视的东西。小舒,要是这个报道再出书,你在我们报社创下的记录,以后就很难有人打破了。”
“小舒以后说不定能成为柯云路、刘心武那样知名度很高的作家呢!”
众人七嘴八舌地逗乐着,尽力表现自已的机智、深刻、幽默、大度。其实哪个心底里没有一点心酸酸的。舒畅才多大呀,要不是背后有裴迪文指点,出书有那么容易吗?记者,是负责真实地报道新闻,又不是写畅销,这根本就是本末倒置。
例会在嘻嘻哈哈的气氛中结束,舒畅收起资料,悄悄瞟了下谈小可,她也在看着这边,一脸有话要说的急切样。
她慌忙穿过人群,从后门挤了出去。肩上被人轻轻一拍。
舒畅回过头,裴迪文微微一笑,“我刚刚在外面旁听了你们的例会,你把你的选题资料给我看看。”
舒畅越过裴迪文的肩膀,看到谈小可很不甘心地向电梯走去,边走还边回头。
其他记者恭敬地向裴迪文点点头,不一会,就走了个干净。二十楼的走廊上,转眼就只留下舒畅和裴迪文了。空气安静得舒畅都能清晰地听到自已的呼吸声,她屏息凝神地低着头,搓着掌心,又是一手的冷汗。
“我不同意这个选题。”裴迪文看完了资料,抬起头,“现在离婚率逐年上升,闪婚闪离的事多的是。你所举的这些案例只是极少部分,并没什么代表意义,而且这样的事在女性杂志上经常有发表,比如知音。华东晚报用大幅的版面刊登这些有如八卦文学似的报道,很不合适。至于出书,更没必要。网上多少言情女作家写的可比这有趣多了。”
舒畅本来还信心满满,裴迪文这一席话犹如一桶冰水泼了过来,让她从头凉到脚。可是她又不得不承认他说得非常正确。但能不能婉转些、迂回些,这样直勾勾的,让她很难下台阶。脸上一会儿白,一会儿红的,牙齿把唇都咬出一圈牙印,不禁对裴迪文生出几丝怨气,可又不敢发火,只得把个脸憋得通红。
“你有了好的开始,更要谨慎地走好第二步。现在,还是好好地做你的法治记者,踏踏实实地写好每一篇报道。”
“哦!”
裴迪文合上资料,从眼帘下方打量着舒畅,是吧,忠言逆耳,这孩子不高兴了。“生气了?”优美的唇角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我怎么可能和总编生气!”
“这口气听着就在赌气。”裴迪文笑出了声,“好,我态度不好,晚上带你出去玩,就算向你道歉。”
“我没有生气。”
“没生气更好呀,那你带我出去玩。”
“我??????晚上还有别的事。”舒畅还在赌着气。
“和谁?穆警官?”
“不是,是??????谢霖。”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舒畅的手机恰巧响起来,屏幕上就是谢霖的大名。
“你看,她都打电话来催了。”舒畅简直有点欣喜若狂地按掉谢霖的电话。
裴迪文点点头,凉凉地问道:“你们约的是午餐?”
舒畅一怔,扭头看看外面金灿灿的太阳,讪然一笑,“她??????这人性子急,就怕我不守约,通常在中午就开始催晚餐。”
“哦,我对我的职员还真不了解,我一直以为她是个慢性子。”
舒畅呵呵地干笑:“人都有两面性的。”
“你还有哪一面我没看到?”
她在他面前根本没有面,八百年前,脸就丢光了。“我在你眼中,就如同一个赤裸裸的婴儿。”她自嘲地一叹。说完,觉得这话不太合适,忙修正,“我的意思就是我的思想这方面,在你面前毫无保留。”
“那另一方面,我还是没看到。”裴迪文托着下巴,惋惜地撇了下嘴。
“裴总??????”舒畅脸羞得脸火火地发烫。
“哈哈。”裴迪文朗声大笑,“今天就先放过你。这样吧,你和谢霖去吃晚饭,结束后,我带你去玩点别的。”
“我??????是真的有事。”舒畅觉得总编今天处处透着不和谐的气息。
“如果你想看到落日悲歌的样书,就不要迟到。”裴迪文伸手揉了揉她的短发,微闭下眼,“这个发型很配你,我喜欢。”他优雅地一转身,拾级上楼。
舒畅愣愣地,好半天才恢复正常,习惯地又腹诽了他几句,才给谢霖回电话。
谢霖真的约舒畅吃晚饭。“几个常来往的广告客户,还有新接洽上的大客户,是我做东,你来吧,帮我挡挡酒。对了,有一个新客户还是青年才俊,你不是一直想找个有钱人把自已给卖了,我给你们牵牵线。”
“你找死呀,我不去。”舒畅边进电梯边回绝。
“你不来,可别后悔哦!告诉你,那个青年才俊可不像主编那张拍克脸,人家又温和又谦逊,公司都上市了,待人还那么礼貌有加,我托了人帮我拉广告,他一口就应承了。”
舒畅打了一激零。如果有仪器,也许能检测到她的每根发梢都在瞬间过了一通电。
“那家公司是?”
“致远房地产公司,听说过吧!他们的总经理叫宁致,哇,真是一表人才,要不是想到你,我早就出手了。”
何止听说过呀,简直是耳熟能详了,舒畅噙着一丝浅笑,“好啊,那就见见吧!”不然,怎么对得起出镜率如此高的宁总呢!
一下午,舒畅为了躲避谈小可的纠..缠,一直在资料室里猫着,手机也改成震动,总算太平无事到下班。谢霖约定的时间在七点,这个时候过去还嫌早,爸妈去海南旅游,回家也一个人。舒畅突然觉得自已像棵流浪的树,不知该在哪块扎根才好。
女人生气时爱逛街,开心时还是爱逛街。眼看秋意渐深,衣橱翻来翻去,就那么几件风衣,舒畅想着要不去下太平洋百货,看几家常逛的专柜里有没新款秋装,买几件安慰一下自已疲惫的心。
想到就行动。
奇瑞缓缓驶出地下车库,经过报社大门,观看有无来往行人时,舒畅突然看到站在对面马路上的杨帆,一时僵化了。同时看到的人还有夹在下班人流中的谈小可,她根本不顾忌同事们诧异的目光,看都不看川流不息的车流,如风穿过马路,扑进杨帆的怀中,毫不掩饰地在街头大示恩爱。
舒畅再一次感觉到,和杨帆离婚实在是太明智。但这一次未成型的婚姻,却让舒畅觉得永远失去了一种感觉,一种对爱、对男人的感觉。
她知道她不会一辈子孤老,她的生命里还会出现另一个男人陪她到岁月的尽头,但她却不知道她会不会再这样义无反顾、不计一切地去爱一个人、相信一个人了。
舒畅的情绪因此而愤怒起来,她怒不可遏,恨不得冲过去,甩他一个耳光,高声痛骂他的虚伪。结果,她什么也没做,哆嗦地发动引擎,一声不响地将奇瑞汇进了下班的车流之中,有路就直行,有弯就拐弯,脑中什么都不想,仿佛开车是这世界上最重要的一件事。
路过一个十字路口,红灯亮起,车停下,她听到包包里的手机在呜呜作响,抬头一看,暮色四沉,华灯初上。
手机上有六个未接来电,都是谢霖的。
“你人呢?”谢霖简直是在吼了。
“对不起,路上有点堵车,我正在往你那边赶。”舒畅心虚地吞吞口水。
“你以为滨江是纽约啊!瞎编也用点心思,好不好?我不管你在哪,十分钟后你要出现在我面前。人家宁总问了你不下十遍,我脸都笑僵了,理由编得我自已都觉着可怜。死丫头,要是你害我失去这个大客户,当心我把你卖去泰国做人妖。”谢霖怒气冲冲地挂了电话。
舒畅挫败地耸耸肩,人妖的原身是男人,把她卖过去不值钱的,谢霖估计是气坏了。
她看看附近的建筑,还好,离谢霖请客的临江仙潮菜馆不算远。第九分钟时,舒畅把车钥匙丢给泊车的小男生,由笑容可掬的小姐领进谢霖的包间。
桌上已经喝过第一轮酒,谢霖粉面上,白里透着红,分外妖.娆,笑得像一朵瑟瑟开放的春花。
客人不多,有几个看上去没有五十,也到四十尾巴了,不是腆着个肚子,就是头发稀疏得可怜。这群人中,突然冒出来一张清瘦冷峻的年轻面容,想不注意都难。
舒畅眨了眨眼,真的好奇怪,今晚的宁致给她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可这冷眉、这薄唇,明明却是陌生的。
“一会和你算帐。”谢霖迎上去,掐了舒畅一把,把她拉到宁致身边坐下。
“谢小姐,这就是你说的才女舒小姐吧,来晚了要罚三杯。”有人叫道。
“金总,你也怜香惜玉点,我家小舒跋山涉水地赶来,先让她垫点底,一会再敬你,行不?”谢霖笑道。
“谢小姐发话了,敢不行么!”那个叫金总的咧开嘴,笑得眼都没了,“都说女子有才便无貌,这句话一定是个吃不到天鹅肉的癞蛤蟆说的,你看看谢小姐和舒小姐,都是大名鼎鼎的才女,可都这么俏丽可人。”
“金总你这样说,人家小心乐得怦怦直跳,来,我敬你。”谢霖端起酒杯,走到金总面前,勾起胳膊,面贴面,两个人喝了个交杯酒。
一桌子的气氛哗地就上升到白热化的高度。
舒畅目瞪口呆地看着谢霖,心脏承受不住地一抽,如果崔健在这里,他会怎么看呢?
这就是金钱的伟大。在谢霖的眼中,客户就是金主。舒畅曾经问过她,要那么多钱干吗?谢霖回道:这世上除了爹妈,就是钱才给我一种安全感。你喜欢男人,可是有一天,他会抛弃你、欺骗你。可是钱不会,它能让你活得逍遥,活得自尊,活得强大。
“先喝盅鱼翅!”宁致催着服务员加餐具,起身给舒畅盛了一盅鱼翅,放在她面前。
舒畅礼貌地一笑,没有喝鱼翅,而是端起了酒杯,“宁总,谢谢,我先敬你。”她在说到“谢谢”这个词时,语气有些微妙的加强。
舒晨遇意外那个新闻,没提舒晨的名字,同样也没让致远公司曝光,这个应该是冯处长的功劳。
舒畅说话时,尽量压低音量,宁致为了听得清,不得不把头凑过来一点。
宁致按住她的酒杯,“空腹不要喝烈酒,我领情了。”说完,他仰脖喝干了杯中的酒。
舒畅玩味地弯起嘴角,清眸晶亮,“宁总,我有点好奇!”
“好奇什么?”宁致给她夹了只蟹脚,抬了抬眼。
舒畅发觉宁致的面容是一成不变的,只有从他的语气上,才能察觉到他的心情。
“你是不是对你的员工也像对我们家一样关怀备至?”
“我的车没有与我的员工亲密接触过。”
“亲密接触过的故事,通常讲完,就画上句号,不会再写续集的。”
宁致难得皱了皱眉,“那是别人的故事,我的是无限延长的连续剧。”
舒畅嫣然一笑,“宁总,今天我在资料室看到社会版的一个新闻,是讲滨江市未来五年的城建规划,里面有一条提到,滨江市政.府有意把北城建成一个集公寓、商业街、写字楼、医院、学校、幼儿园??????为一体的大型社区。这将是滨江市的首创,方案一出来就赢得万千市民的青眯,唯一的障碍就是北城区居民很杂很多,对祖祖辈辈居住的房子感情颇深,很难拆迁。但这个香饽饽还是诱来了各路神仙。你翻开中国富豪排行榜看看,房地产商为何占据了半壁江山?其中的奥妙就是其中的利润深不可测。致远房地产公司在北京城打拼得很成功,怎么突然在这滨江小城成立分公司,不会也是冲着这块香饽饽而来的吧?”
宁致定定地看着她,许久都没眨下眼。
舒畅又说道:“从我爷爷起,我们家就住在北城,由于经常给人免费看个小毛小病,在街坊邻居很有威望,说句什么,谈不上一呼千应,一呼百应到是肯定的。街道上想做个什么事,不必找别人说,只要找到我爸爸讲一声,我爸再发个话,就行了。呵呵,这些,宁总应该早就调查过了吧?”
“接下来,你会不会说我的车撞上你哥哥是蓄谋很久?”宁致冷冷地问。
“写新闻的,讲的是实事求是,那个是个意外,不过却给了宁总一丝灵感。虽然古人说:人之初,性本善。不应把人想得太坏,但我一直坚信,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宁总,我爸妈单纯,天灾人祸,无法躲闪,发生了就发生了,他们没有埋怨你,你也为我们做了你该做的、不该做的,就此打住!”
“舒畅,你很聪明,但聪明得却不在点子上。”宁致说道,搁下筷子,“都说社会是个染缸,我怎么也没想到你会染得如此面目全非。”
舒畅不太明白他的话。
他也无意解释,脸板着,站起来,冲众人说道:“对不起,晚上还有个饭局,各位慢用,我先走一步。”
不等众人回应,他推开椅子,就走了出去。
“舒畅?”谢霖有点反应不过来,刚刚还看他们头挨着头,交谈得激烈,怎么一会就成这局面了?
舒畅无辜地摇摇头。
“菜才上来一半,宁总再吃点,时间早着呢!”谢霖陪着笑脸追上宁致的脚步。
“广告的事,你和冯处长联系就可以。”宁致疏远地点下头,脚步加快,把谢霖甩得远远的。
谢霖琢磨许久,想着一定是舒畅得罪了这位青年才俊,以他刚才急切地追问舒畅的语气,对舒畅是有好感的。
她回到包间,继续吆喝敬酒,把几个老总逗得眉开眼笑,但时不时,她就朝舒畅射过去一记眼刀。舒畅当没看见,埋头吃菜。别人敬酒,她都是意思地抿一口,做做样子。她又不贪图这些老总的钱,不需要太委屈自已的。
告别时,谢霖建议带几位老总去泡脚、按摩,舒畅摇头说还有约,不奉陪。
谢霖恶狠狠地瞪了瞪她,丢下一句“我要和你绝交”。
她笑笑,不往心里去,这句话,是谢霖的口头蝉,不必当真。
一辆辆轿车鱼贯而走,似乎只有一瞬间的工夫,只留下舒畅孤零零地站在路边。整晚上,她没沾酒,头脑很清晰,她知道自已的话刺痛了宁致,让他恼羞成怒,才拂袖而去,不过她才不后悔。
爸妈傻,她才不傻呢!但是戳穿了宁致的诡计的同时,她又感到了悲凉。无论爱情还是友情,不可能有十足十的纯真,为喜欢而喜欢,为爱而爱,不是怀有目的,就是善加利用,这就是现实。
舒畅缓缓抬起头,仰望着星空,都说善良的人死后,就会化成一颗星星,挂在亲人的天空,在黑暗里伴着一路光明。晨晨很善良,一定是颗明亮的星星。她寻找着,视线渐渐被一层热雾遮住。现在,真的好想晨晨呀,她有许多许多的话想和晨晨说,想让他握着她的手,按在他的胸膛,告诉她:唱唱别怕,晨晨会保护你。
眼睛酸痛了,星辰遥远无际,她慢慢低下头,打开车门,平静了好一会,才拿出手机。
“裴总,你在哪?”她从包里摸到一颗阿尔卑斯糖,塞进嘴巴。
裴迪文所谓的活动,原来是窝在酒店的套房砌长城。
舒畅推开门,好久都没办法把优雅地摸牌、落牌的这个男人与高高在上的裴迪文联系起来。
“坐呀!”裴迪文拉了把椅子,放在自已身边,清淡的目光了扫了下舒畅咀嚼个不停的嘴巴,“晚上吃太多糖,当心蛀牙。”
舒畅脸一红,摸着椅子坐下。
围着桌子的几个男人,看上去非富即贵,年纪和裴迪文差不多,说话间时不时飘几句英文。
“迪文,介绍下啊,这位妹妹是哪块天空掉下来的?”长着一双桃花眼的坐在西边的男人看了看舒畅。
“你看像哪块天空的?”裴迪文眼都不抬,专注地排着麻将。
舒畅怕他们乱说一气,主动交待道:“我是裴总的职员,华东晚报法治版的记者舒畅。”
“傻瓜,出来玩又不是采访,这么正儿八经的。”裴迪文顺手把桌上的一盘水果端给她。
“看来还留有几份天真呢,嗯嗯,迪文把你保护得不错。”桃花眼的男人笑着说。
众人都笑了,舒畅也跟着讪讪地笑,抬眼看裴迪文摸牌的手,手指细长,修得圆.润的指甲,性.感特起的指节,一下子就入了神。他眼神慵懒地扫了一圈,甩了一张牌出来,说:“杠”,整个动作一派儒雅之气。
于芬也经常爱和街坊邻居们打打麻将,夏天就在.葡.萄架下搭张桌子,一玩就是四将,从中午直到天黑,小院里又是果皮,又是瓜子壳,脏兮兮的,舒畅看到就会嘀咕,说这样坐下去对背脊不好,其实她是嫌吵,乌烟瘴气的,糊了闹腾给钱,输了骂骂咧咧。但怪了,这四人玩起这国粹,她却丝毫没有这种感觉。
四人正斗得正欢,裴迪文的电话响了,其他三个不让他接。“我爷爷的电话,不能不接。来,舒畅,你替我代一把。”
“我不会。”舒畅愣了。
“学工程的能写新闻,写新闻的还怕学不会麻将。”裴迪文一把把她按坐到他的位置上,低头说道,“输了算我的,赢了给你买奶糖。我业绩不错,你给我争气点。”
舒畅哭丧着脸,看着半敞的抽屉里一叠厚厚的人民币,估计很快就要随风飘远。
裴迪文拿着手机出门了。舒畅硬着头皮坐下,她记得麻将的规则是三个边,两个双,小鸟不叫鸟,叫一条,红中是当花。刚把牌码好,正准备出牌时,桃花眼的男人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喝点酒吧!”
其他两人点点头。
男人从里面的房间拿来四个杯子、一瓶香槟,舒畅看那酒瓶写着“chateaufite”。
男人给杯子各倒了半杯,一一递给其他人,自已端了杯子浅浅地抿着。
舒畅很有自知之明,没有碰酒。
“你怎么不喝?”男人不解地看着她。
“我一会还要开车。”舒畅笑笑。
“没事,度数不高的。这可是迪文好不容易托人找过来的,世界上顶级的美酒――拉菲,市面上想买都很难的。看过刘德华和郑秀文演的龙凤斗吗,他们偷的就是一瓶价值不菲的拉菲酒。和迪文一起,你可要学会品酒!”
舒畅接过话:“我没和他一起。”
三个男人对视一眼,哈哈大笑,“到底是做新闻的,这么敏.感。”
“不是敏.感,而是有些话要说清楚。”舒畅也不知哪里动了气,口气更硬.了,这更加挑起了三个男人的兴趣。
“其实这写文字的和外面做三陪工作的差不多,干的都是袒露的工作,只不过,一个袒露的是思想,而另一个,袒露的是身体。能说一种袒露能比另一种袒露更高尚?只不过,写文字的袒露思想时,从来不是光秃秃的,是用了讲故事、打比方,是集中了一个人多少年的学识来变着花样袒露的,很矫情。”桃花眼男人懒懒地说道。
舒畅抬起头,一字一句回道:“写新闻是写文字,但是以事实出发,把一件事情阐述清楚就好,发表看法的是读者,不需要半点矫情。”
桃花眼的男子邪邪一笑:“所以我才说迪文无趣,连个小妹妹都摆不平。”
“这不是摆得平摆不平的事,他是我的总编,我很尊重他。”
“就尊重,没有一点点的暗恋?”桃花眼的男子笑得分外妖.娆。
“他和我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我又不是傻傻的小女生,还玩暗恋游戏。”舒畅秀眉一扬,清清楚楚地说道,看着桃花眼的男人眼风一直朝外面瞟着。
她回过头,暗暗的门影里,裴迪文站在那儿不知有多久。
桃花眼的男子哈哈大笑,“迪文,很受打击吧!”
裴迪文没事人似的走进来,拍拍舒畅的肩,端起她面前的酒一饮而尽,“咱们继续。”
舒畅窘得脸像火烧似的,不知裴迪文听去了多少,装作去拿水果,一对红通通的耳朵却出卖了她。
几个人又打了几圈,裴迪文的手气很好,几把都是他赢,桃花眼的男人输得极惨,苦笑地连抽屉都端给了他。
舒畅看着他们,不好提出先走,又没见裴迪文把落日悲歌的样书放在哪,只得如坐针毡地坐着,吃了一肚子水果,跑了几趟卫生间。
晚上十一点,几个人终于起身,嚷着去吃夜宵。裴迪文说明早还要开晨会,不宜晚睡,几人散场,各自回家。
舒畅拘谨地站在奇瑞旁边,想等裴迪文先上车,自已再走。
“我喝了点酒,你送我吧!”裴迪文看也不看欧陆飞驰,拉开奇瑞的车门,钻了进去,系好安全带,然后闭上了眼。
舒畅摸摸鼻子,乖乖上车,战战兢兢地把车开上车道。在去憩园的十字路口,裴迪文突然说道:“我头有点晕,去江边吹吹风。”
“哪个江边?”舒畅小心翼翼地问。
“如果我说想逛逛跨江大桥,你会拒绝吗?”裴迪文温和地看着她。
舒畅笑笑,认命地方向盘一拐,车出了市区,往跨江大桥方向驶去。
车刚上大桥,便听到“呜―――”的一声汽笛长鸣,这是不远处的夜渡起航了。从车窗看过去,只见夜色中一艘轮渡缓缓驶离码头航向江心。
虽然跨江大桥通航有半年多了,但仍有许多车辆坚持过轮渡,滨江市交通部门也没有下令取消,渐渐的,这轮渡到成了江边一道怀旧的风景。
“停车。”车开上大桥,裴迪文坐直了身子。
舒畅以为他要吐,慌忙把车靠边,急急地找水和纸巾。
裴迪文推开车门,直接走向桥栏,夜风呼呼地从耳边吹过,脚下江水,犹如千军万马向东翻腾着。
舒畅不安地站在他的身后,腿控制不住地发抖。此时,桥上的车已经很少,过很久,才有一辆车从他们身边疾驰而过。
“不是抛锚了吧?”有一辆装货的卡车在他们身边停下,司机热心地问。
舒畅回过身,摇摇头,“没有。”
“两口子吵架?哈,能有什么天大的事不能解决,跑这来生闷气,别想不开呀!男人包容点,回家哄哄,事情就过去了。”
“我们不是??????唔??????”
裴迪文突然回过身,一把拉过舒畅。“谢谢,我们只是在这儿散散步。”
“哦,玩浪漫呀,早说啊!”司机理解地一笑,按了声喇叭,扬长而去。
“裴总,我们该回去了。”舒畅尽力让自已不慌乱,对着裴迪文笑笑。
“舒畅,你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的,和我有什么不同?”他不回答她的话,咄咄地看着她。
“你??????你是裴总??????”舒畅被他的表情吓得结巴,扭头看看滔滔江水,瑟缩地往前倾了倾身,差不多整个人都要埋在他的怀里。
“继续!”裴迪文鼓励地看着她。
她瞪大了眼,借着月光,看到他浓密的睫毛轻轻地扇动着,像染上的蜜一样泛着晶莹的水光。
“我会做个好记者,不??????让你失望??????”她吓得脑中一片空白,像背书似的说道。
“上帝??????”裴迪文闭了闭眼,“我在这句话的后面一句是什么?”
“舒畅,我很珍惜你。”她根本没办法思考,只得按着他的思绪往下走。
“原来你记得。”他轻轻笑了一声,搂住她肩头的手臂将她圈到自已的腰前,不容她反应过来,开始吻她。
他的嘴唇先轻轻触上她的唇,随即覆上来,火.热地辗转厮磨,一点点深.。她本能地向后闪避,可是他一只手搂住她的腰,一只手托住了她的头,丝毫没有容她躲避的意思。
舒畅一团混沌的脑子里跳出一个词“荒唐”,疯了,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和裴迪文亲吻了,这现象怎么解释?酒后乱情?夜色迷情?以吻报恩?
根本没机会让她分析清楚,裴迪文的吻越来越热烈,他吮.吸着她的舌.头,搅拌着,急切的样子,让人觉得他忍耐得太久、等待得很久。
两束锃亮的车灯从远处驶来,灯光扫射到他们,有人开了车窗对着他们吹一声口哨,同时恶作剧鸣了下笛。
舒畅醒过神,慌忙推着他的肩头试图挣开他的手。
裴迪文恋恋不舍地松开她的唇,仍然抱紧她。她贴着他的胸膛,听到他心跳和自已一样急促。“看到没有,天上的月光,桥下的江流,我们站着的地面,甚至连我们的呼吸都是一致,我们明明在同一个世界里,你为什么要否认?”他低头,轻轻吻了下她的鼻子。
“不一样,你是老板,我是伙计。”她沙哑地开了口,“兔子不吃窝边草。”
“我不是兔子,你也不是草。你是晚报的记者,我是晚报的总编,都是替报社打工,哪有老板与伙计一说。”
“你的薪水比我高太多。”
“你是不是在暗示我要给你加薪?”裴迪文笑了起来。
舒畅气得差点咬掉自已的舌.头,她无奈地抬起头,“裴总,不要拿我开心,今天晚上你喝醉了,我不会把这事当真。”
“可是我很认真。”
“什么??????时候开始的?”舒畅不敢置信地瞪圆了眼。
“现在。”
舒畅缓缓吁了口气,“裴总,我真的觉得不早了,回去吧!”
“如果我说是从前,你是不是就会相信?”
“我会觉得更加荒谬。”
“你什么时候进报社的?”
“三年前的现在呀,哦,就是这几天吧!”
“三年终于过去了。舒畅,我不是开玩笑,以后我约你出来,不会再是公事,而是男女间的约会。”
裴迪文的直接,让舒畅吃了一惊,呆了一会才说:“我??????不和上司约会的。”
“出了报社,我就是裴迪文,不是裴总,你也不是舒记者,而是唱唱。”
“呵呵。”舒畅笑笑,不知说什么合适。裴迪文梦游了,不要去当真。
“我知道你一时不好消化,没关系,慢慢来,我给你时间。现在,我送你回去。”裴迪文今晚笑得太多,可惜那笑容太像回光返照,隐约透着不吉利的讯号。
他一只手搂着她,另一只手打开车门,接过她手中的钥匙。
他上车发动车子,回去的路上,舒畅一直把头扭向一边,两人没有任何交流,直到车停在巷子口,舒畅突然醒悟这是自已的车。
“我再送你吧!”她有些哭笑不得地说。
裴迪文摇头,“我把你的车开回去,明早过来接你,然后一起去取我的车。你爸妈都睡了?”
舒畅本想说爸妈去海南了,话都泛到嘴边,突然觉着这话透着暧.昧的暗示,她轻轻笑了笑,没接话。
“好好休息,明天见!”他拉过她的手指,吻了吻指尖。
舒畅像被灼痛似的匆忙抽回,裴迪文宠溺地摸摸她的头,“想让你接受我,可比让你成为一个杰出的记者难太多,不过,我一向喜欢在不同的领域接受各种挑战。”
舒畅几乎是从他面前落荒而逃,他最后几句喃喃低语,她连琢磨一下都不肯,直接从脑海中删除。今晚这戏剧性的一幕,一定是老天可怜她,故意安排来逗她玩的。一份感情刚刚结束,另一份就这么迫不及待的开始,舒畅觉得遇对了人,有可能,但对像是裴迪文,就没可能。
他喜欢她什么?她又被他迷住了哪一点?爱情的萌芽,没有前因,怎么会有后果?
他会是优秀的伯乐、老师、上司,但做男朋友,如果胜男听说了,会笑掉大牙的。她连杨帆都束缚不住,莫谈裴迪文这样一个卓尔不凡的男人。
他为什么对她这样,舒畅不愿意去多想,这是裴迪文的事,她只要守好自已的分寸就行。至于那个火.热的吻,只不过是唇与唇的碰击,她不要小题大做地以为失去了贞操般,就当裴迪文是个外国人,肢体语言丰富罢了。
舒畅又好好地反省了下,是不是无意中流露出某种信号,让裴迪文误会了?应该不会,她是恨杨帆、气杨帆,但绝不可能放纵自已玩个什么情来报复他,因为那不值得。这种事通常报复不了别人,只会让自已更加受伤。如果她真的脑残去玩什么情,一定不会挑裴迪文。
三年,她才修练到现在的一点道行,千万不要一不留神惹个什么绯闻,把自已给毁了。职场中,职员与老板之间玩第四类情感――离爱情有点近、与友情不太沾得上边,好让自已得些小恩小惠,谢霖适合玩,她不适合。
她太老了,编不出平凡小女生被英俊而又多金的男人痴情热恋的戏码。经历了杨帆事件,她知道真正能相伴一辈子的男人,不一定要帅,不一定会赚钱,但他一定要给她安全感,值得她信任。
裴迪文,高山仰止啊!
从头到脚,把自已洗礼了一遍,舒畅得出结论:从明天起,安分守已地做个小记者,离裴迪文能多远,就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