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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澈离去的一千多个日子里,我常常做着相同的梦,期待他回来的梦。望着枕上一片湿润,才明白,我的眼泪只在梦中才会毫无压抑的狂泄而出,流在糜烂的伤口上,痛彻心扉。
黑暗中,我听见自己的声音,那样孤寂。
一
七岁那年,许澈坐在我身边,他说,小妍,你看我的眼睛。
我仰起头看他,五月的阳光照在他清秀的脸上,眼睛澈蓝,他低下头来对我微笑。
童年,许澈是唯一自始至终不能抹去的记忆,那时我剪着碎乱的短发,象男孩一样顽劣。每次他骑着单车从巷口拐入,总会把我从墙头揪下来。
小妍,你怎么一点也不象个女孩子。
许澈考上大学那年十七岁,我十一岁。走时,他轻轻抱我,小妍,我要走了,去好远的地方上学。
哥哥会等我吗?我天真地问他,小妍将来也要去好远的地方念书。
等,我一定等。许澈笑着,重重地点头。
假期许澈只回来过三次,都是匆匆来,匆匆去。我只在他毕业那年见到了他,依然那么清瘦,脸上多了几分俊朗和洒脱。
看着他和朋友海阔天空的漫聊,准备南下发展。我有些沮丧,静静抚摩钢琴上的黑白键,心情灰暗。
小妍,四年不见,你还是那么单纯可爱。许澈不知什么时候站在身后,微笑着把我无声的抚摩变成一长串的乐曲,我的心犹如小鹿轻撞。
回家后,我整晚照着镜子端详,寻找他喜欢的所谓单纯的痕迹。
我想自己在慒懂无知的儿时便喜欢上了他,我是如此急切地盼望自己长大,长成他眼里娉娉婷婷,妩媚动人的女子,我很用功努力地学习,想用自己的优秀,配上他的与众不同。
他并不知道,他的语言,他的笑容足以让一个女孩沉沦到疯癫。
许澈很快在南方的a城落了脚,两年后,他拥有了自己的第一家注册公司,而我在高出录取分数线很多的情况下,平静选择了a城一所财经大学,父母再三阻挠无效后,绝望地看着我,菊妍,你在自毁前程。
我却走得义无反顾,我知道,从七岁那年许澈让我看他的眼睛,我便永远也无法走出他的世界。
二 初见方然,不知怎样形容我的震惊,忘记了所有谈话内容,唯有头重脚轻的空洞。恍惚间,只记得杜伟杰向我介绍:菊妍,这是方然。
方然淡淡地微笑,不失风度地伸出手,幸会幸会。
杜伟杰新近并购的福乐购物广场隆重开张,我是他身边的花瓶,时刻保持得体的微笑和优雅的姿态,哪怕心里一片空白。
眼前的方然,三十多岁,却理一个孩子气的短发,乌黑浓密,感觉柔软。难得的是微笑时眼睛微蓝,尤如当年的许澈。
和许澈在一起,是多久以前的事情?此间若干个日子交叠、延长着,我已无法轻易说出是几年,或者十几年,好像,是有一辈子那么长。
记得初来a城的晚上,鼓起勇气打通他的电话,听到熟悉的声音近在耳畔,竟怀疑一切是不是真实得坚不可摧,温柔未及防猝,我靠在寝室外的墙壁上强装坚强的微笑,泪流满面。 想不到会在这见到你。清楚记得许澈第二天见到我时的惊喜。
我站在广场漫天飞舞的鸽子群中看他明亮的眸子,微笑。身边车水马龙,流年似水,仿佛瞬间便过了几个世纪,距离都已成为过去。
那段日子,我们从城南逛到城北;在麦当劳喝加冰的可乐,隔着玻璃窗,看街边高大梧桐拉长的树影,回忆童年的点滴趣事;甚至拉着他坐在校园空荡荡的看台上,胡乱评点我看不懂的足球,给他指最酷的前锋。
许澈说,小妍,喜欢你依赖着我,如儿时一般,心里温暖。
菊妍,是不是不舒服?杜伟杰一边与宾客打招呼,一边微微侧身向我,要不让老刘先送你回去?
不用了,站得久了头有些晕,休息一下就好。我脸色苍白,恹恹地说,我自己打车回去。
那也好,他看看表,晚上有个party你准备一下,打扮得漂亮点,我会让老刘来接你。
我点点头,看着他刀刻般起棱起角的五官和略微发福的身材,心里叹息,三十七岁的人,没有一点亲情、温暖的方面,永远的冷酷,残忍。
三年里,他所有朋友都已默认了我和他的关系,唯他不同,他对我如胶似漆,宠爱有加,他甚至说他爱我,但绝口不提结婚。
我只是他嘴里名正言顺的女朋友,我对这种关系绝望透顶。
三
离开福乐,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阳光下黑色裙摆镶着的仿钻,闪烁出晶莹的碎光。许澈的眼睛,许澈的微笑如影随行,千般记忆齐齐涌上心头,让我几乎窒息。我不得不找个石阶坐下来,点支烟稳定一下烦乱的情绪
来往的行人侧目而视,神情冷落,对我艳丽妖媚的装束表示出不屑。或许这种穿着,应该坐着豪华轿车出入各种高档酒店名档专卖,不是如我这般不知体面地坐在烟尘飞舞的街上。
自从在杜伟杰内阔宽大的benz s320车里发现女人的丝袜、耳钉之类,我便对这份感情彻底地失去了兴趣。无数次的拾遗,无数次从心底泛起呕吐,我开始拒绝坐他的车,甚至,不让他再碰我。
后来,面对他衣兜不断出现的几缕青丝,印有鲜红唇印的香帕纸,我悟出一些道理,我不哭,不闹,表现出极大的宽容,但我开始要求另外一些东西,比如prada的鞋子,lv的手袋,may belline的化妆品,cd和versace的衣服饰品,还有新款的珠宝。
认识杜伟杰那年我刚刚退了学,拿着所有能证明自身能力的学绩资料在杰达分公司应聘。负责招聘的mary正在细翻我的资料,他正好从旁边经过,神色冷峻。见我穿着牛仔裤,格子的棉布衬衣,扎着马尾,便皱起眉,mary,我们需要专业的office小姐。
何谓专业?我看贵公司滞缓陈旧的运转模式很需要一些新生力量去推陈出新我毫不客气地顶了他一句。来之前,我很认真地查阅了杰达公司近几年的业绩资料,做了充分准备。
他犀利的眼光盯着我,一言不发。mary紧张地插话,这是总公司的杜总,邢小姐你
他摆摆手,打断了mary的插话,拿起我的简历大略翻翻。哦?他有些惊讶,只差半年就毕业了,年年优等生,年年得奖学金,怎么会退了学?
比起上学,目前我更需要这份工作。我淡淡地说,心里的痛隐隐发作。
分公司招聘的是公关小姐,并不适合你。他的眼神掠过我,有种捉摸不定的感觉。下周来总公司报到。
我和mary怔在原地。
四
大学的课程不紧,我从从容容便能应付。于是每个周六的午后,我便坐着公车穿过半个城市去找许澈,给他做饭,洗衣服,或者整个下午和他趴在公寓的窗台上,看着鸟的翅膀掠过天空。
冬季来临前,候鸟都会飞去另一个春暖花开的地方,寻找它们的爱情和梦想。许澈轻叹。
那么你呢?我凝视着他忧郁的眼神,心里充满了柔情。在这异地的城市里,有没有想过如侯鸟一样寻找自己的爱情和梦想?
这个城市,让我看到的唯有坚硬的外壳和苍白荒凉了的心。许澈眼神暗淡。 杜伟杰打电话的时候,我正在丹妮雅姿做美护,抹着厚厚的营养面膜,闭目安神。
他有点生气,我叫你早早离开福乐,给足时间让你准备,你怎么还在美容院泡着呢。
你又具体没说几点。我也是有脾气的。
好了,抓紧时间,车一会就过来接你。他的口气软了下来。
顺便把我昨天在ports新买的那条裙子送过来
收拾停妥,看着镜中摇曳多姿的自己,突然有些恍惚,这是二十五岁的我吗,曾经白裙长衫黑发齐肩,笑若漫烂山花的女孩,何时蜕变成眼前风情万种的女郞。
甜蜜或心痛的往事在镜子里吹来吹去,怅惘若烟花
小妍,不要乱扔你的东西,我刚刚整理得很辛苦耶!
大二寒假我没有回去,在许澈的公寓替他照看房子。
你今天再不回来,我可要饿死了。我倚着厨房门抱怨说。
许澈把眼睛定在我身上,从上到下看了好久,叹了叹气说,小妍,幸好我的工作提前完成,否则你真会瘦成猴子呢,临走前给你准备的一冰箱食物你都好好没动。
是啊,我这星期只动了五只苹果,四盒牛奶,还有六包方便面。
许澈心疼地拍拍我的脸,不断给我碗里挟菜,快吃饭吧,我还煲了鸡汤,晚点再喝。 坐在餐桌前,他不怎么吃,托着腮帮子看着我出神,看你吃饭真是一种享受,等小妍有男朋友了,我就再也没权利去看了。
我的鼻子酸酸的,要怎么向他开口呢,表达我这压抑了十几年的感情。
我这辈子注定无法再爱上别人,他为什么不明白?
八点,我准时一身华服出现在西顿餐厅,所有人的目光聚成焦点。绛红的长裙,深红色的细碎暗花,开得很低很低的v形领口。长发挽了上去,几缕自然地垂在颈际,风情万种。
来,菊妍,坐我身边。杜伟杰远远向我微笑着打手势,很满意我的装扮。
同坐的是他生意场上的朋友,方然坐在他另一侧,我抬头正碰上他的目光,他有些不自然地将目光飘离。
这么多年老朋友了,别说我没照顾你。以你的才华,加上我的金钱,一定比你在b市那家公司做部门主管有前途。杜伟杰拍拍方然的肩,朗朗地笑。
方然不自然地看着他。我轻轻叹气,杜伟杰就是这样的人,说话肆无忌惮,从来不管是否伤害到别人。
我敬方先生一杯,我举起杯子微微笑。
方然有些窘迫地站起来,谢谢邢小姐,我我回敬你。
杜伟杰不动声色地拍拍方然的肩,菊妍身体不好,不喝酒的,我替她敬你。便伸过手来拿我手中的杯子。
谁说的,我打掉杜伟杰的手,第一次和方先生碰酒,怎能不喝,我拿起杯子一饮而尽。
杜伟杰望着我,有些愠怒。
我没有看他,径自点上一支七星,吐了一口烟后,微笑着问方然,方先生吸烟吗?
哦,不。他忙摆着手,看着我纤细修长的手指夹着烟玩弄,如狐般妩媚。
杜伟杰不喜欢我抽烟,不喜欢我喝酒,不喜欢我出去玩,结交除他之外的任何男人,却在出席各种重要场合时,带我在身边。
他说,我身边的人都不可靠,唯有你是我信赖的。菊妍,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但你必须对我忠诚。说话的时候他眉毛纠结,面色硬冷,我最恨别人背叛我。
除了跟你,我别无选择,不是吗?我把头依在他肩上,轻轻叹息。
我大四退学的事,父母一直不肯原谅,他们绝望地说,我们没有你这个女儿。
自从许澈离开我,我没了朋友,家也不好意思再回去。杜伟杰,不是我永久停靠的港湾,他并不爱我,他不会给我将来。 五
大三那年的圣诞夜,几个同学一起去迪厅狂欢,贪了几杯酒,便微醉着去找许澈。
夜风很冷,我蜷缩着身子走在通往他公寓的悠长小巷里,远远看到他的窗亮着浅蓝色的灯光,那么温暖,我的眼角微微湿润。
不想奢求什么,只要有一盏温暖的灯,一处温暖的怀抱在等我就已足够。
许澈在家,他把我扶在客厅坐下,帮我用毛巾擦脸。
小妍,怎么喝酒?你还是个学生。许澈又急又气地埋怨。
我疲惫地倒在许澈怀里放声大哭 许澈,我爱你。
小妍,你喝醉了。许澈慌乱地扶我躺在沙发上,为我盖好被子。
我却掀开被子坐起来,泪眼朦胧地看着他,你爱不爱我?
小妍,我我当你是妹妹。
我不是你妹妹,我已经长大了,而且我一直爱着你。我头发零乱,柔肠寸断。
小妍,我是喜欢你,许澈痛心地看着我。我只会象哥哥一样照顾你。
我哭着夺门而出,拦上出租车头也不回地离开。
许澈急急地追出来,小妍
头痛欲裂地走在校园的路上,第一次发现,这条路那么陌生,我用力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出声,回到寝室,眼泪迅速汹涌地掉下来。
我是爱他的,那么深,那么久。
吃完饭9点多一点,杜伟杰说,去我那里吧,今晚有场重要的球赛,咱们可以赌一把。
会不会有些打扰?方然看着我犹豫说。
我轻轻掸着烟灰笑起来,不会啊,欢迎打扰,入住都可以。
杜伟杰正准备起身,听到这句话转过头,冷冷看着我。你说什么?
是啊,我敛了笑容,你不是老喊家里人少冷清,呆不住。有方然陪你,自然不会那么无聊。那么多空房间,反正又住不满。
杜伟杰表情松懈下来,缓和了好多。其实当初来时我就建议让他过来暂住,但他死活不肯,说新筹备公司,事务太忙有诸多不便云云,再则他本来就喜欢清净。
方然微微笑着,伟杰,别标榜我的清高了,不过是第一次合伙做生意,需多费些心思。
放心,今晚咱们娱乐为主,可以玩得小一点。杜伟杰搂着我哈哈笑着。
在客厅安顿好一切,为他们煮好咖啡,温好茶,我便上楼休息,迷迷糊糊听着楼下边看球边喝酒边大声地争执。快到凌晨时醒来下楼,几个人正斜七竖八地躺在地毯上,杜伟杰衬衣半敞着,身体怕冷似的蜷缩着,我拿着毛巾被轻轻下楼,看到方然穿着灰色的t恤,沉沉睡在他对面,一副孩子气的表情。我的心轻轻一抽,想了半天,把衣服取来轻轻给他盖上。
再醒来时,已是午后,他们吃了早餐各自去工作,唯有我无所牵挂,无所事事。
电话铃声断断续续地响起。
是谁哦,拨个电话也这么吃力。我嘟囔着接起听,以为是找杜伟然的电话。
喂是邢小姐吗?
对方嗫嚅着,犹豫不能肯定的样子。我听出是方然的声音,竟然有些莫名的兴奋。
是方然啊,叫我菊妍吧。我懒懒地笑着,说不出的好心情。
哦,对方好似长呼了一口气,语调轻松起来。谢谢你昨夜里帮我盖上衣服,有些醉了,很不体面的睡在地上,真是失礼。
没有啊,你当时神情象个孩子,很可爱。说罢我便后悔自己的话过于轻薄。
对方突然沉默下来,隐隐听到他浑厚的呼吸声。
菊妍,你你真的很好。
那就改天请我吃饭,算是答谢。我微笑。
六
杜伟杰简直夸张,一个电话便风风火火把我从家里揪出来。菊妍,我有事走不开,你赶紧把我那件esprit的衬衣送到一品居来。
让老刘过来取嘛。我很不高兴地说,吃饭不知道叫我,需要佣人的时候才想起我。
老刘去机场接一个客户,宝贝,你就辛苦一下,好不好?难得杜伟杰这么有耐心。
淡淡化了化妆,换上一身水蓝色的细款长裙,用一枝镶钻的发簪将头发随意挽在脑后,打了个车把衣服拿过去。他正和几个朋友谈笑风生,方然也在,冲我微微一笑,有些腼腆。
一会去美美吧,今天高兴,乐一乐。杜伟杰捏捏我的脸,从钱夹里抽出两张递给我,自己随便在外面买点吃,然后乖乖在家等我。
方然脸上有错愕的表情,想说什么,又硬生生咽回肚里。
邢菊妍,你是读过书,有涵养的人,和其他的庸脂俗粉不同,不要让我失望,嗯?
一年前说这话的时候,杜伟杰刚从夜总会彻夜狂欢回来,身上散发着浓烈的脂粉香。
他总是一边要求我,一边又肆无忌惮地伤害我,从来不曾有过丝毫的改变,我是没有魅力能让他稍微收一收手的。
我倚着靠垫,佯装闻不见的冲他微笑。
来,菊妍,喝一杯。杜伟杰情绪很好地打开一瓶xo,看着我,眼睛里有欣赏和欲望。时间过得真快!第一次见到你,穿一条牛仔短裤,清纯秀丽,尽管不合时宜,却与其他涂脂抹粉的应聘小姐有着天壤之别。我就喜欢你这点,呵呵。
我眨着眼睛搂住他脖子轻轻摇晃,不置可否。
菊妍,你是个聪明无比的女子。杜伟杰扬头喝下杯中的酒,用力揽住我,眼光炽烈,我没看错人,我相信你,菊妍。只要你乖乖跟着我,自有你的好处。
从一品居出来,我随意拐进街口一家pub,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点上一支烟,要了一瓶红酒,黑色的钢琴飘荡着几百年前的忧郁音符,如滴在我心底的眼泪。
临坐的女孩,一头如水长发,白棉布裙,边品咖啡边与男友巧笑嫣然。
我凝望着她,仿佛看着从前的自己。
不得不相信,破碎的爱情只会让人迷失自己,然后和虫子一样,秋风一起,面目全非。
那天晚上回到学校,便受凉大病了一场,许澈很快来学校找我。
小妍,他轻声唤我。
我躺在寝室的床上,背过身不去看他。
从小时候起,我就当你亲妹妹一样。
我扭过头想也没想便冷冷回答,我不是你的亲人。见他怔住,心软下来,却依然倔强着转过身去,使劲忍住不回头。
小妍,我来a市这几年,工作换来换去皆不如意。一次偶然的机会,在外商洽谈会上认识了一位美国朋友,她对我的大胆想法颇为赞同,并很痛快地投入了启动资金,使我终于有了自己的公司。几年来,我竭尽全力开拓市场,期待公司有更广阔的前景。但是公司股权大多握在她手中,我一直有想收回股权的想法,但是真的好难,为此我身心疲惫,以为自己不想爱,也不会爱了。
那天晚上你问我爱不爱你,我很矛盾。是的,我喜欢你。你是除了我父母,和我最亲的人。许澈轻轻扳我转过身来握住我的手,小妍,这么多年来我把你当妹妹一样疼爱,这种感情已融入我的生命。你走后我想了很久,发现我对你的爱,不只是对妹妹的爱,是我一直不敢承认,怕会伤害到你。是你唤醒我压抑已久的情感,我想,我不会再放手让你逃开,让我们一起面对困难,好吗?
我紧紧抱住许澈点头,泪水夺眶而出,这一次,我终于抱住了我的幸福。
七
几杯红酒下肚,我无力地用手支着脑袋,看着自己执烟的手指,纠缠着无数不舍和寂寞。眼前一片模糊。
几个表情猥亵的男人走过来,小姐有空陪我们玩玩吗?
我抬起头冷冷看着眼前凑近的面孔,扬手便把一杯红酒泼在他脸上。
很快,一个粗笨的手掌“啪”一声挥在我脸上,我额头撞在桌角,有血流了下来。
晕沉中,身边一片混乱,一双手有力地将我扶起来,你没事吧。是许澈的声音,我从零乱的发丝间隙中望着他,放声大哭,许澈心已碎成千万片。
菊妍,你喝多了。
没有,我没有喝多,我就是想你了。我紧紧抱住眼前的男子。
菊妍,你流血了,我送你去医院。
我重重地趴在桌子上,许澈,你为什么要抛下我,我恨你。我象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嘤嘤哭泣。
菊妍,别在这样折磨自己了。我是方然。方然揽过我颤抖的肩,用手绢压住我的伤口,紧皱眉心。
醒来的时候我打着滴液,刚想伸手摸摸额上的伤口,别动,你刚刚缝了针。
好温柔的声音,我转头一看,是方然,不是许澈。我痛彻心肺地望向窗外,依稀已见曙光。
你没有和杜伟杰在一起?
我不喜欢那种地方,找借口溜了出来,岂料见到你正把一杯酒泼在别人脸上。他微微笑着,声音低沉。
我会破相吗?
呵呵,这个时候你还关心这个问题啊?方然很自然地捏了一下我的手,孩子似的笑着,眼里满是关切。
打我的人呢,好象是你放跑的吧。我微微不满地瞪着他。我要告诉杜伟杰。
最好不要,你吃了亏就算了,让他知道你没回家独自跑出去喝酒。他不定会怎么生气呢。我是不想事情闹大,才暂时放过,你放心,这件事不会轻易了结的。
哼,我冷笑着,他才不会在乎我,他只关心自己的面子。
其实他很在乎你的,我了解他。方然轻轻说。
是吗?我大笑着,头痛欲裂。
小心点啊,他急急地喊,怎么象个孩子一样。
我怔怔看着他,落下泪来,许澈,为什么不是你在我身边?
大四那年的冬天,我和许澈住在了一起,我发觉,我是那么喜欢和他相依相偎,告诉他学校里的每一件事,我想他的每一句话,告诉他,原来相爱是那么轰轰烈烈,幸福是这般真实。
他每天忙于处理公司的事务,联系投资人关于股权转让的事宜,我便热好饭菜静静等他。而他不管多累,总会静静抱着我,吻我,小妍,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相信我。
随着毕业的临近,我们商量着继续留在a市,我甚至偷偷想着,是否应该马上与他结婚。
一切的幸福好似握在手间,转身却已烟消云散。
许澈在一个下午匆匆离开,甚至没有带走手机和任何行李。桌上有张字条。
有急事去美国,来不及通知你,我不在的时候,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再饿肚子了。等我回来了,我们便不再分离,我会好好爱你,照顾你一生一世。
我拿着字条,冲去公司找他,终于有人告诉我他办公司的所有背景。
一切与一位现居美国的富家女子有关。她在a市考察投资项目时认识了许澈,在他最困难的时候给予了最大扶持,并为他新办的公司源源不断注入资金。近日,许澈同她商谈关于股权转让的问题,似乎有了较大分歧,对方很快运用权力,将公司帐户上的投入资金全部冻结。
理由很简单,她得知了我的存在,她的条件是许澈可以有女朋友,但是不能结婚,就算结,也只能和她。
有人递给我那金发女子视察公司时的照片,竟已半老徐娘,许澈拘谨地站在她身边,宛若母子。
窗外,大雨滂沱 八 方然再次进来的时候,带来一小片安定。
“菊妍,睡不着就吃一颗,伤口痛了才会好得快,渡过去就没事了。”他柔柔地说,手指轻轻地为我拂去脸颊边的发丝。
我苍白地点了点头,把药片咽了下去,眼泪便涌出来。
吸烟不介意吧。我对他说,他沉默许久,为我点燃烟,我大口地吞吐
离开杜伟杰吧,方然望着我,他的手覆盖上我的手,他的眼睛盯着我的脸。
什么?我抬头望住他,一手夹烟,一手拨弄着我的伤口,放肆地笑着,你说什么,我不太懂。
我了解他,你和他在一起,没有未来。
我哑然无声,他说得没错。
你不快乐,知不知道你的眼神忧郁得让我心痛方然突然扳过我的头,吻我的唇。我瞪大眼睛,很深很深地望着他,极力想看穿他眼里的蓝色,以及里面隐藏的内容。
方然的眼睛很漂亮,蓝而且深,凝视时感觉深不见底,似有一种迷惘。
我一把推开他,他不是许澈。
有些事情是命里注定。我们都是彼此手中的棋子,注定寂寞收场。我冷冷笑着,你也是,谁也无从改变。
许澈一走便杳无音讯,每天下课,我都呆在房子里等他电话,浑浑沌沌地过了一个礼拜,一切依然停滞不前。
第二个礼拜,我烦燥得无法再去学校,我不在乎学校怎样处理我,我只在乎许澈,在乎他的平安,他的消息。 但,我却没能等到平静,没能等到解脱,我等不到许澈。
他走后的第三个礼拜,我接到他的死讯。
车祸,一起意外车祸。那个金发碧眼的女子超速驾驶,车翻滚着从高速路上翻下山涧,她和许澈皆粉身碎骨。
我的手指在冰冷的牙齿间失去知觉,干瘦的脸在模糊的镜子里看不到轮廓。忘记了流泪,忘记了呼吸,我抚摸着肚子,我已经有了他的孩子。
许澈骨灰送回国的第三天,我收到一封寄自美国的信。
冻结资金事出突然,我走得太匆忙,本想处理好这件事情再找机会向你解释,我的投资人是个女子,她说因为喜欢我才为我出钱投资,但我和她很清白,只是受了她经济上的援助,一直没有能力,也没勇气和她翻脸,其实我爱的人,一直是你。
这两天,没有给你打电话,是因为我们的谈判很艰难,我无法告诉你最后的结果。不过还好,几次激烈的争执后,她似乎明白了我对你的感情,答应暂不撤走投入资金,并陆续将股权转让给我。我想,我们很快就会见面了
我把信在许澈灵前烧化,公墓后面有一大园子的桃花,很美。我对许澈说,我来给你做伴。但他说,我只是想看你吃饭的样子。
我咬着嘴唇任泪直流。仿佛闻到他身上香皂清新的味道,还在,不散。
九
杜伟杰不等我头晕脑胀的睡醒,打电话催魂似的,菊妍,晚上有个画妆舞会,你准备一下。
我还没睡醒,我嘟囔着。
快点起来,都睡一下午了。还是一贯命令的口气,不容置疑。
两小时后,他亲自开车回来接我,吓了一跳,做什么你,化这个妆。
我穿着拉链到脖子的连身超短裙,披散着头发,整个脸用粉扑得苍白没有血色,灰蓝色的眼睑,涂满闪亮银粉的眼眶,珊瑚红的胭脂,黑红的唇煞是妖艳。
化妆舞会嘛,我呵呵的笑着,抱住他,活象个女鬼。
那也不用化成这样,他有些不快。
杜伟杰,你爱我吗?我突然问。
嗯?他似毫无防备地又被骇了一下。你今天怎么了?
我笑笑,没什么,随便问问。
方然来时舞会已进行了一半,我正趴在吧台上喝着一种蓝蓝的液体,望着光怪陆离的人群,傻傻地笑。
杜伟杰不知跑到哪个角落去和美女耳鬓私磨了,刚才和我说话间,眼神已不断地瞟向一个染着金色头发,身材惹火的女子。然后他对我说,菊妍,你好好玩,少喝酒,别和陌生人接触太多,我和几个朋友去那边喝酒谈点事,一会我们一起回去。
我瞪大眼睛看着他,一脸天真地点头。傻瓜都能听出他在撒谎,而他偏偏把我当作傻瓜。
方然很快在人群中看到我,走过来轻轻拍我,菊妍,你今天好特别。
我醉眼朦胧地看着他,象看着当年的许澈。你爱我吗?
他犹豫地贴近我,触摸着我冰冷的指尖,微微颤抖。菊妍,我
我看着他,突然哈哈大笑。
方然摸着自己的脸,你笑什么?
我笑着把头深深埋下去,双肩耸动。
菊妍,你怎么了?
许久,我从散乱的长发中抬起头来,妆已被眼泪涂抹得乱七八糟。
你怎么哭了?方然慌乱的问着,菊妍,菊妍,是不是他对你不好?
许澈离开我后,我整天把自己关在房子里昏睡。黑夜来临的时候,我一遍又一遍地抚摸消瘦的身体,像无数个夜晚,许澈对我那样。梦里,许澈时而吻着我的长发一动不动,我不配爱你,我怎么还敢奢望去爱你?时而略带惊恐的脸在眼前扭曲,车轮翻滚下桥的时候,我仿佛看见方然转过头来,仿佛闪电惊人的辉煌的一刹那。他说,小妍,我一直爱你,很爱很爱。
一个月没去学校上课,刚去的那天吃早餐,我便吐得餐厅百人注目,每一个人都用怪异的眼神看着我。教务处很快找我谈话,在他们狐疑的质问下,我不得不向学校递交了退学申请。
我把所有的行李搬到许澈的房子里,租金已交到年底,信用卡上还有一些现金。我不想离开这里,离开我和他生活的空间,我总感到他没有离去,他的气息仍然温润,萦绕耳畔。
为了我和他的孩子,我开始每天喝五百毫升牛奶,吃两个鸡蛋,三只苹果,大块参着麦麸的面包,鱼肝油,维生素,还有钙片。
我没有工作,没有收入,这样下去,很快就会山穷水尽。
从进杰达公司开始,杜伟杰便在我身边扮演着救世主,在他的宽容下,我从事着舒适轻松的文秘工作,并有不菲的收入和奖金。
肚子一天天鼓起来,我白天紧紧将它缠绕,谁能聘用一个笨拙的孕妇为他工作。我不能再失去这份工作,我越来越苍白,痛楚藏在我的心底。
我渐渐开始动摇,我甚至有些恨他,我只有二十岁,无法承受生命如此之重。当医生冰冷的手术钳伸向他的时候,我感到身体里的那团柔软向后退着,本能的躲着突然到来的危险,听着他虚弱的挣扎,我的眼泪全部流进了心底。
一切终于破碎,如我和许澈没有构画完的未来。
十
人群鼎沸,各种怪异的面具,尽情狂舞。没有人注意到我们,方然静静望着我,突然伸出手来把我拥在怀里,吻我脸上的眼泪。方然的唇比杜伟杰温暖不知多少倍,仿若当年的许澈。
我轻轻说,抱紧我。
方然柔软温暖的唇顿时变得火热无比,朝着我的唇游移而来
突然我推开方然,站起来大笑,方然,我喊到,杜伟杰在那边看你呢。
方然脸色一变,他慌张地望着四处乱舞的人群,在哪里?
哈哈哈,我笑弯了腰,骗你呢,傻瓜。
方然站在那里,孤独的,落寞的,一副受伤的表情。
我突然有些心软,毕竟,他和杜伟杰是不一样的,何况他和许澈一样有心疼我的眼神。我走过去轻轻挽住他,方然,对不起。我的眼泪很快流下来。
在杜伟杰面前我也常常流眼泪,那只是攻于心计的需要,唯有他第一次来许澈房子找我,我毫无防御地流了泪。
他说,菊妍,原谅我的冒失,但我只想关心你,照顾你。
那段时间我没命地在公司加班,恨不得连清洁工的工作也接了去。年底很快到了,我面临一大堆需要支出的费用。
房东说,如果你能在年底前付清房费,可以继续住在这里。
不是你在公司晕倒,医生告之你的身体状况,我真不知道你这么年轻的女孩子有这么沉重的包袱。
他抬起头凝视着墙上许澈的遗照,他该有多么幸福?有一个爱他的人甘愿为他枯守青春。
我凝视窗外,久久无语。
十一
菊妍,今晚几个朋友约着打牌,我不回去了。对了,你身上还有多少钱?舞会结束时,杜伟杰才神秘出现。
你没带钱?我愕然。
只有1800多块,我怕不够。
我翻手袋,这几天你给我的零花钱我都没用,一共400多块,都在这里了。
杜伟杰一把抓去,好了,你不用等我了,早点回去。
可是我没钱打车啊,我愣愣的。
笨,找个人送你嘛。他环顾左右,揪住准备转身离开的方然,老朋友,帮我送菊妍回家,怎么样?
方然犹豫着,你呢?
我稍后还有些应酬,就这样啊。手机响了,杜伟杰急急地转身离去。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电梯外头,我开始冷笑。
你怎么了?方然全然没了刚才的疑虑和谨慎,一把握住我的手。
你真相信他是去打牌?我斜睥他。
你是说他迟疑着没说出口。
出了大厦,我拉着方然站在背阴的灌木丛后,不一会,杜伟杰搂着刚才认识的金发美女钻进宽阔的房车,一阵烟般疾驶而去。
菊妍。方然转过来轻轻握住我的肩,目光复杂,象是要说什么。
我笑着打开他的手,做什么?
菊妍,你不难过吗?方然小心地问。
我早就习惯了。我径直蜷缩在座椅上,眼神黯淡。
菊妍,去哪里?方然发动车,漫不经心地问我。
随便,去哪里都行,只是别让我回去。我流着泪,把头深深埋入发间。
起初,我以为杜伟杰是真心对我,尽管旁人对他有颇有微词。
他说,菊妍,你一个女孩子住这么偏,实在太不方便,不如搬去我那里住,房子很宽敞的。当然,我尊重你的意见。杜伟杰凝视着我,别怕,我不想对你做什么,我只是想守着你,照顾你。
窗外,老城区改造已全面开始,我租住的房子已列在拆迁之列,这是旧城区,其他地段的房价太贵,生计如此真切地困绕着我。
曾经尝试给父母寄去省吃俭用存下的2000块钱,均被他们退了回来。
他们说,你有能力养活自己,我们就阿弥陀佛了,不必寄钱来。
如今,自是再难开口让他们收容我。
看着我犹豫的眼神,杜伟杰大胆将我揽入怀中,他轻轻说,菊妍,我会给你幸福的生活。
十二
菊妍,我很疼惜你,不想你被他牢牢的控制,没有快乐,没有自由。
方然紧紧搂着我,用他温暖的手,温暖的唇,温暖的身体将我包围
后悔吗?方然温柔地凝视着我。
我摇头。
你呢?我问方然。
方然也摇头,我不后悔。我喜欢你,我不是要背叛朋友,菊妍,我
我明白的。我笑笑,疲倦地把头埋在他胸前。我不欠他什么,他也不欠我什么,从来都是这样。
方然吻着我,我真的很喜欢你,从见到你那天起,你太吸引人,象个小妖精一样让我着魔。方然把一把崭新的钥匙放在我手里,这是我新居的钥匙,过两天我就搬去住,你随时可以过来
正说着,方然手机响了,他起身进了卫生间并关上门,低沉的声音透过门隙隐约传来。
云,我正睡觉呢,没听见铃声真不骗你,我老实得很瞎想,当然是一个人你跟我结婚那么久了,我是那种人吗好了,亲爱的,好好休息嗯,我也想你,挂了啊。方然挂了电话。
我坐起来披着衣服抽烟,脸色漠然。
方然从洗手间出来,随手关掉手机,扔在沙发上。
宝贝,好想和你尽情缠绵。他炽热的嘴唇探过来,亲吻我的脖子。
我轻轻躲开他的迫近,笑。方然,我说,谁打来的电话。
云,我妻子,b市七中的老师。方然神色不变地揉搓我的胳膊,一个典型的工作狂,成天满身尽是粉尘味,呛得我没了任何兴趣。她还对我时常不放心,总打电话质问我的行踪,这种女人太累。哪象你这般魅力四射,风情万种,是男人见了都会心生爱怜。
方然。我仔细看着他眼里黯淡褪隐的蓝,我原来以为你是不一样的。
现在呢?
当然,也很不一样。我淡淡的笑着。
出了丽都酒店,夜风吹得人头脑清醒,突然很想绕这座城市走一圈,看看许澈原来的公司,我大学的校园,以及我们共同走过的每个地方,重新再思念一次。
一直以为,方然跟杜伟杰是不一样的,现在看来,也许只是我把他看得不一样。
我从包里掏出钥匙,抛在身后。
方然的笑脸不是通往彼岸的渡船。
幸福与我无缘,因此我不再需要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