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圆

冰蓝偶然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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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也没想到,我和他最终还是组成一个圆的两条弧。从一个点出发,再朝两个方向前进,以为永远不会再走在一起。可是几年之后,又在一个点上重合。也许,就这样一辈子。

    那天接到一个电话,似曾相识的声音。他说,你好,乔玄。

    我迟疑着想不起来他是谁。他在那头轻轻地笑了。好啊乔玄,你居然把我忘了。我是林寒,下星期我们就去西安。我朋友已经租好房了。

    记忆的河流哗哗前溯。原来是这个几年未见的关系暧昧的朋友。而就在不久的刚才,我和他还在网上商量着如何走出这偏僻闭塞的小城。

    见我迟疑,他又开始问,乔玄,你到底想好没有。

    我笑着说,当然想好了。求之不得的机会。

    那么下星期五在火车站见。他利落地挂了电话。

    他的声音使我回忆起年少时夏夜走在窄窄街道上,熏风吹过来的淡淡花香,那么温情和单纯。可是现在,我将要离去,对一些人离去,对一些事离去。我只能选择离去。

    收拾东西的时候,心里隐隐涌动着一些渴望。像小时候在山区的家门前看到的一条条延伸向远方的路。错综复杂的路,消失在蓝天白云下目所能及的最远的山头。我常常在幻想它们通向哪里。每当心里难受时,经常会渴望沿着某条路走下去,一直走下去,越远越好。

    整整两个星期没有那个叫瑞木的男人的一点消息。当我提着一个行李箱登上火车的一刹那,我终于决定放弃他。

    就像我的行李。家里的家具、电脑都低价转让给了别人,手机扔到了窗外。那都是我不能带走并决心放弃的。带走的只有几件换洗的衣服不多的存款,,几十张cd,十几本书。那都是生活所必须的,或者能带来安慰的。爱情永远是奢侈品。

    火车前进的途中,车窗外不断地闪过金黄的麦浪。六月的气息迎面扑来。那么热的天气,在微微令人眩晕的气浪中,我想起那个男人身上灼热的气息,和他永远不能实现的承诺。进入隧道的时候,我看见前面的黑暗轻轻地、迅疾地压了过来。

    这是我颠沛流离的宿命。

    在终点站我下了火车,在ic卡电话亭打了电话给林寒。他说,你在出站口等着,马上就会看见我。

    我站在人潮汹涌的出站口,人流夹杂着闷热的气息压了过来,让我感到无所适从。多想有个人在我身边,只是无言地握住我的手就好。可是我一个人,我只能自己照顾自己。终于明白,没有爱的人是寂寞的。可有时候,有爱的人会更寂寞。

    眩晕中,感觉到有人轻轻地拍我的肩膀。微微惊愕地回头,看见一张陌生而又熟悉的脸。林寒。我轻轻叫出了他的名字。

    他对着我笑,乔玄,你不舒服?

    我摇摇头。他穿深红色的棉t恤,头发略有点长,挑染成红色,和我的头发一样。背着大背包,提着沉重的电吉他。

    我们看看彼此,不由得笑了。这像是去逃难的样子。他的笑容,依然那么有朝气,有着不可挫败的锐气。不像瑞木,他的笑总是淡的,有着经世事磨砺后的沧桑。而他,也不过是80年代初期出生的男人。却已经没有了心比天高的锐气。或许瑞木是对的,但我只是不想和他一起沉沦。我要过我想过的生活。

    我们在候车室休息了一会,林寒买了可乐来喝。啜着冰凉的液体,看着来往的蚂蚁一样的人群。我忽然想大声叫出来。像在凌厉的风中,鸟俯瞰它翱翔的天地。

    我说,林寒,我好高兴。

    他静静地听我说。就像我们少年的时候,我说话的时候,他总是静静听着,脸上有发自内心的笑意。

    终于出来了。感觉像我们上学的时候悄悄跷课溜出校门,可以看见满街的人和灿烂的阳光。我慵懒而兴奋地说。一边将喝完的可乐罐子掷向垃圾筒,听它发出刺耳的撞击声。

    在林寒的面前,我是快乐而自由的,不用顾及我的形象像不像外表纯净的女孩,也不介意他在我面前说脏话。因为,我们都知道,我们是没有未来的两个人,我们只是朋友,一点不用设防。

    在那段黑色的感情里,我已压抑了太久。像长期生活在岩洞里的河鱼,阴暗得不见天日。是该走到明亮的阳光下,过健康的生活了。林寒会带我到阳光下,过我们理想中的生活。我们现在才发觉,原来我们是志趣相投的朋友。为什么以前就没有发觉。

    当我们在qq上,豪气地谈论着我们洁白的理想的时候。我们之间忽然失去了所有的往事。理想像一股清凉的泉水,冲刷掉包裹在我们身上的暧昧泥浆,使我们变得纯净而自由,忘掉了那些年少不经事。

    曾经我们走得很近。我、林寒,还有素桐。他们两个在一个班,我修美术。但三个人都是和艺术有着很深渊源的人。

    那时十六七岁。素桐是我中学时开始的好朋友,是天真的女孩子。我通过素桐认识了林寒,三个人经常在一起谈论着洁白的理想,就像我和林寒的现在,心无城府的,狂热的。记忆中那是春天,夜晚的时候我们坐在花园里玉兰花树下的石凳上,风中有甜蜜的香气,隐约地撩拨着年少的情愫。林寒坐在我们的对面,素桐挽着我的手臂。说到高兴的地方,我们会旁若无人地大笑,声音在风中传得很远。

    后来就只剩我和林寒。在校园里梧桐树的阴影下,偷偷地溜出校园,去看外面喧嚣的世界。不知道那里有没有理想,我们都同样地浮躁。

    只是一个夏天。所有人都认为我们在恋爱。可是我们并不知道。记忆中清晰的,只有熏风中,我们温热粘湿的、交握着的手指。就这样在墙壁爬满墨绿爬山虎的街道上一直向前走,不说话。

    可是林寒后来告诉我,他喜欢的是素桐。于是我们之间就再次疏远,逐渐遗忘。

    中午的火车来了。我们沿着站台挤上去。人很多,都有着焦急或者浮躁的面孔,天气实在是很热。我们困难地前行。人群中林寒把手伸出来,说,乔玄,快点抓住,上车就好了。

    我抓住了他的手。还是那样温热的,微微粘湿的汗水。他将我一拉,我挤上了车去。顿时觉得舒服好多。

    坐在座位上,终于可以吁口气。看着彼此,都满脸是汗。可是,我们毕竟上了这辆可以通向我们未来的列车。我从包里拿出随身听,放了一张音乐嘈杂的cd。他抢过一只耳塞,一边听音乐一般旁若无人地和我说话。我喜欢这样的男孩,率性得纯真,使我们两人都能放下过去的包袱。

    这样的时刻,我清晰地感觉到了自己的快乐。

    到西安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出了火车站就是广场,有几个男孩子举着很大的牌子,上面用橙色的水粉颜料写着“欢迎青鸟”几个字。青鸟是林寒的网络昵称,那是林寒的网友来迎接我们。一共三个人,都是那种有艺术家气质的年轻男孩,长发,穿t恤和有些破的牛仔裤。

    他们的笑容健康明亮,像原野上的向日葵。都有着洁白的牙齿和标准的北方普通话,带着粗犷的温情。

    林寒上去和他们打了招呼,从未谋面的朋友,见面却是熟悉的,因为彼此了解。乘出租车去了我们租住的地方,半旧的楼房,五楼。他们三个住一套房子,我和林寒住一套三室一厅的房子。

    把东西放在房间里,我已经热得快透不过气。有个染栗色头发的男孩为我们送来了冰可乐,我们怀着感激喝起来。

    很快适应了这里的生活。我、林寒,还有对面房间的三个男孩,我们办了一个网站,包罗了音乐、文学、美术以及各种时尚元素,我做栏目编辑,林寒做维护。闲暇的时候会和对面三个男孩去泡吧,或者就在我们的小窝里煮火锅,喝啤酒。跟他们一起真是觉得很开心,不用掩饰自己的情绪,可以随心所欲。即使我的房间好几天不整理也仍然有人会进去,毫无顾忌地坐在木质的地板上听音乐。

    好象想念瑞木的时候已经开始减少了。

    很快过了两个月。网站不很景气,但是那是我们六个人共同的理想,都不愿放弃。于是都各自在想着方法筹措资金。三个男孩各自在不同的地方找了兼职,林寒在一个酒吧做吉他手,每天天黑就出去了。我似乎是一个缺乏谋生能力的人,不愿意面对更多的人,于是就只能用我唯一可用的谋生方式:写作。为电台、杂志赚稿。虽然这种生活很不稳定,可是我觉得自由。最起码没有人可以束缚自己。

    下午有时候会和林寒一起出去。走在城墙的脚下,看暮色沉沉的天空中有鸟群飞过,暧昧而闷热的天气中有时候会点燃一支烟,再挽住林寒的胳膊,看起来很像一对恋人。可是我们自己知道不是,所以再亲密都无所谓。

    会去吃羊肉泡。这种味道浓郁而油腻的食品,和着辛辣的生蒜头,有一种特别的香味。

    当我写不出东西的晚上,有时会偷偷地去看林寒的演出。坐在酒吧的一角,抽烟,神情颓废。有一些男人会来搭讪,我总是淡淡的不理他们。

    林寒的演出总是带着一些歇斯底里。或许和他的往事有关。其实他和素桐,已经没有机会了。几天前我收到素桐的邮件,她说,她不会再出来了。忘记了一切曾经的理想,曾经的爱情。我理解素桐,她永远无法走出束缚。

    其实他们都比我幸运。虽然没有在一起,可是有爱。而我和瑞木,只能分开。不知道他是不是找过我,也不想知道。毕竟我好不容易逃脱了啊,就算后悔,也是一个人的事情。

    深夜我和林寒坐到露台上的时候,我对他说,林寒,不能老对过去念念不忘啊。人要向前面看。

    说这话的时候,我看见他脖子上用一根黑丝线系着的已经褪色的银戒指,在灯光下发光。那是好几年前我和素桐一起买的,一人一枚。我忽然觉得心酸。或许我这一辈子都不会有人这样记着我。

    林寒苦笑了。他说,是啊。可是你也一样。其实你心里最深的地方还是没有开心过,你的自由是你的幸福换来的。我是了解你的,你和几年前一样,依然是需要别人照顾和爱抚的样子。

    晶亮的液体蓦然划过我的脸颊。我低声说,林寒,抱我好吗。

    他轻轻将我搂在怀中,没有任何情欲。熟悉的气味渐渐淹没了记忆中瑞木的气味。

    又过了几个月,网站由于资金的缺乏,实在办不下去了。经过六个人慎重而沉痛的商议后,决定转让。我们和那几个向日葵般的男孩终于分道扬镳。他们有的去深圳,有的去上海、北京。临行的时候,我们豪壮地在一起猛喝,折腾了整晚上。

    他们终于都走了。陌生而又熟悉的地方终于只剩下我们两个人。生活所迫,我们找到了一个新的工作,即在一个网站分别担任栏目编辑和网络维护,开始了循规蹈矩的生活。终于明白,生活是永远不能随心所欲的。

    还好网站的工作并不需要太多接触陌生人,我在网络这个世界里还能感到温暖,生活开始过得有规律和逐渐充实。

    我在网站发表文章,经常会有读者给我留言。时间长了,就发现有两个男性读者,总是在我的文章后留言,几乎看完了我所有的文章。有一个叫“少年事”另外一个叫“等你在原地”少年事经常在留言版上写,偶然,你要走出往事的阴影,忘掉过去。而等你在原地每次都只有一句话,他说,你的感受我了解!很短但很坚定的一句话,让人感到温暖。我经常会看着屏幕就湿润了眼眶。

    其实我知道我并没有忘记瑞木。最起码我的文章里都有他的影子,我经常设计着和那个叫木的男人的各种结局,有的圆满,有的遗憾甚至惨痛。可是那只能是幻想,我也始终活在自己的幻想当中。

    我想我是不是不应该再在逃避中生活,是否该勇敢面对一切过去。或许哪天我该把我和瑞木的真实故事写出来,让所有的往事得到沉淀。

    知道有一天我再看见等你在原地的留言。

    他说,你是我的偶然吗?我好象从你的文章里看到我爱的女孩的影子。我不知道你到底是不是她。如果是她,我想对你说,我希望你能回到我身边来。

    我只觉得心碎成了千万片。他该不是瑞木,不会是。

    等你在原地依然每次留言,坚持地,坚定地。他说,你看到了吗?我是瑞木。我不知道怎样才能找到你,就只能靠你以前写文章的笔名去搜寻。我希望是你,希望你回到我身边。

    我经常在显示器后泣不成声。

    可是我仍然不动声色地发表稿件,就像从没看到过。我想,其实我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虽然爱,也只能束缚彼此。就让瑞木慢慢死心,他总有放弃的那一天,会找一个乖巧甜美的女孩子过一辈子。

    两个月后,瑞木最后一次给我留言。他说,让我再叫一次你的名字,玄。这么久了,我感到失望了,你就像从这世界消失一般。我想,该放弃了,下个月我就结婚。以后我不会再来看你的文章了,因为每次看了,我都想哭。我该说对不起,当时怎么能那么轻易让你离开。可是,一切都不能挽回了。

    那天我第一次回去得那么晚。一个人默默走了很远,终于走回到住处。林寒见了我的样子给吓住了。他说,乔玄,你怎么了。我好担心你。

    我不说话,只是用力将头埋在他怀里,哭得昏天黑地。

    他一边安抚着我,一边说,乔玄,既然一切都过去了,那么就忘了吧。或许你们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我惊讶地抬起头看着他。

    他微微地笑,说,原谅我,乔玄,其实少年事就是我。我看到了瑞木给你的留言。人总是要面对现实的,就像我和素桐一样,我知道我们不可能再有未来了。于是我学会忘记,学会呼吸现在的空气。你也一样。放坚强一点好吗?

    我不说话,沉默地靠在他的肩头。

    从那天开始,我们之间像有什么在发生变化。林寒开始照顾我的生活,给我温柔,跟他在一起的感觉很好。他从不让我做我不愿意做的事,也不介意我有抽烟的不良嗜好。他容忍我的一切。

    我在想,是不是可以跟林寒将几年前的感情写上续集。当然,只是在想。

    又是一个六月的天气。我和林寒走在阳光下的街道上,感觉像我们刚来的时候,新鲜而明朗。时间过得多快啊,转眼又是一年。我在街边等待林寒为我买来美味的冰淇淋。我面对的是一个很大的橱窗,我从里面看见自己,穿白色的t恤,褪色的牛仔裤,依然有甜美天真的容颜。或许往事并没有在我的身上或心里留下多深的痕迹。

    忽然里面有人走出来,一男一女。英俊的男人和玲珑的女子,手上提着购物袋。

    那是我记忆中那么深刻的男子,他在最后一次留言上告诉我他将要结婚,将要属于他身边的那个女子。咫尺天涯。

    我慢慢地转身向林寒走去,他微笑着把冰淇淋递给我。炽热的阳光下,冰淇淋已经开始融化。我低下头吮吸,掩饰着眼里温热液体的溢出。林寒始终走在我身边不说话。可我知道,他的眼光,是疼惜的。

    下午的时候,我坐在阳台上看书。林寒走了过来,蹲在我的面前。他缓缓地递给我一个精致的丝绒盒子。

    我打开,看见一枚小巧的白金戒指。他微笑地看着我。

    我淡淡地笑,将香烟咬在唇间,用右手拿起戒指,轻轻地将它套在我的左手手指上。

    后来,林寒说,乔玄,你那一刻的神情,真是又沧桑又甜美,让人看了想和你相守一辈子。

    我看着那枚简单晶亮的戒指,说,谁会想到,到底还是我们两个合成了这样一个圆。却枉费了这样几年。你说,是从什么时候又喜欢上我的?

    林寒狡黠地笑了,他说,从我在火车站遇见你的那一刻,我知道,你是逃不出我手心的。

    我也笑了,眼泪却簌簌地滚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