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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那个阳光灿烂的九月午后，我来到了那个坐满六十多人的高三大教室。我斜挎着包，站在教室门口，任凭五十多双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班主任介绍完后，我没有任何言语，只是目不斜视地穿过丛丛目光，走到倒数第三排坐下。
在我的眼里，这只是一群天真得不能再天真的孩子。是的，我比他们都大，我来自另一座更大的学校，我高考落榜，来复读。或者，更确切地说，我只是来混日子，也许心情好时可以重拾学业，考上某座艺术学校；心情不好，便等着家里给我找一份收入稳定的工作。
多日以后，和这些孩子已混得较熟。他们中，大部分是对未来充满着理想的热血青年，对一切热忱，热爱学习，常为了一些学习中的问题争论。当然，他们也热衷新近流行的歌曲、服饰，有时，我可以和他们谈到一起。其实，我只不过比他们大一岁。大部分时间，我在桌上明目张胆放一本小说，旁若无人地看。因为我没办法，除了文科课我还能聆听和讨论，其他课我从来不听，我不会，也没兴趣。
久之，我的事迹便被几乎所有同学和大部分老师所知道，我成了一个有一点与众不同和孤傲的异类，同学于我是敬而远之，可是如果我哪天心情不错和他们聊聊天，他们又显得近乎“受宠若惊”了。受此待遇，我也很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因为我自己知道，我没有那么另类，我在那所学校是一个非常乖的学生，当然，除了语文成绩还尽人意我之外，其他科目一塌糊涂。所以，我养成了波澜不惊的习惯，而且，我不善表达，这些，在他们眼中，便显得另类了。
2
转眼，秋天已到。有段时间觉得憋闷，想出去走走，就向班主任撒了个谎，告了假，到原来上学的地方溜达了一圈。回来的时候，正召开年级运动会，那天天很晴，我坐在那里，听旁边的一伙同班男女在大谈国际局势，听得兴起，不由插了几句。因我平时不多言语，所以四座皆以惊讶的目光看着我。
这时一个叫嘉楠的男生直冲我走了过来，边走边说：英雄所见略同！握手握手！我矜持地笑，不语。他在我身边坐下，说，我们这么投缘，不如义结金兰吧！我被他逗乐了，也信口胡诌道：好啊好啊，几位兄台，把你们的烟借几支，当香用！
正在这时，班主任从身后经过，闻言停住脚步。我看到他们使的眼色，便开始装模做样，一本正经地说：虽说“911”事件让人大快人心，可反恐仍旧是各个国家的头等大事，我们也不能幸灾乐祸身后的脚步声远去。我和嘉楠相视而笑。
后来据嘉楠回忆，他在那时刻，心里开始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3
后来我们开始熟悉了，下课了他总爱坐到我身边，和我海聊。而其他同学总拿我俩开玩笑。
其实我早就预料到要发生的一切，因为我是一个喜欢用直觉判断的人。我不能否认我有那么一点刻意地在引诱他，因为我知道他不是一个好学生，也不忠于感情，而且，他英俊，我呢，有那么一点无聊，期待发生点什么。
有天晚上，上晚自习，他传过来一张纸条，上写“下自习操场见”我去了，他已经在操场上等我，斜倚着一棵梧桐，眼睛亮亮地看着我。
我说，你有什么事？他说，我们到后山上去看月亮，我有话想跟你说。我还没说话，他牵着我的衣袖，将我拉出了后门。
小山冈上，我们迎风而立。那夜的月亮似乎明亮得逼人，散发出冷冷的光辉，看起来又大又圆，我静静看着，不由看呆了。
他却悄悄来到我的身后，也看着月亮，看似漫不经心地说，这几天没见到你，我觉得空荡荡的，第一次期待着早点到学校。我屏息凝气地听着，他停了停，又说，我想，我是喜欢上你了。
我不动声色，说，是，我们是朋友，我也挺喜欢和你一起玩的。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我说，时候不早了，回去吧。他默默地跟在身后。
4
此后我们仿佛有了一种默契般，经常在操场上、楼顶上玩耍。有天我从一栋楼经过操场到另一栋楼，天下着大雨，我迎着雨跑得飞快，这时身边突然多出一人，拉着我的手飞跑，我身不由己，脚步像穿了红舞鞋一样停不下来，脚下水花飞溅，我感到一种肆意的快乐，隔着雨幕，我看见嘉楠英俊而开心的脸。心跳剧烈起来。
当然，也由于那件事，给我们带来了不大不小的困扰。先是他在课堂上被班主任叫走，一些有经验的男生道，又上“焦点访谈”了。我笑道，还“实话实说”呢！
大约一个小时后，嘉楠回来了，经过我身边的时候，他笑笑地望着我。我真是搞不懂他怎么会笑出来。
我意识到下一个上“焦点访谈”的会是我，便做好了思想准备，忐忑了一天之后，终于被班主任钦点。办公室里，几位和蔼可亲的老师都等着我，给我沏上了绿茶，端来了太师椅，很随和地和我唠家常，展开了迂回战术。半个小时后，终于切入正题，从学业、未来这些方面先鼓励我、肯定我，然后再指出所谓早恋的危害，再真诚地祝福我们毕业后能够在一起。在他们说了很多之后，我说，可以让我说一句吗？
为首的老师说，你说
我说，我和他只是很正常的朋友关系。
一位老师说，可是据我们所知，你们的关系并不只是你还是听我们一句吧。
我控制不住地皱了皱眉，说，何以见得我们不只是朋友？
班主任沉默了一小会，说，是嘉楠说的，我们听得明明白白。
我无言以对。这个嘉楠，在搞什么。你想害死我啊。是你傻还是你故意的？
我吸了一口气，无可奈何地说，我记住了，我会注意。
老师们露出了满意的神情，说，我就知道你的觉悟还是很高的，努力吧，把你擅长的语文好好抓一下，考学还是有机会的！
我谦逊地一一应下，退出。
回到教室我一把把嘉楠从座位上拖起来，说，何嘉楠，你想害死我啊！
他一脸无辜地站起来，说，我对他们说的都是实话，这一点上，我不会说谎的。
我说，走，我们到外面去，你一定要说清楚！
可是嘉楠倔强地站着，他就那样倔强地站着，他当着全班学生的面，说，我对他们都说了，还有什么必要到外面去谈！我现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我都可以说，我喜欢你，就是喜欢你！
他的语气坚决，眼神肯定。
周围已经有人开始“哦哦”地起哄。我们就这么对视，呆住。
5
从那次，我知道他是真的，也第一次感到了后怕。可是，也许由于来自各方面的压力使我们更紧地连在了一起，我开始停不下来，天性中的叛逆在这一时期得到充分的体现。
原来，我误解了他。他不是游戏花丛的蝴蝶，他只是一个天真的孩童，为了理想中的幸福，可以奋不顾身扑入。
我们开始公开在一起。
当然也遇到更大的压力。先是老师们突然间对我们的行藏了如指掌，经常训话；然后我们发现身边潜伏着大量的间谍，以至于后来我们不得不低调行事。
6
冬天里我们看了一场流星雨。夜里的气温很低，可是流星雨很漂亮，我们和部分同学冒着很大的危险在操场上观看。他用一件大衣裹着我，我们专注地看着天空中不断划过一颗颗闪亮的流星，拖着长长的火焰尾巴，仿佛听见它们划过燃烧的声音，漫天星雨纷纷坠下，是那么壮丽的景象，永生难忘。我不记得自己许了多少个愿望，只知道，很多都与身边这个男孩有关。
从那天开始我开始认真地学习，我仿佛看到了很远的未来，我们会在一起。他也是，不再像以前那样狂放不羁。可是，即便是这样，我们仍然不被他人看好，很多人以“不可理喻”的眼光看我们。
我知道他的压力越来越大，可是我就是无法接受他又重新开始抽烟。开始的时候我跟他说，他马上把烟掐灭。后来，我跟他说，他只是涎着脸笑。我生气可是我没办法，我知道他的压力大。
7
终于那一学期即将结束，进行了一次模拟考，以我的文化课成绩，考那所艺术学院是绰绰有余的，但他的成绩仍不够特别理想。可是他说，没事的，为了你，我一定会努力。你要记得，我说过会照顾你一辈子。我握紧了他的手。
就在这个时候，家里打电话来，告诉我他们已经为我找到了一份薪水丰厚、稳定的工作，开春就上班。
我一下就清醒过来。我是违抗不了命运旨意的人，我无法在父母面前执拗起来，我不能看他们失望的眼光。我不是一只候鸟，可以为了追寻季节的脚步就随时迁徙，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
也许我更受不了的是未知的困难，我害怕纯真的爱情会在水泥钢筋的现实生活中枯萎，我没有直面破灭的勇气。有生之年，分手总是难免。谁能给我们几十年、一百年。只有趁着还在爱的时候，决绝地转身离开。这样，留下的便只剩美好。
8
寒假。我走了，离开了那个教室。
春天，我没有去。
我走进了办公室，开始了朝九晚五的生活。刚开始的几个月里，我为了熟悉业务，忙得一塌糊涂。闲暇的时候，有时心会微微抽痛，想起嘉楠。他，好吗？
偶尔会接到他的电话，问我过得好不好。我说很多鼓励的话，却绝口不提我们之间。他真的太天真，什么都没觉察到。
七月，高考结束。有次在街道上，遇见他。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说，你知道在整个七月，我都在期待什么吗？第一，我期待见到你，第二，我期待录取通知书会来。
我忍住内心的汹涌，不言语。他说，你怎么不高兴？
我抬起头，看着这个小我一岁的、天真的男孩：嘉楠，有件事我必须和你说。
他笑了，说，好啊，我们找个地方，我也有话，不，是有很多话要和你说。
我们去了一间茶厅。
他一把握住我的手，说，我们谁先说？还没等握回答，他又说，还是我先说吧，我实在太想念你了。知道吗？我在考试的时候，想到你就浑身充满了力量
我打断他的话：嘉楠，你听我说，我们到此为止了。我声音颤抖，不敢看他的眼睛。
他的笑容在脸上僵住，说，你说什么？
我镇定下来，说，嘉楠，我爱上别人了，我不爱你了。我们到此为止吧！
他的双手在颤抖，眼眶在泛红，难以置信地看着我。过了一会儿，我看见，晶莹的泪滴滑落下来，滚烫地落在我手上，我的手像被烫到了一般，一下就缩回来。
他还是那样看着我，流泪。
我再也坚持不住，眼眶中蕴藏已久的液体溢出来。
良久，他回过神来，伸手轻轻地擦去我的泪水，像以前一样。他说，我尊重你的选择，希望你幸福。你先走吧，我在这里呆一会儿。
我犹豫几秒，毅然离开。回到家，依然发现自己在淌泪。
那次之后我再也没见过他。后来听别人说，他考上了大学。
9
两年之后，我在qq上看见他。他和我说了很多话，关于他的学校、学习情况，以及他的理想，最后他说，我还是很想你，你一定不知道。
又过了一年，我在秋天的街道上看见他，和他身边的那个女孩，他说，我毕业了，我想回来工作，她是我女朋友，也跟着我回来了。我看他身边的女孩，青春逼人，重要的是她目光肯定，眼神清澈。她说，是啊，我要和他在一起，无论他去哪里。他们相视而笑。
我感觉到自己一下子老了，不是因为女孩的青春逼人，而是，虽然我仍然明眸皓齿，可是我已不敢那么投入地去爱一个人。
在这以前，我以为将正在盛开的美丽爱情封存在琥珀里，就可以抗拒枯萎，永远盛开。但是，我突然醒悟。世界上最伤感的事情，不是你爱的人不爱你，而是，你爱的人，比你想象中的还要爱你。他什么都给得起，可是，你却不敢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