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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草惊蛇之后,挫败四姓仓促所行的州狱暴动阴谋,但韩谦心里知道,他们在叙州的根基犹浅、太浅。
他们此时即便是连初步掌握住黔阳县都算不上,而郎溪、潭阳两县的主要官吏,迄今更是都没有人到黔阳城来参见他父亲。
叙州目前只是通过之前形成的协议,各方面保持公函往来未断,只是令宁安宫及太子一系,暂时无法直接通过部司向他们施压而已。
这也注定了他父亲在叙州,目前只能勉强维持州衙的运转,但凡想做什么事情,却是寸步难行。
一纸公函下去,要是能符合大姓强豪的利益,或许能行,要不然就是一张废纸。
不过好处也有,那就是他父亲想在叙州纵容什么事情,大姓强豪也难以动用公器进行禁制。
比如流民私自造堤围垦淤地,按律是应官府出面禁止之事,但冯昌裕、冯瑾父子不敢回黔阳城,县府衙门近乎瘫痪,州衙视若无睹,那必然就禁止不了。
即便鼓励民众养鸭禽,也只能因势利导,难用公函行之。
韩谦不可能在叙州停留太久,但要做的事情太多,循规蹈矩是肯定不行的,那就只能剑走偏锋。
接下来在叙州的日子,韩谦主要除了闹腾黔阳城内各家的食肆酒楼外,盯住帆布、篷布的试织,也是他短期在叙州所能推进的事情。
一方面当世的纺织手工业以及织造技术较为发达,是唯数不多在前工业时代或者说农业社会,就可以进行规模化发展的产业。
这为大规模生产帆布、篷布提供必要的条件。
除了随韩谦他们到叙州的家兵妻女都擅织造,在金陵也多以此为业补贴家用外,叙州也有织造能手,但韩谦叫季希尧多从狱卒以及州衙低级胥吏的家眷中雇人补入草创的织造院,这也能帮父亲加强狱卒及州衙的稳定性。
而厚韧的帆布、篷布,除了能造船帆外,在当世的用途也是极为广泛,即便民用市场需要慢慢开发,但仅军用这一项,用度就极大。
篷布织造,除了试着用不同的平纹或叙纹、或单股或多股线织法外,还要试用不同产地的棉、麻物料进行比对,识造小样倒是方便,十数天时间就织造出二三十种小样。
韩谦也不指望能一蹴而就,此时也只是劣中选优,先试制操训用的船帆。
此时叙州没有现成的大型织机,船帆用小块篷布进行拼接,而就长江及内陆的风势而言,短时间内都不会有什么问题。
三艘战帆船的改造也在如期进行,但即便不大改船体,即便能免费用州工师院的匠工,也能偷用州府所存一些物料,加强船体结构强度、甲板、船舷蒙裹熟牛皮、加装女墙箭垛等等,花费还是有如流水。
没有更换桅杆,但就算是船帆的横立面加宽一倍,新式风帆的操作也要较以往复杂许多。
以三艘战帆船为主,组建叙州船帮的主要目的,是要武力震慑沿途的江匪水寇。
而以战帆船为核心、对抗江匪水寇的水战之法,与杨钦他们之前以乌艄船为主、以偷袭民商船为主的战法,自然也是有极大的不同。
韩谦也不是全知全能,他没有太多的精力兼顾这些,只能是杨钦率领部属,不断的进行适应以及作新的尝试。
除了高绍、田城、赵无忌率二十名左司斥候,继续留在韩谦身边,负责斥候护卫侦查以及情报收集等事外,郭奴儿、林宗靖所率三十名左司斥候,都编入杨钦手下,先在沅水位于黔阳以北的开阔江面上,学习帆船操作、水战。
郭奴儿、林宗靖所率的左司斥候,有近半数都是受韩谦操训过大半年的家兵子弟,适应、学习能力极强。
杨钦手下三十多人,看似都是水寇精锐了,但除了身体素质要强一些、单打独斗的身手要更强悍一些,实际上是远不能跟郭奴儿、林宗靖等家兵子弟相比的。
杨钦甚至都要在郭奴、林宗靖两人的帮助下,才知道要怎么用正规的编伍之法管束部属。
水战之法,韩道勋带到叙州的多部兵书都有提及,但记述都相当简略,需要跟杨钦这些年所掌握的野路子进行比对,互为补充。在这些方面,郭奴儿、林宗靖也表现出极强的适应能力,令杨钦肩上所承受的压力极大,担心哪一天韩谦就会令郭奴儿、林宗靖直接取代他掌管船帮。
虽然答应组建叙州船帮,杨钦很有些勉强,但既然答应下来,杨钦也绝对不愿被人取而代之。他每天不管督造战船、训练水战多辛苦,都要抽时间跑到芙蓉园来见韩谦汇报进度,以示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下。
然而杨钦却不知道,韩谦为钱粮之事,却愁得食寝难安。
豪族常豢养数百僮仆,靡费巨万,而韩谦要养精锐,人数虽然不到一百,但靡费更大。
他刚到叙州,收敛了近两百万钱的横财,看似不少,但给他父亲拿走一半,用去支撑州衙的运作,剩下的要用于筹建造船场、织造院、改造战帆船,还要额外暗中支持冯宣、高宝,这笔钱才半个多月,就被他挥霍一空。
即便祛瘴酒颇有奇效,叫韩谦额外讹诈到二三十万钱,但也就能多支撑七八天光景而已。
而支持杨钦在黔阳重建杨潭水寨的安家费、重建费,再少再少,也要上百万钱起步,这还没有考虑杨潭水寨要不要大举雇佣人手围垦淤地!
韩谦这段日子做梦,都是梦到有人围着他逼债,而闹腾黔阳城里的食肆,便索性大吃霸王餐。
即便韩道勋此时还难以全面掌控黔阳城内的局势,但是韩谦在黔阳城里吃几顿霸王餐,还得是店东家给他陪笑脸。
黔阳城内外稍有名气的食肆、酒楼,绝大多数都是客籍大户的产业,自然也是怨声载道,韩谦倒是履行了他进洞庭湖之前,对潭州节度使世子马循的承诺。
他这次随父亲进叙州,就是专为收刮地方而来,不管土籍,还是客籍,一个都不落的进行折腾。
韩谦折腾食肆,还专点名吃鸭菜,还特别喜欢吃鸭舌,常常需要店家宰杀三四十只鸭子,只为了韩谦做一道菜。
韩谦又是出奇的挑剔,不满意,还会将店家的大厨拉回芙蓉园训斥;韩谦甚至还让放出消息,要是黔阳城不管是食肆,还是寻常人家,只能谁能做出鸭子能叫他痛痛快快的饱食一顿,便给一万钱的赏。
韩谦还是隔三岔五的真给赏,真真是在吃食之道上将二世祖的风范张扬到极致。
韩谦如此剑走偏锋的折腾,效果就是桂花鸭、熏鸭、炙鸭等名菜的正宗做法,在黔阳城内外迅速传播开来。
不管是食肆,还是普通人家,做鸭菜的水平大幅提高,刺激得黔阳本地的食鸭规模短时间内激增,仅大半个月时间,就已经需要商贩从外地贩买鸭子、鸭苗,补充当地的不足。
只是这些都远不能解决韩谦财源短紧的困境。
他引诱流民涌入叙州的计划,并没有从薛若谷、李唐、秦问三人那边传出去,潭州那边没有丝毫的动静,但韩谦不能随便找人放风声,他要避免这事过早传入四姓的耳中。
到八月初,看到潭州还没有动静,而韩谦口袋里实在是就剩几个铜板,他只能更改计划,找到他折腾过的食肆酒楼,暗示店东家或者介绍到有意愿的地主,只需要交给他一笔钱,就可以放手去圈占城外的荒滩淤地开垦,而只要他老头子在任上,州县绝对不会出面干涉。
照前朝及朝廷奉承旧制的惯例,要是三年内都没有谁出面干涉,开垦的荒地已成熟田,州县便会默认既成的事实,在更新田册时予以确认。
世人对土地的情结太浓烈厚重了,再说刺史公子亲自出来充当掮客,甚至还以借款的形式留下亲笔手写的字据,怎么会没有人动心?
以往土籍大姓担心围垦淤地,会令客籍势力在叙州扩张,州县也禁止私户侵占这些能用以扩大官田、职田的荒淤地,客籍大户都是小规模的、偷偷摸摸的围垦荒滩淤地。
只是夏秋季雨水漫涨,不进行大规模的造堤围堰,仅仅是小片偷垦荒滩,很难保存住新田。
这些年客籍所拥有的私田规模,实际上扩张速度都不大。
而当前土籍大姓势力,几乎都被吓出黔阳城,州县衙门一片混乱,就已经有人,特别是临近湾滩地的大户人家,就已经有动心,想着偷偷在这上面搞些事情出来。
其他不说,偷偷外移路埂、扩大田界,将小亩地偷换成大亩地,一户中产人家,偷偷增加三五亩地,不是左邻右舍,还真是无法察觉。
而刚到叙州,就外派斥候到各地散播金矿谣言的效果,这时候也渐渐显现出来。
往来黔阳城的舟船在叙州卸客,可能每天多出三五人,或者十人八人都不会太明显,但黔阳城内就千户人家,算上官驿,也就有三座档次不高、以通铺为主的客栈,这么一座小城,在大半个月里多出小二百的外乡人,就足以瞩目了。
韩谦也是有意的人将这些人往叙州境内两座废弃的金矿处引导。
那两座金矿虽然在八十多年前就废弃了,但主要还是因为山体垮塌。
之后,没有再启,也是由于两座金矿已经开发二三百年,垮塌之前的产量已经很低,对官办而言,可以说是收入抵不上开销,但并非金砂完全开采绝尽。
然而既然是金矿,又经过近百年的风化,附近溪流低处也会沉淀出一些金砂。
虽然金砂溪河,依旧不具备大规模组织人手去淘金或开矿的价值,但成百上千的人涌过去,总归会有人有所得、有所收获。
而只要有人有所得,不要去管总体投入的人力跟产出比,在横财效应下,必然会吸引更多的人蜂涌而至。
实在不行,韩谦就考虑是不是隔三岔暗地里撒些金砂下去,给这些淘金客鼓舞一下士气。
只是想到这又是一笔额外的开销,韩谦就心痛得紧。
不过,一定要用横财效应才能将人大规模骗过来。
待这些人头脑渐渐清醒过来,有一部人会返乡,但他们能为横财效应吸引过来的人,大多数人还是无田无业者,即便没有金矿,而只要叙州让他们看到容身的希望,大多部分人就会留下来,给围垦淤地、矿产开发、种种工场提供充足的劳动力……
韩谦并不担心当世人有几个能窥破他的算计。
这种脱胎于后世圈地运动、羊赶人现象的计策,背后起主导作用的机制,与以往因战乱、饥荒所形成的难民潮有极大的不同,即便是他父亲知道他的计划,此时也是更担心大量流民的涌入,会令叙州的局面变得一团糟、不可收拾。
而事实上只要是人,就必然会积极的寻求出路。
叙州前期所形成的局面,以及本身地广人稀以及自然资源丰富的条件,将有利于这些生存力极强的人扎根下来。
唯一的问题,韩谦就是怕潭州不咬钓,哪天突然从沅水下游封住口子,不能走沅水及两岸的河谷通道,想短时间内就有成千上万的淘金客翻越数百里大山进入叙州,难度就实在是太大了。
韩谦找食肆酒楼的店东家,大肆进行私售垦荒权,急着收刮是一方面,更主要还是想着食肆酒楼的店东家多为客籍大户,他们不仅仅是跟潭州更亲近的问题,其中必然有潭州所安排的内线……
韩谦只能通过这种手段,强行将鱼饵往潭州嘴里塞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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