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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获相别半个月后,再次赶到龙牙山,此时已经是二月底。
姜获这次带着潭王杨元溥以行尚书令名义签发的授官告身。
薛若谷、田城及郑通等人也携带当初韩道勋赴任金陵前夕留在州衙的刺史铜印,从黔阳跟姜获会合后,赶到龙牙山来见韩谦。
韩谦袖手而立,看着侍卫手里端着的漆盘里所盛授官告身帖及掌心大小、鼻钮系着紫色缎带的铜印,沉默不语。
田城、冯缭、高绍等人盯着那枚小小的铜印,却是两眼发光,这一次叙州刺史的名份确定下来,他们心里多时的担忧也总算是落了地。
韩道勋的死,田城、高绍等人既感到悲痛,又令他们对当前的世道感到极度的失望。
这也使得他们内心渴望叙州能自立的心思,其实跟遭受无端之祸、父死族残的冯缭、冯翊以及孔熙荣等人一样,比任何一刻都要来得强烈。
而无论是冯家的血腥教训,还是这些年追随韩谦身边,多有受限于信昌侯府,都叫他们内心认为,唯有叙州能不受制于人,在当前乱作一团、血流飘杵的世道之下,家小及亲族才能得以更好的保存、延续。
要不然的话,稍有不慎就是万劫莫复。
冯缭经历过冯氏之祸便痛彻心扉,而田城、高绍所经历的人生,比冯缭还要坎坷、曲折。
不过,叙州人口基数太少,而四周辰靖思允应等州土籍番民势力极大,因为之前叙州土籍大姓势力被韩谦无情的打压,令他们此时对叙州充满了警惕,叙州贸然自立是缺少基础的,到时候很可能会陷入四面为敌、商贸断绝的困境。
叙州生产的布铁必须运出去贩卖,才能换得其他的资源,吸引更多的人丁迁徙过来,一旦商贸断绝,对叙州的打击将极大。
由行尚书省正式授韩谦刺史一职,无疑是田城、冯缭、高绍等人最乐于见到的结果。
之前都说先帝有意让韩家世领叙州刺史一职,那毕竟是虚无缥缈、缺乏事实依据的传言,没有任何正式的文书留存下来。
不要说在楚国了,这种传言在叙州内部,也很难有广泛的认同。
而今日韩谦在其父韩道勋之后,正式接任叙州刺史,有父子相继的事实后,便能真正初步形成韩家世领叙州的大义名份。
这样一来,叙州差不多可以说毫无代价的自成一系,不用再看他人的脸色。
此时,即便家主韩道勋受刑身死时日不久,田城、冯缭、高绍等人内心则是兴奋而激动的。
要不是姜获、薛若谷等人在场,他们对韩谦都要迫不及待改口以“主公”相称了。
携授官告身再次登上龙牙山的姜获,心绪就要比田城、冯缭他们复杂多了。
他更清楚新的叙州刺史任命为何能如此迅速出|台。
殿下与沈漾不希望韩谦真留在龙牙山服丧守孝、不问世事,更不希望丁忧服丧成为太妃及郑家及信昌侯府一系将韩谦排斥出岳阳核心的借口。
而郑榆等人默认下这事,一方面叙州已经为韩谦所实际掌握,另一方面他们猜不透韩谦的心思,有意顺水推舟将韩谦系于叙州,难以直接插手岳阳的事务。
姜获猜不透韩谦的心思,不知道他接到这封授官告身之后,会做怎样的选择,是感受到殿下与沈漾对他的迫切需要,而能暂时摒去丧父悲痛,为殿下筹谋,还是说顺水推舟,顺着郑氏等人的心意,割据叙州后真就躲在这山高水远之地,袖手旁观叙州之外的是是非非?
薛若谷心情则更是复杂。
自秦汉以来,中原王朝就没有停止过对西南的征服与归化,历经千年才在辰叙等州形成汉民杂居、流官与土官并立的局面。
而在韩道勋治叙州期间,他甚至看到辰叙两州彻底归化并入大楚疆域的希望曙光。
然而韩谦这次子承父业,接受叙州刺史,形成世领叙州的事实,薛若谷又不能说这就是倒退。
毕竟在韩道勋治叙州之前,叙州除了刺史一职外,诸多核心官职都是受土籍大姓势力世袭控制,像前任刺史死因如此成疑,朝廷也压根就没有追究的心思或能力。
不要说思州、靖州、应州、允州以及黔中故郡腹地的羁縻州县了,即便是距离洞庭湖平原腹地更近的辰州,以洗英为首的辰州洗氏,世袭权势也要比削藩战事之前得到进一步的强化。
也恰恰是辰叙诸州有世袭罔替的传统跟基础,使韩谦承继其父韩道勋接掌叙州,形成韩家世领叙州的事实才没有遇到强烈的阻碍跟反对。
甚至这在一定程度上被视为理所当然之事,很多人内心深处都认为如此才能稳定西南的局势,而不至于令西南彪健好战的番民、番兵,成为大楚王朝的威胁跟隐患。
“殿下与诸位大人商议,皆说以韩大人之能,治叙州不过小术尔,为便于叙州能为平息逆后之乱出更多的力,叙州自刺史以下,县曹部司官佐之任命,也皆由韩大人荐之。”姜获又说及韩谦得任叙州刺史后所附带的权力,这点暂时不会以正式的文书进行确认,但姜获代杨元溥、沈漾捎来这句话,也就代表韩谦举荐叙州的官员将吏时会得到他们全力支持。
韩谦掌握叙州官佐将吏的举荐权,这实际也是进一步确定韩家世领叙州的权力基础。
薛若谷心里暗想韩谦接下来会有怎么的举措,以巩固他在叙州的权势,却不想这时候韩谦缓缓转回身,朝他看过来,问道:“薛大人是不是已经没有留在叙州效命的心思了?”
薛若谷难以置信的盯向韩谦,他怎么都没有想到韩谦这么快就要过河拆桥,要将他直接逐出叙州。
韩谦没有理会薛若谷的震惊,跟姜获说道:“叙州官佐将吏,要如何调整,我留在龙牙城服丧,也实在没有心思去细想,但薛若谷薛大人、李唐李大人、秦问秦大人皆有大才,或能为殿下所用,我倒是举荐他们到殿下身边任事,或能为殿下排忧解难!”
韩道勋、韩谦当初以割据叙州之势迷惑马家,薛若谷、李唐、秦问三人差点与韩家父子决裂,这些事姜获心里是清楚的,没想到韩谦得授叙州刺史,第一步就是将这三人从叙州逐走?
“这这这,”姜获年逾五旬,风风浪浪也经历有半辈子了,这一刻说话都有些磕磕巴巴起来,心里难抑狂澜,韩谦顺势将叙州收为己有,从此以经营叙州为念,不再理会岳阳的是是非非,殿下将何以自处啊?
难不成韩谦将清阳郡主送到岳阳城,仅仅是作为逼郑氏、太妃他们在这件事上退让的棋子跟筹码?
“殿下以叙州刺史相委,是对韩大人莫大的信任,是指望韩大人为讨逆之事筹谋划策,”薛若谷脸涨得通红,忍不住争辩说道,“韩老大人在世,一心勤政爱民,也是为大楚社稷争一线生机而受暴刑,若谷不求韩大人能继承韩老大人的遗志,但也请韩大人莫要这么快就过河拆桥!”
“何为过河拆桥?难道我留在龙牙山守墓服丧的心志还不够明确吗?殿下待我真诚,我有孝在身,无法尽忠殿下跟前,请薛大人你们代劳,怎么就是过河拆桥了?”韩谦盯着薛若谷的眼瞳,问道,“再说了,我父亲有他的处世之道,我有我的处世之道,难不成我父亲一辈子都走不出来的死胡同,我还要一头扎进去?”
见韩谦都将话说到这程度,薛若谷却也无言相对,黯然暗道这世道欠韩道勋太多,韩谦心灰意冷,决意经守叙州,谁又能说他的不是?
“韩大人执意如此,薛某也无话可说,那便不再叨扰韩大人,明天自会派人将辞呈送上山来。”薛若谷朝韩谦拱拱手,便神色黯然的带着两名随从先下山去了。
“我也得赶回岳阳,跟殿下报信。”姜获原本有满肚子话,想着将岳阳这近一个月来错综复杂的形势说给韩谦知道,请他为殿下出谋划策,但此时满肚子的话都吐不出来,也只能黯然先告辞离开。
“你回去跟殿下说,殿下以叙州赐韩谦,韩谦必不会叫殿下失望,”韩谦跟姜获说道,“金陵时局一个月内便应该有所变化,楚州兵马势强,定能挫安宁宫叛军,到时候太妃、李侯爷、郑家的态度便会有所转变,请殿下此时还要稍安勿躁,另外,薛若谷、李唐、秦问三人生性介直,加以磨砺,能放心留在身边任用。”
姜获微微一怔,转而大喜朝韩谦揖拜,心里想,殿下都已大方叫韩家世领叙州了,怎么经营、怎么据为己有,都是韩谦他自己的事,郑家及韩道铭他们如此想,只会放松对韩谦的警惕,而他替殿下恋恋不舍,不是着了相?
目前看韩谦为割据叙州、巩固权势,将薛若谷等人逐出叙州,显得有些迫不及待、不留情面,但从另一角度看,韩谦暂时不便出山,殿下身边不正急需薛若谷等生性介直的大臣辅佐?
要不然的话,留薛若谷他们在叙州牵制韩谦,那不是吃了饱撑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