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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臻从来都自信,同等兵力的人马都压上去打,不畏伤亡,楚州军精锐面对赤山军是有压倒性优势的。
楚州军老卒超过一半,新的奴婢也皆是挑选出来的精壮,兵甲更加精良,给食补给更加充足。
对面的赤山军第一都,虽然号称精锐,但还有近半数的将卒所持,还是称为狼牙筅的破长竹杆,仅有不到四分之一的兵卒穿有铠甲,还都是缴获的革甲,在这场战事开打之前,将卒每天的给食仅有正常的一半,
所以尚家堡一战,他们在侧翼的失利,赵臻心里非常的不服,憋着一口气,心里惦念着总有一天要找回道来,眼前的机会来临了,何况他们在兵力上还是占优的。
即便他率部从溧阳出发,赶到南塘寨,将卒在体力上多少有些消耗,但赵臻仍然坚定无比的相信胜利已经掌握在他的手里。
然而战斗从申时初刻爆发,一直到暮色四合,双方在浅溪的南岸、南塘寨的西面一座宽逾三四里的浅谷地里激战超过两个时辰,赵臻的信心第一次动摇了。
赤山军的将卒是弱,双方投入战场的一支支百人队撞到一起,七成以上都是赤山军的百人队被打散,被打溃。
这要是在其他战场之上,入夜之前楚州军早就应该锁定胜局了,但赤山军打得太坚韧了。
赤山军每一支百人队被打散,被打溃,但后方或侧翼的百人队却极少受到干扰,令楚州军难以趁机扩大战果,甚至还要防备后侧翼的赤山军发疯的猛扑上来。
赤山军被打散、打溃的将卒,甚至在阵中便能在极短的时间内重新整顿集结起来,重新封锁住缺口,令楚州军难以前行一步。
这不仅意味着赤山军对伤亡的承受程度,要高过楚州军,也意味着什长到队率这两级的基层武官,组织能力跟作战韧性也要高过楚州军。
这也使得在短短两个时辰的激战时间内,南塘寨一线的赤山军伤亡率超过三成,战斗力犹没有瓦解、崩溃的迹象,相比较之下,赵臻从己方的将卒眼里看到畏惧之色,临夜之前似乎都是被他强逼着重新踏入战场。
楚州军的指挥体系,强在队率与营指挥使一级,强于列阵而战,虽然入夜后仅仅是薄阴天气,还有稀微的星光从薄云间闪烁,能叫人隐约看到远山的轮廓,但在入夜之后楚州军也必须撤出血腥战场,退到临时从界岭山西麓流出的一条浅溪之后休整。
这时候赵臻甚至都要庆幸赤山军的将卒太弱了,庆幸眼前这部赤山军在过去两个月里都没有得到充足的粮食供应,以致激战这么久导致体力上的严重消耗,持续作战能力也随之被严重削弱。
要不然的话,对面这支赤山军入夜后不与楚州军脱离,还要继续纠缠下去,甚至往己阵纵深处穿插,赵臻便要担忧在队卒以下基层武官作战韧性要稍差一些的楚州军,更容易诱发不可逆转的混乱。
王文谦感受到午前匆忙赶往溧阳与赵臻会合时马车翻倒还是伤到肋骨了,他此时与赵臻、殷鹏爬上浅溪边的矮岭,还是觉得胸肋隐隐作痛,但眼下不是关心这些的时候,他们此时往南眺望,能看到一队人马,在上百支火把的映照下,进入南面赤山军的营地。
虽然楚州军在金坛的千余人马,在入夜时赶过来,但赤山军在南岸也在不断的增兵,他们能赶在韩谦攻陷郎溪城之前,撕开赤山军的拦截吗?
王文谦的信心也禁不住动摇起来,忍不住暗暗的问自己这个问题。
他也清楚一旦被韩谦提前攻下郎溪城,他们就必须撤军,要不然的话,赤山军能撤入南塘寨、郎溪城休整、喘息,打疲、伤亡惨重的楚州军还继续暴露在外,将是何等的危险,是不言而喻的。
能将一支仓促成军、物资条件比流民军好不到哪里的兵马,在短短不到两三个月间打造成这等的程度,这是何等的治军水准?
王文谦深深后悔当初没有坚持己见,没有在针对赤山军的策略上坚持下去,甚至这时候他们能在南线调集两万左右的精锐兵力投入战场,也不会有这样的忧虑啊。
“明天还是要加把劲啊,赤山军第一都精锐如此敢拼,第三都即便武备极差,但也不能小窥啊,照这个情形看,郎溪城的守兵未必能支撑到几天!”赵臻枯瘦的老脸,眉头皱得跟山似的,也后悔当初没有支持王文谦封锁赤山军东线的策略,没想到让赤山军获得两个月的喘息机会后,会演变成这么大的麻烦,说到底还是对韩谦重视不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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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大虎与郭奴儿率千余援兵赶到洪林埠时,天色已黑,但正赶上一支七八百人规模的宣州兵从小道翻越麻姑山,绕到洪林埠的西侧,想着趁夜从侧后对坚守洪林埠南面隘口的赵无忌所部发动进攻。
赵无忌率三百多骑兵、千余步卒在重创乡兵、击退宣州兵第一波进袭的骑兵之后,在狭窄不到三百步的隘口坚守已经有半天,打退宣州兵七次进攻,伤亡接近五百人,目前剩不到九百人还能持兵刃作战,体力消耗极大。
赵无忌右臂鲜血淋漓,这一天他都不知道开弓多少次,此时都无力拿起一支箭枝来。
即便早就侦察到有一部宣州兵从侧翼的山道穿插过来,但他也无力分兵去拦截,只能率残兵被动守住狭窄的隘口,将更多的宣州兵堵在南面,不使其北上打乱第三都进攻郎溪城的节奏。
“王侯无种,将相非命,五年前我郭奴儿与肖指挥使都还是被世家门阀践踏在脚底板下的贱命贱种,境况比诸位皆惨,能得今日之遇,唯不惜命耳。”郭奴儿勒住马,与肖大虎在赶了半天抵达洪林埠体力已经消耗极大的将卒面前,振臂鼓舞士气。
翻越麻姑山而来的宣州兵有往侧翼收缩之意,但不能趁夜击溃这股宣州兵,留到明天有更多的宣州兵翻越麻姑山进攻他们的侧后,麻烦将更大。
郭奴儿与肖大虎商议,赵无忌所部已经打疲了,伤亡惨重,他们率援兵举火夜战。
在简单的动员之后,千余援兵便悍然往西翼卷去,与稍稍犹豫之后便再从洪林埠西面杀过来的宣州兵,仿佛两股洪流在暗沉的夜色里激烈的撞到一起,双方都完全不顾夜战会引发难以遏制的混乱。
大半天时间经小道翻越麻姑山后,经过简单的饮食休整就敢投入夜战的宣州兵,自然是顾芝龙精心豢养的牙军精锐。
即便与增援来的肖大虎所部撞到一起,兵力上处于劣势,但顾芝龙的牙军精锐都绝对相信胜利是属于他们的。
夜战没有列阵相斗的可能,主将以旗鼓传递军令的通讯方式也彻底失效,更不要说两军撞到一起,在微弱的星光下,站在远处的主将也肯定不可能辨清敌我。
铅色的夜空之上,星光稀微,双方将卒只能在近处依靠口令、衣甲分辨敌我,肖大虎、郭奴儿两人直接下沉在哨队之中,各率扈卫与一哨兵将混编后冲杀在前,而其他哨队的作战,只能依赖队率、什长等基层武官对所部将卒的指挥与掌控。
感觉到敌军的攻势彻底松动开,肖大虎的大腿被长矛扎透,在三名扈卫的保护下,倚着一处石壁歇力,这时候隐约能看到大股敌军往西南方向的麻姑山里溃逃,便变更收缩回撤的口令,叫身边的扈从挨个传递出去。
明天还有恶仗要打,如此恶劣的条件下,他不能分散兵力进入地形复杂的麻姑山深处追杀敌溃。
肖大虎等了小半天,还没有看到郭奴儿回来,黑灯瞎火的,他在确保溃敌彻底退走,不敢再从侧翼集结组织攻势,便先带着聚拢起来兵马去隘口跟赵无忌会合。
肖大虎没想郭奴儿已经先他一步到隘口处,只是郭奴儿面门中了一箭,铁簇箭头从脑颅后穿透出来,被泪落满面的林宗靖抱在怀里已然气绝身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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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际露出一小片鱼肚白时,笼罩天地的昏暗似乎在瞬时间褪去,重新蒙上一层淡淡的青影,远近的景物也在骤然间清亮起来,城墙之上熊熊燃烧的一支支火把、一堆堆篝火在这一瞬间似乎变得黯淡下去。
靠着垛墙和衣而眠的郎溪知县周元和听到窸窣的细碎响声,猛然惊醒,反跪起来朝垛口外看去,黑压压的赤山军已经出动了,仿佛黑色潮水般往城下汹涌而来。
周元和心惊胆颤的站起来。
要不是知道刺史大人所率援军已杀到三十多里外的洪林埠南侧,要不是知道刺史大人已经请得上万楚州军精锐出援,随时能杀溃四十里外南塘寨守军的拦截,要不是城中守军大小二百多武官家小都在宣城,周元和都怀疑他们昨日半天都未必能撑过去。
兵甲简陋的赤山军将卒太他妈不怕死了,顶着落石、火油、箭矢冒死冲上来,尸体像下饺子似的落到城下,却不能叫他们在附城爬墙时有丝毫的犹豫。
这些该死的贱奴,难道一个个都吃熊心豹子胆了吗?
好在城头的守军经过昨日的激战,成长了一些,这时候拿起刀兵弓矛站在垛墙后,似乎没有昨天那么慌乱了。
只要是人就会成长,而只要经历过血腥而残酷的战事,相当多的人再拿起刀矛就会变得麻木——毕竟之前也操训两三个月了,他们依城而守、居高临下而战,对阵列及将卒间的配合,要求没有那么严格。
而城墙上下堆积如山的滚石擂木、一捆捆箭支,二十多具床子弩、城墙后还有三十多架新造的抛石弩,以及一桶桶烧热浇泼而下的桐油,昨日借助这些打退赤山军一波接一波的冲击,令赤山军仅昨日半天就在城下丢下上千具尸体,这也多多少少也能提振守军的士气跟信心。
不过,周元和也注意到赤山军此时在直接逼近东城门的出发阵地里,多出十数架支撑起来有四五丈高的投石弩。
“嗖”,一枚石弹带着尖锐的破空啸叫,隔空掷来,擦着城门楼砸往内侧的街巷。
好远的射程!
周元和扭头看向身后被砸穿屋顶的那栋木楼,粗粗估计,那枚成人头颅大小的石弹足足抛射出六百步远。
相比较下,城内所造的那些架抛石机,只能将相当重量的圆形石弹投出四百步。
这便是韩谦在军中独创的旋风炮吗?
在荆襄战事之后,旋风炮的制造在楚军之中就不再是秘密,但那是相对朝廷南北衙直属的禁军及侍卫亲军而言,宣州兵作为地方州营,却还不知道旋风炮的制造秘密——顾芝龙亲自在郎溪城坐镇的这些日子,积极加强了郎溪防御水平,也组织工匠造了一批抛石机、床子弩,却没有造旋风炮。
韩谦昨日没有将旋风炮投入作战,主要是前期为麻痹顾芝龙,在亭子山一线没有做任何攻城的准备,所有战械乃至圆形石弹都要临战从广德寨运过来。
即便旋风炮已经做到方便拆卸组装的程度,但大雨过后,能供大军急行通过的道路就那么几条,而且走过之后就泥泞一片,大型组件以及石弹从后方运过来以及就地取材烧制泥丸弹,都需要时间。
此外,受限于物资的紧缺,赤山军在郎溪城前能组装的旋风炮数量十分有限,仅十二架,而一旦叫守兵适应了旋风炮的攻击节奏及伤害模式,真正要能将坚固的城墙砸开大的缺口,则不是三五天能成。
此时将旋风炮投入战场,更主要的还是从心理上震慑守兵,集中压制东城门上的守兵,但最终还是要靠人命填进去,靠血肉搏杀将郎溪城夺下来。
在东城外的旋风炮阵地上,四百人规模、从各部抽调的先登锐卒已经组建起来。
韩谦身穿铠甲站在先登锐卒前,目光缓缓从众人的脸上扫过来,看到左侧一名将卒面孔熟悉,喊他出列:“韩豹,你兄长在骑营为先登,兄弟、父子入营伍,不可同时担任先登锐卒,你给我出来!”
“大人,雷鹏昨天都战死了,顾熊替我挡了一刀,整张脸被敌军劈开,都不知道能不能活,我今日要是怕死不登城,我,我对不住雷鹏、顾熊!”韩豹倔强的站在队列之中不出来,说道,“我哥要是能活下来,大人便告诉我哥,我没有给他丢脸——要是我跟我哥都不幸战死,请大人帮我妹妹许个人家,给我娘亲养老送终!”
“我训过这小子,死活不听话!”孔熙荣说道,“到时候我带他在身边,或许没那么容易死。”
韩谦看了韩豹好一会儿,最终没有再令他离开先登队,而是让奚荏帮着脱下自己身上的铠甲,跟韩豹说道:“将这身铠甲穿上,登上城头,奋勇杀敌,也要注意保护好自己。”
“大人,战场之上,你怎可不穿战甲?”韩豹哽咽说道。
“有你们在前面奋勇厮杀,难道我还怕敌军能杀到我跟前来吗?倘若诸多儿郎都英勇战死,我仅凭这两只拳头难道还能回天不成?真正的历史,终究是你们所创造!”韩谦哂然一笑,走上前亲自帮韩豹穿上他脱下来的鳞甲,然后目送孔熙荣亲自四百先登锐卒往郎溪东城门下进逼。
等到旋风炮将城门楼里守兵都逼出来之际,就将是孔熙荣他们附城进攻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