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里寂飘舞的女孩

冰玉罗刹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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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七岁那年的暑季,曾与堂兄堂姐们一处生活。一日午饭罢,堂兄来了位朋友,尚且空腹。堂姐走进厨房,五分钟后端出了一大碗热气腾腾香喷喷的鸡蛋面,看得我眼馋不已。

    作为父母的唯一掌上明珠,他们立意将我培养成有文化、将来以知识寻生活的女秀才。我也果真不负众望,成绩领先,知书文雅。他们严厉教诲的同时,让少年的我过着的是“充耳不闻凡尘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真空生活。

    那一分钟内能即刻看出一道几何题的八个证明步骤的眼睛却看不大明白一壶水开了没有。

    在外求学的四年里,一日三餐乃至夜宵都有食堂或小店供应,根本无需自煮。

    是以,快速做出一碗清汤鸡蛋面,被我视作绝技般,眼热得紧。

    毕业后的工作,是本城一家单位的驻外办事处的管理部,同事都是年长的家乡人,对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字辈,颇有照顾之意。大家一起生火做饭,我只管手勤脚利的打杂,他们并不介意煮烧的美味给一位单纯易处的女孩分享。

    但是不久,问题就来了——当他们全出差,只剩我一人时。当地口味特重,饭店的菜半碟蔬菜半碟辣椒的端上客人的桌子,呛得我无法开口。不厚的薪水怎可一日三餐下饭店呢。我又极喜吃新鲜的蔬菜。情势所逼,最好的办法便是亲自下厨了。

    让我悠哉悠哉地自练向往已久的厨艺,倒也是一件开心的事,只是初练兵烧出来的半熟、太咸或太淡的饭菜,吃着时却不那么愉悦,好在总是不断进步,同事们也对我渐佳的烹饪颇多鼓励。

    一些时日过去,我厨艺日湛。他们多是领导,常有要事,惟我很轻闲,这饮食大事便多着落我身,我也尽心地承包着五人伙食的厨房。

    一边乘良机操练手艺,每每为新学会了一种菜的烧法而心头雀跃,一边却也尽情享受这“要职”所带来的受人关注尊敬。兵家大战,粮草先行,自古粮草官就颇重要啊。他们稍空些的时候,副经理淘米做饭,经理买菜,财务主管洗理切,为我打下手,我则大厨般手持锅铲气定神闲地站立锅旁,倒也颇具风范、惬意的很。

    分公司的人常到管理部来办事,逢用餐时间,自便也就尝到了我这位厨师的手艺,通常是赞扬一番,而这时我们的经理主管们的神情颇像家里有什么宝物得到了客人的称道般自豪不已。

    印象深的是那一次,总公司董事长率人巡察,到得我们的“驻地”董事长是个以身作则、深深懂得经营之道不可浪费的人,每经一处,决不下饭馆,更别提酒店海宴了,只在员工处一起吃,要求清淡即可。

    在得知董事长行程之后,经理吩咐我一项“大任”:他们四人中有三人要出席会议,招待的事就交给我了。届时,更还有各个分公司的经理参加,头头目目,约有十五人左右。并特别交待,客人身份不寻常,这主人家可要拿当得出啊!

    我重任在身,颇有“舍我其谁”的大义凛然之感,吃了午钣,罗列着菜单,到菜场里选菜。

    经理特地配了一个助手给我,那人平常也算得是我的上司了,那日却得听我的吩咐——我叫他先洗什么菜他就得照做,我叫他把菜切成什么样他就得切成什么样。煎炸蒸煮烧炒炖,菜类颜色肴形,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下,仿佛一个调动军马的元帅,虽只有一兵,整个战略图却是我完完整整的提供的。

    事后,经理很满意。这场“大宴”也算是我的厨艺生涯的一次很有意义的经验了。略加夸张的,好比一个指挥家,曾经指挥过的一场负有盛名的音乐会,给他的资历生涯涂抹上浓重的一笔。

    到了冬天,业务不怎么忙,他们也轻闲下来,天气却很冷了,洁白厚重的雪铺洒地面,他们就会踩着雪路去全城最大的超市采购一些食物来,如羊肉蹄膀牛腩之类。屋外冰冻的黄昏,我们围坐暖和的炉火旁,在炉子边的四周放些桔子、柑橘皮之类,屋内顿时桔香四溢。炉上炖着一大锅香气诱人的羊肉汤,等到透过掩着的门,邻居也能闻到我们的羊肉汤香味的时候,再在锅里加上清甜的大白菜,边炖边等的时分,谈笑些妙趣横生,只关开心无有斗角的乐事。那情那景,在一个偌大的北方寒冷城市的一间民房内,宛若这繁杂人世的一处世外桃源般暖乐融融。

    直到数年之后,当再谈起这些简暖的往事,昔日的上司,可在商海叱咤唤风的坚毅大男人,却语气异常柔软地说:“是啊,呆在外面的世界,再难有那样欢乐单纯的情景了。”

    厨房轶事,烧炒之趣,难忘的初涉人世的开心岁月。

    后来,我到了一个更大的城市,不再动锅抄铲。却也在情理之中的,大锅饭,清稀汤,我变得苗条而清瘦,对一顿只是简单的但香喷可口的家庭饭菜充满了浓烈的怀念和向往。

    终于,当我换了工作,租间小屋,我的身影又在厨房活跃。嫣红的萝卜,碧绿的生菜,紫长的茄子在仿佛重获美好生活的我的精心调烹下,每一个每一片都是那么地丽色娆妖,香脆可口。因了这些失而复得的可爱的美味,我对生活充满了无限的珍惜和喜悦之情。

    洁白的墙面,印有暗花水纹的壁砖,收拾整齐简洁条理的厨间,我挽袖挥刀,切切切,炒炒炒,然后端出一盘盘香溢色灿的菜肴,那情形,宛若一个艳丽飞舞的舞者,步履轻盈,心情快跃。

    可是,当这样的局面重复了七八百天之后,舞者的心情渐渐的沉重。

    曾看过一个商业味很浓的城市的一份报纸的文学版,常登非常好的作品,也有一个绝佳的令我看了一次就记住难忘的名字——寂艳之舞。这时的厨房里的我,也似在跳一支寂艳的无人欣赏的旋舞,如同偌大的舞台,只一个曼袖飘舞的女孩,舞姿美艳,可是旷旷的观众席却空无一人,艳之极,凄艳之极。

    在我独自在外谋生七年之后的那个生日之夜,这种凄艳达到了极至之巅。一天前就把冰箱塞满了,都是爱吃的。没有告诉任何人,只悄悄的说了给明儿就要圆的月听:今天是我的生日。铺碟摊菜,姹紫嫣红黄绿青白的满满一桌,斟杯把盏,我独坐在孤夜里,对着银烁的月,默默的想着心事,想着已经过去的过去,和还没有发生的未来。

    夜凉如水,深时更增寒意。我是个不知寂寞和无聊是什么滋味的人,看看书,听广播,动动笔,时间总可以快乐地从指间滑过。但是那一晚,周遭暗漆,月色凄清,我忽然从心底里冷颤颤地感觉到无限、无边的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