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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十九年的青龙冲是太公和王家曾祖的舞台。八十年前,我太公和王保的曾祖父是铁哥们。八十年后,我和王保是一起读书和长大的童年伙伴。
那时的青龙冲,是红白两军都管不到的交接地带,是一块鱼龙混杂的缓冲地。太公和王家曾祖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因了自保,也因了年少争狠,他们和一些同龄的青年抱成一团。借着熟悉的地形,忙时劳作,闲时也干些土匪的勾当。比如强买强卖,比如收买路钱。后来,我听祖父讲,太公他们一伙也算不得什么好人,只能说是一群亦正亦邪的的人物。兵荒马乱的年月,说不定还真干过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祖父提起这些事的时候,往往一本正经,估计是对太公那段看似荒诞的岁月是有些微词的。但后来我不这样以为。我以为太公和王家曾祖他们能在那样的年月里保住自己的一家老小的姓名。娶妻生子,繁衍后辈,而且没有做出太出格的坏事。实属难能可贵。而且,动荡的年月,烽烟四。太祖和王家曾祖都能得偿所愿,娶回自己心爱的女人,而且白头到老。实是不易的缘分和抗争。
民国十九年的太公年仅十七,虽然长得不算矮,却偏瘦,而且“扯哮”虽然“扯哮”他却是个木匠。而且有空的时候,特喜欢磨祖上传给他的那把开山斧。甚至到了痴恋的地步。听太婆说,好几次她半夜里醒来都能听见太公在厢房里磨斧子的嚯嚯声。斧锋雪亮,在暗夜里闪着寒光。
那时的太公和王家曾祖团结在一起如拧成一根的麻绳,同行的还有青龙冲其它的哥们。但为头的却是太公和王家曾祖。太公是经常一把雪亮的斧头不离身。紧跟王家曾祖的却是一把柴刀。太公不及王家曾祖挺拔和潇洒,却是个打架斗殴不要命的主,哮喘的声音嚎叫着,如一条嗷嗷乱扑的狼。王家曾祖一米八三的个子,往人堆里一站,自有他不怒自威的震慑力。所以,拉帮结派成风的年月,太公和王家曾祖他们一伙却也没吃什么大亏。
我想象过民国时期的太祖他们,该是怎样的一群血气方刚的青年。像一群真正的男人,在斧锋和刀锋的映衬下,像一群英雄的祖先。
故事得从两个女人开始,她们是我的太婆和王保的曾祖母。当然,民国十九年的她们,在离青龙冲不远的炉烟洞和县城东街口,出落得如两朵妩媚的花,一个如山野幽兰。一个是城市里被亲人呵护着宠爱着的富家小姐。然而,我的太婆和王保的曾祖母却做梦都不会想到,他们会被青龙冲两个拜过把子的异性兄弟纷纷俘虏。而且一俘虏就是一辈子,繁衍生息,都陪伴着她们最初也是最后的男人,在相对闭塞的青龙冲,度过他们的一生。到老的时候,老头老太婆都披上青龙冲特有的外衣,平静如水,徒留他们温习过无数次的相遇和相守的记忆。
两个男人差不多都是同一时间将自己心爱的女人遇上。太公靠的是木匠的营生,王家曾祖却是凭着光鲜的外表游走在城市和乡野之间贩些买卖。靠着三寸不烂之舌,图一个温饱。后来的太婆总是说,他看上太公是因为喜欢太公狼一样的眼神。那是其它做木匠的男人所不具备的。还有一点。太公虽然“扯哮”然而却极爱干净,衣着虽然朴素,然而清爽。其他钟爱的斧子,经常黑白分明,斧锋雪亮,太婆一样的喜欢。和青龙冲一样闭塞山冲里长大的女人从没见过如太公那样特别的男人,事实上她当年所在的炉烟洞也仅仅百十户人家,有几个男人能如太公一样,经常跟在外游走的王家曾祖见过县城的戏台,逛过烟柳的窑子,在县城窄小的胡同里敢和城里的流子对着干。太公是个对女人有经验的男人。她从太婆的眼神里看到了少女的心花。太公为太婆家做的风车能哗哗地将秕谷摇得风声四起的时候,太公也就在某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爬上了太婆的床。太婆的雕花木床虽然结实,却也经不住太公色胆包天的晃动。吓得太婆生怕家人听见,随手脱下脚上的袜子,堵住太公的嘴。
王家曾祖却不同。王家曾祖的手段更高明些。当他像一条疯狗一样在暮春的三月傍晚将李家大小姐撞见的时候,他发现民国十九年的春天太闷骚了。他看到李家大小姐的腰肢和胸脯都恰到好处的颤动着,他使劲吞咽着唾液,心里如猫抓般难受,他觉得他从前遇见的女人都是一场错误。而李家大小姐在那个春天一抬头望见王家曾祖的时候,亦是迅速转身,跌撞着跑回父母的跟前。心还砰砰乱跳。他从来还没见过敢那样赤裸裸看它的男人。目光像一把刀。彷佛有一种穿透的力量,刀尖直抵她的心坎。
两个拜个把子的哥们又在一起窃窃私语了。这一次他们商量的不是打架斗殴和护卫乡土。而是他们心里各自钟爱的女人。
太公和太婆约好了私奔的时间和地点。太公带上了斧子,王家曾祖背上了柴刀。这是他们出发办大事时才有的装束。去接回自己的女人。这当然更是大事。何况是准备一起共度一生的女人。夜是漆黑的,伸手不见五指。一路顺利,但离开村口的时候太婆有些故土难离,没忍住嘤嘤的哭声。他们被发现了。太公抓紧了太婆的手,王家曾祖扬起了手里的柴刀。炉烟洞的人追上来了,王家曾祖背上扑通挨了扁担。太公急中生智,在离界岭还有三两里路的时候,王家曾祖拼命抵挡的那一会儿。他抓紧时间将太婆装进麻袋,发出神力做死地疯跑。到了界岭的这边。当这边接应的人扶住太公的时候,他已几近虚脱。躲在麻袋里的太婆虽然脸色苍白。却是对这众人,痴痴傻笑。
接下来就是王家曾祖的事了,他也真有本事也舍得血本,将留给父亲买棺材的银元奉上。让媒婆睁着眼睛说瞎话,说他是另一个县城的财东。还真像,王家曾祖文明帽一戴,文明棍一撑,呢子大衣一穿,那高大的个子精致的五官和见过世面的神态。还真没有人相信他是来自青龙冲的在外面讨生活的主。花轿抬起来了,唢呐吹起来了,太公和其它兄弟们抬着王保的曾祖母一阵飞奔。待到曾祖母醒悟过来的时候,已是青龙冲的地界。再往前,停在单家独屋的泥屋前。他们的兄弟和兄亲们闹哄着,跟土匪抢到压寨夫人回来时的狂欢没什么两样。县城里的大小姐哪见过这样的场面,吓都被吓懵了。后来就是泪水,梨花带着雨。再后来就是王家曾祖对她的痴爱和用心。
我和王宝也像民国十九年太公他们那么大的时候,经常听乡亲们拿我们的先祖开玩笑。嬉笑说我们的祖上都是坑蒙拐骗女人的主。当然,乡邻们的笑声里更多的是认可和宽容。也许他们的潜意识里也像我一样。对于青龙冲当年两个敢爱敢恨的男人。心里是有些喜欢的。
我当然也欣赏青龙冲一个我称作太公,一个叫王家曾祖的男人。虽然他们并不完美。但后来的事实证明了他们的勇气和风骨。太公和太婆,王家曾祖夫妇在后来的日子里一直都相濡以沫,养育和教育了祖父辈,繁衍了后来的王保和我,和青龙冲更多的走向山外的后辈。
这是两个有勇气和血性和责任心的男人。青龙冲,我现在还经常回去。每一年清明。我都能在群山深处看到他们的背影。太公背着斧头,王家曾祖拿着柴刀。刀锋雪亮,声响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