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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看到过我的家乡的农民这样狂暴过,手段竟是这样的残忍和狠毒,这里面还包括一个我在内。那老实巴交心地厚道善良朴实的农民本色似乎已被遮盖得严严实实,这实在令人深思。那是怎样的动乱年月啊?
我那年十五六岁,是一个高中学生。
一天的中午,突然在我的家乡冷背山山坳上传来撕心裂肺的声音。
“快点来啊!快点来啊!赵支书被阳娃儿砍了!”那声音在东阳坡周围很快扩散,传开,爆炸。
赵支书的队里人听到庐州知青阳娃儿杀了人,这还了得。乡村的血液在沸腾。拿起扁担,铁镐,锄头就一个劲的往冷背山山坳阳娃儿住的地点冲,估计有二三十人。那山坳里知青住的地方周围农民也在吼。“捉到!捉到!不要等他跑了?”
那阳娃儿活该倒霉。他不是那山坳里的那个生产队的。是我们本大队八队的知青。他是在他五队的知青朋友哪儿来耍。跟那里五队的农民关系也不好,也许是平常捉拿农民的鸡鸭来吃。那个时候生活水平差,知青们过不惯农村这种清苦的生活,就偶尔做一做梁上君子之事,早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儿。只有小农经济意识的农民就不大高兴他们。
今天听说他砍了赵支书,就一起不明真相的吼“逮到逮到”的。山上山下的都在吼。那阳娃儿慌了神,丢下赵支书,拔脚就开始在山坳上乱跑。朝这头跑有人,朝那头跑也有人。
那阳娃儿来我们大队其实已经有一两年了,但他对农村的路一点也不熟悉。被农民追来追去的,慌不择路,结果跑到赵支书所在的生产队的人的包围圈圈里去了。
那凄惨的一幕打人场景,即使过去三十多年了。今天想来我都还感到心惊肉跳的。我也很少向人提及过这件事。我虽然打得不是很重。但我都觉得对不住那个庐州知青阳娃儿。其实我和我周围的农民对来我们生产队的城里知青都是很友善的。我跟他们多数的关系还很好。我还曾经向一个庐州知青借过一本书。封底封面都没得,只有中间半部,可我都读的津津有味的。后来读师范了才晓得是茅盾的长篇小说子夜。我至今都还非常感激他,念念不忘的。
那天,可我对阳娃儿竟下的起手,我跟他无冤无仇的。我周围的农民也是如此。其实跟阳娃儿没的啥子冤仇的。也许就是觉得那阳娃儿日战(令人讨厌,干点坏事),偷东摸西的。不好好的干农活。我身边的农民打阳娃儿却是那样的狠心。惨不忍睹
鬼使神差的阳娃儿,穿着一件红衬衫,从山坳上跑到山脚的一块大田坎边下的红苕土里。被我们二十多个农民包围,先前大家还不敢冲上去,说他手里有刀。就一个劲的吼:
“打死他!打死他!”声音是那么的恐怖,带着浓浓的血腥味儿。
潘大胆不信邪,冲上去一扁担就把他的菜刀打脱了。只听得“哎哟”一声惨叫。那扁担打在阳娃儿的手上。菜刀飞入红苕土藤中不见了踪影。这时,二十几个农民一拥而上。围住阳娃儿。那阳娃儿蜷缩在红苕土里,他也没有了还手的勇气,任凭围着的农民雨点般的毒打。男女老少都有。好像打的不是下乡知青,好像打的的是土匪,恶霸,地主豪绅,杀人犯。武器是扁担,锄头,木棒不断传出“扑扑扑”的声音,只听见阳娃儿的一声声惨叫被淹没在农民的毒打声里和农民的咒骂声里。周围有打人的,有看热闹的,也还有摩拳擦掌的。我打了几下,我也记不着了。但我清楚的记得不是很重。
我是一个对人很友善的人,是一个具有菩萨心肠一样的人。那一幕,我打那阳娃儿虽然打得不是很重,但那一幕以后,我的心情却总是很沉重。幸亏没有出人命,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农民暴风雨般疯狂的打了好几分钟以后,才停下手来。这时的阳娃儿已经气息奄奄,横躺在土里,一动不动。农民的愤怒好像停止了,好像恶气发泄完了。周围看热闹的人们好像也停止了呼吸,空气也凝固了一般。已经是下午四点过了,这时的天空也灰蒙蒙的,似乎要下雨了。
一阵疯狂暴打过后的农民开始有点六神无主了。周围的人在窃窃私语,交头接耳的。看咋收场,就把阳娃儿丢在这土里啊?不死都是残废。
正在这当儿,赵支书来了。他人好好的,一点儿都没伤着。他说:
“当时阳娃儿是想砍我,因为我去处理阳娃儿与邻里的纠纷问题,他就不高兴。冲我就是一菜刀,我身子一偏。没砍着。我就跑出来开始喊。阳娃儿杀人了啊!”过后听人说,当时有个知青推了赵支书一把,不然赵支书脑壳肯定要遭砍一刀。不知是否确实。
赵支书这样一说,也看到他本人没有遭砍,农民的愤怒渐渐的平息下来了。围观的群众稀稀拉拉的一个个离开。
最后议定的结果是五六个人一起把阳娃儿押送到公社民兵小分队去。我也去了的。
是当送到途中的一处悬崖边时,大家却停下来了。潘大胆悄悄的提出来说:“他龟儿阳娃儿日战(喜欢做坏事),我们干脆把海底(后脚跟底心窝)给他抽(废)了。”
这时不知哪个说了一句:“要不得。海底抽(废)了吓人(变为残疾人,走不得路),看脱不倒爪爪。(要负刑事责任)”
潘大胆看大家都不同意就作罢。愚昧加疯狂,带来的就是灭顶之灾。教训何其深刻。我们与下乡知识青年们一无冤二无仇啊!
大家一行六七人继续往公社小分队走去。我看到阳娃儿走路一瘸一拐的,甚是吃力可怜。我当时的确产生了莫名的怜悯和自责。我们路过他的知青同伴屋角边时,他的同伴在路边看着我们一个个从他的身旁走过。也许是看看哪些人打了他的兄弟。
那时阳娃儿二十多岁,人年轻,受得住打,他只是伤到皮肉和骨头,主要是两髌骨被打折了,内脏伤的不厉害。在庐州医治了几个月,就痊愈出院了。但据说在医院屙血屎血尿都屙了好几天。后来我们生产队参与打人的被处理了几个。有两个是地主分子家庭出生,被处理重些,陪了一些钱。我那时还是学生,就没有受到处理。
我的家乡又恢复了昨日的平静。和煦的阳光,幽静的田园,迷人的稻香,朴实的农人,那才是我的真正的故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