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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刻裴淳对樊潜公已是佩服之极,因此一见薛飞光眼珠转动,而樊潜公微微而笑之时,便告诉薛飞光不可乱出主意。
樊潜公道:“薛姑娘乃是聪明绝顶的人,所以凡事非再三试验之后,绝难深信不疑,既是如此,我们就当席一试,免得薛姑娘将来老是怀疑于心。”
薛飞光大喜道:“樊先生若不怪罪,这是最好不过的了。”
樊潜公背转身躯,道:“你可任取一物,扣覆在碗内,山人便推算给你瞧瞧。”
众人都引起莫大的兴趣,薛飞光取了一支羹匙,想想又放下,另取一个小瓷碟,但一想此物在席上,容易猜出,便改变主意,从囊中取出一枚银锞,轻轻放在席上,用一个空碗盖覆住。她道:“行啦!”
樊潜公回过头来,微笑道:“山人擅长的是六壬神数,此是古来兵法家必须精研之术,不须携带任何用具,单以左手四指节作天地盘即可卜算,甚为方便。此所以诸葛武侯遇事能于袖中掐指一算,便知凶吉。”
他话声一顿,环视众人一眼,又道:“山人已占得一课,名曰独足,三传皆是酉。乃知碗内只有一物,其色白,其质坚冷,其形圆,属五金之列而甚贵重,依此卦象,再知酉为金银,可以断定薛姑娘置放碗下之物是一颗银锞。”
薛、裴两人都发出赞叹之声,揭碗而验,果然不讹。
樊潜公又道:“这六壬神数极是不可思议,但须得天才杰出之士施展,方能应验如神,此是因为占断推察之时,千头万绪,其中取舍的分际,非明敏聪慧过人,往往失算,薛姑娘如若有意,山人愿将此术传授。”
这个结论当真是大出薛、裴二人意料之外,薛飞光喜心翻倒,连忙离席裣衽行礼,上称师父。
席散之后,他们在一间幽静的屋子里,樊潜公把月将、用时、四课、三传等推演法式一一授与薛飞光,虽然不算繁复,但歌诀也甚多,裴淳只听得头昏脑胀,便不再听。
薛飞光却十分专注用心,以她的聪明才智,两日之间就学熟了布排课式之法,牢牢记住那数十首口诀,但接下去就是占断推察的要紧法门,包括占时、月将、日辰、三传、年命、十二天将、地支、课体、阴神、遁干、克应、四德、禄、驿马、丁、鬼、空、合、刑、冲、破、害等等。每一课变化分合之后,又大异其趣,至此薛飞光才深知樊潜公以前的话确有至理,若是才质凡庸之士,单是这些名词,就足以弄得头晕眼花,更别说要从其中抉择出合适准确的来应用了。
她白天听樊潜公讲解,晚上则阅读秘录,极是专注用功,如此又过了五日,总算已窥门径,但还须浸淫精研才行。
这日早上,樊潜公便命他们继续动身北上,薛飞光问道:“师父,你老要到何处定居?
我们几时再见?”
樊潜公道:“等到你精通了这六壬神数之时,我们便很快就会见面了。”
裴淳是巴不得快点动身去打破黑狱,救出淳于靖等人。他自己却有个想法,认为世间人事繁琐,变幻不定,有时候凭仗坚心毅力,可以改变命运,所以他竟不向樊潜公叩询前程凶吉。
别过之后,裴、薛二人继续向北进发,一路上安然无事地到达了保定府境。
那“不归府”在保定府的什么地方,他们可不知道,两人入城之后,薛飞光转眼瞧见裴淳神色舒坦,好像胸有成竹一般,忍不住问道:“咱们怎么个走法呢?”
裴淳耸耸肩,道:“我也不晓得。”
薛飞光讶道:“但你好像很有信心找得到的样子。”
裴淳理直气壮地道:“李师叔说过我有你这么一个女诸葛同行,一切都不成问题,再者你已学会了六壬神数,这还有什么为难的?”
薛飞光又好气又好笑,道:“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你已经胸有成竹呢!我告诉你,这六壬神数虽是灵验无比,不可思议,但是有些事物仍然推算不出的,我可不知这是人生太过复杂多变,抑是个人的功力成就有所不及?”
裴淳不大喜欢谈论空泛的理论,当下问道:“那么你现在算得出那不归府的所在吗?”
薛飞光道:“让我试一试。”左手在袖内暗布天地盘,排好四课三传,寻思有顷,道:
“照卦象而言,不归府应在东北方,并且是城郊之外。”
裴淳道:“好!咱们便去瞧瞧。”
两人一同向北门行去,穿过不少大街小巷,薛飞光扯一扯裴淳衣袖,道:“裴郎,此地许多人认识你呢!”
裴淳讶道:“是么?我虽然笨一点,可是记性不差,只要见过一面,总想得起来,但这城里可没有碰上一个面熟的人。”
薛飞光道:“我说的错不了,这些人不但都是武林中人,而且好像一个人传一个人,才赶来瞧你的,你的名气现在一定很大,不比初入江湖。”
她斗然停住脚步,道:“倘若咱们一直出城踏勘,找到不归府的下落,但此地既然有这许多人认识你,恐怕不归府中也有所警觉,而不便下手。”
裴淳道:“这可顾虑不了这么多啦!咱们一找到地方,就闯入去救人。”
薛飞光摇头道:“不行,那不归府何等厉害,昔年连赵伯伯也险险脱身不得,咱们如若公然闯入,便连一点点主动之势也占不到,焉有胜理?”
说时环顾四周情形,他们已折入一条僻静胡同之内,外面是条横街,行人也不多,甚是幽僻。
她道:“你且在此处稍等片刻,我到外面瞧瞧,如若发现有尾随而来的人,便回转来叫你。”
裴淳道:“叫我做什么?”
她道:“你不妨上前问他是不是认出你,怎么认得?何故追随不舍?”
他颔首道:“好,免得闷在心里怪难过的。”
她走出横街,只见四丈外转角之处有两个大汉,见她出来,立刻缩退。
薛飞光笑吟吟走过去,到了切近,那两人刚好再探头出来瞧看,变成对面相视之势。他们先是吃一惊,但随即泛起喜色,薛飞光很快就明白,这是他们见裴淳没有跟来,所以露出喜色。
她不禁在心中冷笑一声,暗想凭你们这等二三流的脚色,姑娘一举手就可以打发了。
那两个大汉连退数步,其中一个招手道:“薛姑娘来得正好,咱们有要紧的话奉告。”
薛飞光心头一凛,寻思道:“他们连我是谁也查明白了,可见得背后另有高明。”
当下坦然走过去,道:“谁差遣你们来的?是不是”
她沉吟一下,才道:“是不是辛姐姐?”
那两名大汉都露出钦佩之色,答道:“听说薛姑娘才智绝世,果然不假,不错,在下等正是奉辛姑娘之命,向薛姑娘转告一句话。”
薛飞光面色微微发白,可见得她情绪大受震撼。
她道:“你们说吧!”
那大汉道:“辛姑娘说,薛姑娘若是自现在起悄然离开裴淳,那就罢了,如若不然,她便要先收拾了你,才对付别人。”
薛飞光一听果然不出她心中的猜想,长叹一声,道:“辛姐姐眼下在什么地方?”
他们摇摇头,没有回答,薛飞光决然道:“好吧,我悄然离开裴淳就是。”
心中却转动着一个恶毒的念头,那就是假装服从,做出离开的姿态,好教这两人毫不防备,然后突然出手杀死他们灭口,此举须得十分迅速和不让他们发出声息才行,否则惊动了别人,便不能在辛黑姑面前抵赖了。
她黯然地举步走去,掠过那两人,暗中提功聚力,偷偷侧头斜睨,见他们果然毫无防范,便又迅即转眼查看四周情势。
不看犹可,这一看却看出了一件奇事,原来对面的转角处有一个人站着不动,此人轻装缓带,相貌俊逸不群,敢情就是朴日升。
两人目光相触,朴日升拱拱手,徐步走过来,比个手势,那两名大汉便迅即溜走。
薛飞光眼睛睁得又大又圆,流露出心中的惊讶,须知在她算计之中,朴日升决不可能在此地出现。
朴日升微笑道:“英雄宴上一别至今,姑娘的芳姿玉貌,常在本人魂梦之中,这才得知姑娘竟是如此的动人。”
这朴日升向来风流自赏,因此薛飞光对他这番话,倒不感到惊奇,她很快就恢复镇静,道:“除了这些废话之外,还有别的事没有?”
朴日升口中啧啧两声,道:“这怎能算是废话,本人爱慕姑娘之心,可以质诸天日,听姑娘的口气,本人竟是比不上裴淳呢!”
薛飞光道:“你自然比不上他。”
朴日升目射奇光,冷冷道:“然则姑娘乃是深爱裴淳,决计不肯嫁给旁的人了,是也不是!”他眼中射出妒恨之光,这原不足为怪,然而薛飞光感到有点不对,不禁凝眸寻思,朴日升神色渐见缓和,只因薛飞光没有立即回答,好像是对于如何回答大费踌躇一般。
朴日升很耐心地等待她开口,薛飞光那颗玲珑剔透的心,霎时间推想了许多,突然想通了其中玄奥,答道:“我也不一定肯嫁给我师兄,但你们两人比较起来,他比你好多啦!”
朴日升道:“笑话,他的相貌、才学、风度和武功都比不上我,何以你会觉得他比我强些?”
薛飞光细察他的语调表情,发觉他并非当真愤怒,心中更加有数,应道:“我也不知,或者是因为他为人忠厚诚实,使人感到可以依靠,总之他比你好得多,我不用多说了。”
朴日升耸耸肩,道:“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好了,现在本人却有一件事要跟你商量,那就是关于辛黑姑之事,本人正倾全力对付她,倘若裴淳肯与我合作,定可把她的势力击溃,这是合则两利之事,你干不干?”
薛飞光摇头断然地道:“我不干,而且我还要想法子通知辛姐姐。”
朴日升道:“你不干也不要紧,去通知她也行,但裴淳多半肯跟我合作。”
薛飞光道:“你的想法恐怕错啦!我师兄是宁可辛姐姐统驭天下武林,也不愿你得势,退一万步说,纵然你不是替元廷出力之人,但他心中时时感激辛姐姐救过他一命之恩,所以也不会跟你合伙,哼!我老实告诉你,连李星桥伯伯他们都这么说的!”
朴日升目瞪口呆,薛飞光泛起顽皮开心的笑容,又道:“对不起,我要失陪啦!幸亏那两个家伙是你的手下,要不然我师兄一定会因我突然失踪而莫名其妙,他这个老实人心中一急,说不定会闯下大祸!”
她不等朴日升表示,迅即转身奔去,眨眼间已回到裴淳身边,道:“我碰见朴日升啦!”
裴淳道:“他何事到此地来?”
薛飞光道:“这人可笑得很,他居然想与你合作对付辛姐姐。”
裴淳本无拒绝与朴日升合作之心,可是薛飞光的口气表示合作之事十分可笑,好像是万万办不通。因此这个老实人不知不觉之中受到影响,随口附和道:“是呀!”
薛飞光又接着道:“目下他既然在此地现身,咱们便须从速离开,免得辛姐姐不能集中全力对付朴日升,走吧!”
她当先奔去,裴淳只好跟在后面,却见她仍然一直向北走,出了北门,再走了二十余里路,才在一座路亭中歇脚。
薛飞光微笑道:“裴郎,刚才好险,我差一点不能再见到你了!”
裴淳大吃一惊,道:“什么事?”
薛飞光便把当时经过情形详细说出,最后说道:“你要知道,那朴日升其实是辛姐姐化装的,我起初感到不对,再三寻思,才发觉她虽然化装得十分神似,连声音甚至说话内容,也无不像是出自朴日升之口,可是她却没有学到朴日升的潇洒飘逸,这才被我看破。因此,她试探咱们会不会跟朴日升联合,我便将计就计,一则使她放心,二则让她全力先对付朴日升,而我们便有机可乘,得以击破黑狱,三则望她以后对付我们之时,不会太毒辣。”
裴淳道:“但愿你都弄对。”接着便沉吟起来,欲语不语。
薛飞光笑道:“还有一点要告诉你,那就是辛姐姐对你很有意思,所以当时她探量我对你的态度时,我不得不装出对你没有意思的姿态。”说到此时,粉面不禁飞红。
她的话不啻说她对裴淳有意思,肯嫁给他。所以饶她在裴淳面前如何的不怕羞,也不禁红了脸。
裴淳安慰地笑一笑,便又问道:“那么我们一直到此处,又有什么计划?”
薛飞光道:“当我奔回找你之时,辛姐姐定必仗着绝世轻功,躲在一侧窃听我们说话,所以我使个手段,使你亲口表示不会和朴日升联合之意,然后离开。
我估计她最多跟踪到离城十里左右就不再跟,定是另派别人跟踪,所以直到此处才敢歇下来说话。不过,她不会轻易放过我们,这一路上必定一直都有人跟踪,以各种方法向她报告我们的行踪。然而我们又不能随便摆脱这些跟踪之人,因为我们一旦失去踪迹,辛姐姐就会提高警觉,说不定带了北恶慕容赤回不归府坐镇。有她在场,我们便连万分之一的机会都没有啦!”
这番分析极是合情合理,裴淳不禁皱起眉头,说道:“这便如何是好?还是直闯不归府吧!”
薛飞光道:“你瞧我略施手段,准保骗得过辛姐姐。”当下向前走去,不久,就经过一座繁盛市镇,薛飞光买了不少应用之物,裴淳瞧了心中直在纳闷。
在镇上打过尖,午阳之下再行上路。此时路上行人最稀,薛飞光看准地形,便授计裴淳。
他们来到一座树林旁边,裴淳入林出恭,薛飞光自个儿踽踽向前走去。忽然间从另一片树林之内,奔出一个红衣番僧,出手猛攻薛飞光,好像要掳走她或杀死她的意思。
薛飞光也不是庸手,竭力抵抗,一面尖声呼救。但那红衣番僧功力高强之极。只见他掌力到处,侧边有一排碗口粗的树,登时扫断了四五棵,枝叶横飞,声势惊人之极,眨眼之间,薛飞光己被番僧擒住,迅速奔入林内。
他们隐没不久,裴淳便从原先的林子奔出来。一见地上的情形,四下一瞧,便追入林内。
顷刻间树林中发出一片树木折裂的暴响,远远可以见到树木断倒了不少,枝叶溅上半空,声势甚是猛烈。
不多时,裴淳抱着薛飞光出林,只见她愁眉苦脸,双足瘫软,似是负伤不轻。
这一幕其实是一场假戏,那红衣番僧乃是裴淳所扮,目的是让辛黑姑派出跟踪他们之人目击其事。
裴淳抱着薛飞光向回头路走去,入镇之后,便找到一间小客栈落脚。
薛飞光这一番苦心,只不过制造出一个理由,可以歇息在离保定府不远的地方。而这一番做作,当真是天衣无缝,谁也瞧不出其中破绽。
到了昏暮之时,他们两人都已准备妥当。等到天色一黑,便从店后翻墙而出,向保定府的方向奔去。将近到达北门之时,便随意从一条宽大的岔道向东面转去。这是因为薛飞光日间起的神课,指出“不归府”是在东北方。
他们才走了两三丈,薛飞光一把抓住裴淳,低声道:“你瞧见了没有?”
裴淳道:“瞧见什么?”
她道:“地上遗留下不少蹄痕车辙,若然前面只有村庄人家,决计不可能遗留下如此的痕迹,其次,这条岔道甚是宽阔,然而看起来甚是荒芜,似是许久以来行人稀落,但这些蹄痕车辙却十分鲜明,一望而知是最近留下的。”
裴淳道:“想不到这么一点遗迹,也让你推论出如此多的道理,那么你的意思是说,不归府应该就在前面了?”
薛飞光道:“不错!”
说时打量四下形势,只见此路两旁都是荒旷野地,树林错落,黑夜之中目光无法及远。
但她却若有所悟,当先步入荒野之内,却是循着这条岔道向前走去,转一个弯,忽见里许外有灯光闪动,两人停下脚步,薛飞光道:“我猜有灯光之处大概就是那不归府了!”
裴淳道:“远远望去,好像只有几间屋子,那不归府不会这么简陋吧?!”
薛飞光道:“此处与大都相距不过百里之遥,如果不归府乃是高楼大厦,屋宇鳞接,恐怕早就被元兵占为驻扎之地了,所以我想这不归府虽占地不小,但定必有潜隐实情之法。”
裴淳甚是服气,道:“咱们过去瞧瞧,我猜这不归府的重要部份,定必隐藏在地底。”
她点头表示赞同,领先奔去,却舍下直接通往之路,而是兜个大圈,裴淳初时不明其故,稍后便悟出道理,心想:“师妹心思好生缜密,她为了防备不归府布置得有岗哨把守,所以采迂迥的走法。”
不一会,他们已兜到那数幢屋宇后面,但见四下俱是荒野之地,别无人家,先前他们走过的那条岔道只通到这几座屋子前便没有了。
他们在后面细细查勘过,才绕到前面,院墙甚是高峻,都是用大石砌筑而成,瞧起来甚是坚固。
但那道大门的木板似乎已经朽坏,完全敞开,因此院内屋中的灯光透到外面。
两人跃上墙头,薛飞光一拢眼神,正要查看动静,突然被裴淳拦腰抱住,退落院墙之外。
她没有出声询问其中缘故,以免发出声响,惊动对方,裴淳嘴巴贴在她耳边道:“有恶犬,大约有四五只之多,我瞧见其中一只好像警觉地昂起头张望。”
薛飞光秀眉一皱,心想这些恶犬定必十分灵警,实在很难对付。但同时也明白这道大门为何不关起来的缘故,敢情是这样好让恶犬自由奔出。
裴淳又悄声道:“待我先跃入去,出其不意把恶犬群通通击毙,你瞧可使得么?”
薛飞光念头一转,悄声道:“就这么办,你用天机指功夫,无声无息地隔空点死那几只恶犬,我们然后进去,见一个人就弄倒一个。”
裴淳道:“如此甚好,但万一此地不是‘不归府’,那就很对不起人家啦!”
薛飞光抿嘴一笑,道:“这也是没有法子之事,试想淳于帮主他们何等重要,纵然不能确定此地就是不归府,也须冒险一试。”
她一提起蒙难的人,裴淳顿时热血上涌,心中焦焚,更不迟疑,吸一口真气,便独自跃上墙头。
但听“嗤嗤”破空之声连珠响过,裴淳在墙头向她招手,表示一切如计划解决。
薛飞光便从大门走入去,正门掩上,两旁的窗户透出灯光。
他们掩到窗下,悄悄向屋内望去,只见厅内灯火通明,两个劲装疾服的大汉正在低声闲聊,另外还有一个家人打扮的老人,躺在醉仙椅上睡觉。
薛飞光暗中点点头,忖道:这两名大汉才是真的守夜之人,那老家人只有一个作用,那就是碰到与武林无关之人闯入,便由这老家人出面应付,不使外人察觉此地有可疑之处。
裴淳依照她的指示,到另外几间屋子窥望过,都没有人,他查看之时乃是耳目并用,因此纵然有人躲在目光不及之处,他仍然能从呼吸声查听出有人。
他回转到窗下,薛飞光便比个手势,裴淳会意,提聚起功力,隔着窗户向厅内遥点,指力破空而入,那两名大汉先后闭目倒下。
薛飞光指住醉仙椅上的老家人,裴淳不禁迟疑了一下,但见她好像决心不放过任何人,只好挥指点去,那老家人身躯一震,依旧躺着不动。
两人推门而入,薛飞光把大门掩紧,一直走到醉仙椅旁边,低头细瞧,裴淳跟过去,她低声道:“裴郎,不是我细心的话,咱们就栽啦!”
裴淳讶道:“怎么啦!”
薛飞光道:“瞧,这个老家人其实一点也不老,须发都是染白的,我相信在这张醉仙椅下面或四周,必有告警的设备。”
他细心一瞧,果然瞧出这个老家人面皮紧而饱满,决不是年老之人,薛飞光从椅下发现一个钢环,另一端是钢丝,没入地下。
她沉吟了一下,道:“此地的布防不算严密,也没有多少人守卫,但这一着却万分高明,昔年设计建造此府的人,用心之精巧,实在令人佩服。这一关事实上最是难防,任何人闯入来,都不会注意及他,只要他不要逃走叫喊,那就不会对付他,然而谁也不知道报警的装置便是在他控制之下。”
裴淳很小心观察地面和四壁,终于让他发现在醉仙椅后有块屏风隔住的地面,现出裂缝。
他叫薛飞光瞧看,薛飞光很快就找到开启的枢纽,一阵轻响过处,地面一块石板自行竖起,现出一道门户,下面有梯级,也有灯光照射。
薛飞光嘱咐裴淳道:“这条路定是不归府的入口无疑,说不定有许多高手把守,若是动起手来,你万万不可心软,须得尽快抢制机先才行。”
裴淳道:“我知道啦!只要记起淳于大哥他们被困在此地,我就可以变得十分凶恶地对付敌人。”
他当先拾级而下,下面是一条甬道,相当宽阔,转了几个弯,便有一道门户,双扉紧闭。
裴淳伸手一推,那门应手而启,里面也甚是明亮,两丈远之处又有一道门户。
他一脚就踏了入去,薛飞光却在外面寻思,裴淳回转头,道:“怎么啦?”
她摇摇头,过了一会,才道:“这儿设有两扇门户,具有深意。”
裴淳走进两步,那扇打开的门,忽然无声无息地关住,薛飞光大惊伸手猛推,仍然应手而开,并没有锁上,但她已经警骇得脸无人色了。
她道:“裴郎不要忙着走,让我想一想其中有什么古怪?”
说时,细看那道门户,发觉是用木头做的,不过手工极佳妙,是以那么厚重的一扇门,开闭之际既无声息,又轻巧和严密无缝。
她嗅嗅木头,还嗅得出木头的香气,当下断定这道门户必是最近才做好装上的,她教裴淳到那边的门户瞧瞧情形如何,裴淳奔过去,竟推之不开,后来才发现有个锁孔,还塞着一根钥匙,他弄了好一会才打开那道门,门那边仍然是同样大小的甬道,灯光明亮。
他转身奔回,道:“那道门也是新做的。”
薛飞光眼中闪出亮光,道:“你再去打开那道门瞧瞧。”
裴淳也不问这是什么缘故,再奔过去,伸手推门,发觉又锁住了,当下扭动钥匙,好一会工夫才能打开。
薛飞光暗暗点头,裴淳已奔回来,道:“你找出什么道理?”
她笑一下,道:“你一松手那边的门又关上了。”
裴淳道:“可要我再去打开?”
薛飞光道:“等一等,我先告诉你,这一节被两扇新做木门隔住的甬道之内,有一种十分厉害的埋伏,若不是事先识破,便神仙也过不了这一关。”
裴淳微笑一下,心想我走来走去好几回,也不见有什么埋伏
薛飞光已说道:“依我推测,这一节甬道之内设的是毒气机关,无疑是博勒的杰作,但这等设法,多半是出于南奸商公直之手。”
裴淳听到这两人的名字,便感到头痛,道:“原来如此,我虽可抵御博勒的毒物,但你却是可虞。”
薛飞光道:“现在可不怕啦!若是不知底细之人,奔入门内,这道门无声无息地关上。
而他到了对面的门前设法打开门户,费去不少时间,已足够让博勒的毒气发生效力。”
裴淳连忙闭住呼吸,薛飞光又道:“我猜想须得两道门户闭上,又有人在其内触动机关,才有毒气喷出,不过这些毒气定是无色无臭,可使人中毒于不知不觉之中,真是厉害不过。”
当下她教裴淳过去把门打开之后,不要放手,裴淳如言做了,薛飞光才奔过甬道,跃出门外,裴淳跟着出去,一松手,那道门又闭上了。
他们再向前走,转一个弯,便又是一道门户,薛飞光心中一惊,赶快奔去,伸手一推,这道门应手而开,但却发出一阵轧轧之声。
裴淳轻轻道:“是一道铁门么?”
她点点头,这时她的目光被门内景象吸引住,原来门内乃是一间极为宽大的地方,灯光通明,有如白昼。
里面可热闹了,左方有许多人或站或坐,不过每一堆人之间,都有屏风或矮墙隔开,所以一时还瞧不明白。
右面用一堵矮墙拦着,里面挂着许多幅画,有些画则是画在屏风上,一架一架地陈列。
薛飞光初时骇得心中大跳,后来发觉左方最靠近的一堆人没有一个动弹,好像都僵死了的,这才稍稍定下心神。
裴淳这一回比她聪明,道:“别怕,那是雕仙司徒妙善雕塑的人像。”
他参观过周祥的精心杰作,所雕刻的木质鸟兽人物,无不栩栩如生,所以印象甚深。这时一瞧那边有画,这边是人,便立时悟出乃是雕像。
两人跨入室内,先转入左边墙内,薛飞光瞧清楚那堆人在干什么之时,不禁骇得掩住眼睛。
裴淳赶快环抱着她的纤腰。但见这一堆人都是狰狞恶汉,围绕着一个身穿黑衣的大汉。
这个黑衣大汉手中提着一把鬼头刀,刀上鲜血未干,一滴一滴的向下淌。
黑衣大汉脚下有个人双手倒缚,跪倒地上,头颅已砍断了一半,歪侧垂下,鲜血四溅。
这景象极是触目惊心,尤其是四周的狰狞大汉都裂嘴怪笑,身穿黑衣的刽子手面上流露出满足的表情,益发令人感到这是一群残酷好杀的魔鬼。
他们向前走,转过一堵石壁,但见三个赤身大汉,一齐抓住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他们把那孩子扯得手足将断未断,其中一个低头咬在小手上,竟是争吃人肉的光景。
薛飞光觉得一阵恶心,头发都要竖起,就连裴淳也感到不忍多睹,连忙与她向前走去。
这一回却是一男一女正在受刑。女的上身赤裸,乳房被割去一只,鲜血染红了半边身躯,她面孔因痛苦而扭歪,但仍然可以看得出长得甚为美貌。那个男的则仰躺在一张长木台上,四肢勒缚在台侧,不能转动,一个蒙面大汉正用一块烧红了的烙铁烧炙他的肚子,而他的胸口已现出许多处焦痕。
这个男子满面汗珠,张大嘴巴,但双眼仍然向那女子望去,在绝望之中隐隐闪出怜悯的光芒。
这一瞥当真是深情无限,实在教人感动得要为这一对情侣掉下同情的眼泪。
薛飞光掩住眼睛,悲哀地道:“我不要看,我不要多么悲惨啊!”裴淳胸中热血腾涌,道:“待我杀死这些恶汉,给你出一口气。”
他大步上前,一掌向那个手持烙铁的蒙面大汉击“砰”的一声,那个大汉应声而倒,化为无数碎片,敢情是用泥土雕塑的人
薛、裴二人顿时恢复了神智,但薛飞光仍然不敢向那受刑中的男女望去,她上前拖着裴淳,道:“我真傻,这些分明是假的”
突然间一阵幽细的语声不知从何处传来,道:“那也不一定全部是假的,其中也有刚刚放置的真人呢!”
薛飞光听了不禁毛骨悚然地打个寒噤,裴淳却转眼四瞧,查看话声来源。
但那些能够瞧得见的人像,每一个都跟真人一样,只不过不动弹罢了,因此假使有个活人站在这些人像之中,僵立不动,定然无法分辨出来。正因此故,更加令人感到鬼气森森,十分可怖。
裴淳定一定神,道:“走,瞧瞧还有什么古怪?”
薛飞光情愿立刻退出此地,可是又知道目下已是骑虎之势,已把这“不归府”的人惊动了。若是退出此间,日后再来,则辛黑姑可能亲自镇守在此,那时便一定有败无胜,这刻却还有一线机会,希望她不在此地。
她咬紧牙关,跟着裴淳转过一道粉墙,但见人像林立,有条道路曲曲折折地从这些人像之间穿过,若不从这条路走,便只好把人像通通推倒。
但这等巧夺天工的精品谁也不愿摧毁,况且有些是铜像,有些是石像,又有些是木刻,间中有刀山剑树或密密的荆棘阻碍,想加以全部摧毁,定要费许多气力。而谁也不知道其间还有没有恶毒的机关埋伏。
开始之时,那些人像或蹲或立,或跪或仰,有些戴手铐,有些是脚镣,个个都露出痛苦的神情,纵是毫无见识之人,也能一望而知,这都是临死前最后的表情。
到处充满了“死亡”的痛苦和绝望,使人感到气氛阴森可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