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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渝为重庆府治,城踞金碧山之巅,当长江与嘉陵江合流之口,宛然如同一个半边岛屿,正是“嘉陵江扬子江,两江夹一城。”
远望城楼高筑,民房沿山起伏,风光异致,气势雄伟。临江船户,都是用当地出产的竹竿竹绳,倚山搭屋而居,名叫“捆把房子”沿山曲折,悬立江崖,更是显得别致不同。
这时,吴湘与戚南姣二人,正并立在一支双桅的大江船上,望着这座山城,互相品评着它的特异之处,船家共有四人,一老二少另外还有一个伙头工,船梢公一边打着招呼,一边忙着收缆绳起桥板,准备开航。
亦正此时,忽见从江边的石梯坎上,走来一位头缠素帕,身着天蓝色短装的中年美妇,看去极是平淡无奇,实际走起路来,则是快疾无比。更在此种人烟稠密之地,愈是惹人留意。
可是适在船梢公一拉桥板的时候,恰巧一支细足堪堪踏在桥板的下端,船梢公用力拉了两下,桥板好似被钉在江岸上一般,丝毫未动,船梢公的目光便沿着天蓝色的裤管,一直看至对方的面孔,不由得一怔!心想这不就是适才望见尚在远处的那个妇人么?
中年老妇单足轻点着桥板,面带笑容的说道:
“它船是开往下江的么?”
在江面上混饮吃的人,眼皮子都是活的,船梢公深知此人不对轻易招惹,便暗笑道;“船是开往下江不错,不过已为另外两位客官所包,还是烦请客官另搭别的船罢。”
对方佯如未闻.竟自轻足缓步的沿着桥板向船上走来,口中尚轻轻的吟道:
“是开下江就好,那里还不是行方便,偌大的一支船,我想多搭一个人,不算什么罢。”
船梢公心中有数,知道此人绝不易于应付,见她越走越近,闹得进退维谷摆在当地。其他两个壮年船夫,可不明内情,便面色一沉,同时伸手一拦,其中一个不悦的道:
“客官请慢”
一句话才说了半句,突见中年美妇,右手斜着微微一拂,顺手按了按自己头上的素帕,轻描淡写得象是妇道人家的一种极为自然的动作,可是两名船夫,在同时之间,连续踉跄着倒退出六七步,如非各自即忙抓住船舷,势非摔倒不可。
老梢公直急得搓手顿足。中年美妇则仍然稳立在桥板上端,目光向三人略行扫视,道:
“生意人应该是和气生财,这样鲁莽怎么行呢?”
老梢公满脸无奈之色,苦笑着说道:
“非是小的们愿意得罪客人,实是已经收了别人的船资,当时言明不能再附载搭客,此点务求客官多多包涵。”船梢公说话的时候,指了指吴戚二人的背影,收回手来,又连续不断的向对方作揖打躬,样子极为突梯可悯!
这时,吴成二人正忙立在船头,遥望着江景,日讲指划,谈提兴致正浓,对于适才身后的这段争执,好似是半点不知。
中年美妇侧首向船头二人的立身之处看了一眼,又复对船梢公,道:“那么行不行,你也得先问问人家主人再说呀,我看老头儿,你直是老糊涂了!”
老梢公勉强的“嗯”了一声,两支脚极其沉重的向吴成二人的背后移去,心想不能附载搭客,已经早即言明,还问个什么?我糊涂,真还不知道是谁糊涂呢!
离着吴戚二人不远之处,老梢公对着二人的背影恭声问道:
“有位女客想乘便搭船去往下江,打算请公子行个方便,未知能否使得?”
吴湘正想答话,戚南姣已抢先说道:“随便她罢!”
音圆声勾,两人亦未转身,在嚣杂吵闹的江边,和开阔的大江之上,这声音从船头传到船尾,字字都是清晰可闻。
中年美妇似感一惊,旋即恢复了镇静,并唇角含笑,对向着自己走来的老梢公,道:
“老头儿,还是人家比你们大方。”
老梢公啼笑皆非的道:“客官!你随便请罢!”
中年美妇并未答言,见她左足轻迈右足向前微微一带,可是两足均未着实,但闻“嘶啦”一声,整块桥板沿着船舷疾飞而起,又复平平稳稳在船面之上,最奇的,还是船桥板冲力适度,和落地无声。
船夫子等全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惊,惊得瞪大眼睛呆在当地!
此时,戚吴二人适正回转身形,中年美妇所显露的这手武功,二人看得是一清二楚。吴湘心中道好一手“悬驼就石”戚南姣则面色平静的对呆立着的船夫子们,道:“可以开船了罢?”
船夫子们,始才猛然醒悟,即忙呛喝一声,收缆启碇。
吴戚二人与中年美妇尚未招呼,便同赴前舱休息,中年美妇便独自步至后舱,自行找了一处地方,闭目养神。
船离喜陵江岸,逐渐的放乎中流,重庆府越离越远,渐渐的变成一片迷朦。这时所能看到的,则是湍急的江流。和两岸的绿树与巨石。
一过铜锣峡之后,午间则抵巴阳峡,此处岸窄流急,由于两岸的沙矿崩塌,对面不足二十丈,被翻流滚,船身颠动,舟行其间,端的惊险万状。
午后过野骡滩,明月沱,木洞镇等处,在石鼓滩过去不远的一个村庄附近,停舟过夜。
翌晚,住长寿,此处为县城之地,舟泊江岸,远望城楼,商高地悬在空际,中间一条实平整齐的石蹬道,直通城门,看起来又长又远,吴湘触景生情的道:“此地极象在东域泰山的十八盘,远望南天门。不过一山,一城何能并比,这种地方,如果居民要进趟城里,实不知得消耗多少时光!”
老消公在旁听吴湘说罢,手中托着的旱烟杆儿,晃了两晃,嘻嘻的笑了两声,道:“泰山的南天门,小的是没有见过,不过这个长寿城,可有一个笑话,说有有两个乡间国事发生争执,一同进城到县衙门去见官评理,这道长坡没有走完,两人已经是受不了,于是又一商量,各自愿甘受委屈,亦不愿再打司。由此可知这长寿城坡,是有多大了。”
戚南姣在旁插嘴说道:“我还以为长寿县之人,都是出寿人长哩”
老梢公又“吧!吧!”抽了两口旱烟,点头说道:“当地居民倒确是亦有如此说法。”
戚南姣原是顾名思义的顺口一说,竟然误碰误撞的说在是处,心中非常的得意。
接着,吴湘亦帮着说道:“可能是由于此地的地势高旷,土质甘肥,居民都能获得安居乐业,丰衣足食,心中终生全无牵挂烦恼,便自会益寿延年,因此,常见的高寿人瑞,亦即难足为奇了。”
戚南姣听后,心想这位师兄一切都说得过去,即是专好顺着杆子往上爬,实是有点随和过分,心里想着,口中不由的道:“川境素称天府之国,居民衣食丰足,全境皆然,适才我不过说了几名玩笑之词,说长寿县大概是出寿长人,你竟又为我扩而大之,道出一篇天下太平的大道理,你倒真是“闻一知十”哩!”
小姑娘说罢之后,嘴角略含浅笑,俊目向吴湘一膘,又再望向远处。
吴湘当着老梢公面前,碰了这个软钉子之后,满面赤红,半天答不上话来。
幸此时船夫子来请用饭,接着便借阶下台,才算打破了这个尴尬的场面。
晚餐之后。
江边上宁静异常,另外沿有同泊岸边的几支江船,都散乱的停梗附近,偶尔间从舱蓬中透出一线灯光,间或发出数声人语,亦不过是极静中的一点小跳动,对于大自然的静溢,半点儿不起影啊。
下弦月斜挂天际,由于光弱面微,大地上仍然是一片昏黑,江风清凉,江水如带,只在表面上浮着一层暗光,悄悄地,不断的从船边流过。
仰望长寿城楼上,高悬着的明灯,好象是半天的一颗孤星,吴戚二人扶在船舷之上,静静的观赏着临江夜景,各都回忆着往事,半大没有动静。
良久之后,还是吴湘先说,道:“师妹,我们该休息了罢?”
戚南姣并未回答,只轻轻呈了一声,便徐转身形,先往船舱中慢步行去,并低头自语的道:“咱们那位娇客,自登船之后,两天一夜没有露面,她倒是人少心老,真能闷得住呢!”
吴湘正想答话,突见从白龙山方面,闪出几个黑点,奔驰如飞,直对着江边疾冲而来。
如非吴湘的眼力超人,根本即无法发现。
吴湘胸步不由一滞。戚南姣原本是低着头前行,突觉吴湘行动有异,搬头一看便顺着吴湘的目光望去,这时已经看出前后共是六条人影,顷刻之间已接近江边。
六人都是一色的蓝布长衫,两个年纪较长的,约在六旬上下,其余四人都四句左右。到得江边之后,错落的立在江边,离吴戚二人乘船约二丈附近之处。然后,分别向泊在岸边的船支看了一遍,又互相低语了几句,便闻一个沉劲的声音,道:“曲九先问一问再说。”
这时,其中有一长方脸型大眼之人,便应声跨前两步,对着吴、戚二人的船上喊道:
“船家!船家!”
老梢公由后舱船面上向岸边一望,见岸边立着五六个人,气不凡的,对着自己的船支叫喊,更是在这种时。,猜想着必定有事,便即忙向前舱走着,门中口答,道:“爷们有什么事?”
那名叫曲九的,又接着问道:“你这船支是由重庆府来的么?搭的有女客没有?”
老梢公忙又回答,道:“是由重庆府来的。”
又顺便用手向成南姣一指,说道:“这位姑娘不就是女客么?”
曲九大眼一翻,喝道:“大爷又没瞎眼,我是问你另外有女客没有?”
老梢公被喝得心中一颤,连忙唔了两声,道:“有,有,另外还有一位”
底下的话尚未及说出,忽听发自背后一个娇柔的声音,说道:“他们找谁呀?”
老梢公心中又是一颤,急忙回头见立在自己身后的,正是那位中年美妇。随即向岸边的人说道:“这,这位女客不是来了”么?”
中年美妇无声无息的到了身后,非但岸边诸人,都齐目注视,即连吴湘戚南姣二人,亦觉此人的这份快速轻灵,端的是迅捷无比。
吴戚二人心中正各自在思索着此人由在重庆府搭船起始,及江中行舟的两日情形,但见中年妇人问前行了几步,手扶船舷对岸边的人问道:“你们是找我么?”
从中年妇人甫行发话露面,直至向岸边诸人问话,对方的六双眼睛,即始终对她紧紧的盯着一瞬未瞬,这时,在六人之中的一个瘦长身形,唇间蓄着两撇短须,顶端上翘的老者,急忙说道:“正是找你!”
说罢,即刻向其余五人一递眼色,无形中对中年妇人,老梢公及吴湘戚南姣等四人,形成了一个半包围着的态势。
吴湘戚南姣冷静如常,老梢公吓得忙行缩在三人身后。中年妇人虽未明显得现着紧张,由她的举情态上,已经看出她是随时在准备着应敌。
先前说话的老者,见有吴戚二人在场,便道:“我说你怎会如此的大方镇静,原来是已经请了助拳的。不过今天的事,任谁人在场,东西不好好留下,亦是不行。”中年美妇人听对方说完之后,有意无意的扫了吴戚二人一眼,接着嘻嘻笑了两声,道:咱们可不用打架拐着邻舍家,这两位我还不认识哩,你们怎可信口雌黄,硬往人家身上栽赃?况且,我们有理讲理,也用不着请人助拳呀!”
老者听后,对吴戚二人稍作注视,便微行抱拳,说道:“老夫吉准,此事即与二位无关,二位即请便罢!”
说着,微摆右手,意思是让吴戚二人离开当场,免得牵入是非涡中,吃冤枉亏,原本是一番好意。
谁知吴戚二人,都是青年好奇,二人不约而同的动都未动,戚南姣还跟着说一句,道:
“看看热闹不打紧罢?”吉准面色微带不悦,但未发作,对于二人亦未再加理会,便转向中年妇人,道:“白龙山吉家和夔门袁家,你是知道的,今晚只要能将东西留下,伤人劫物的事,决然不再追究,老夫说了就算。否则你即是有人撑腰,在这大江的三峡之内,还反不了你。”
吴湘在旁静静的看看双方评理对活,戚南姣倒猛然记起,知道蜀境的吉袁两家,世世代代以淬毒器驰名武林,称霸三峡,历有年所,素常殊少与外界来往,但是微眦必报,无论什么人只要得罪了他们,总是纠缠不休,水无停止。今晚他们对这中年妇人,能如此的一再忍让,可见此人亦不是易与之辈了!
戚南姣想得入神,忽听中年妇人怒声道:“我不管他们什么吉家喜家,我也不管你们什么团家圆家,姑奶奶一生江湖,向来是单挑独撑软硬不吃,只怨跛脚游二酒后卖弄,姑奶奶看不顺眼,不过略施惩罚,残去一臂,正可使其左右相称,以免偏倚。天下物为天下人所有,在他手里是他的,在我手里那是我的,怎会说上个“伤人劫物”?“有理横行天下,无理寸步难行。”只要姑奶奶理直气壮,还要谁人撑腰架梁?”
这一篇道理,说得又快又壮,半点未停一口气说完,在外人听来,亦弄不清那个有理那个无理。吴湘心想真看不出这外表如此稳静的妇人,竟有这样一张利嘴。又听中年妇人放缓声气,说道:“使我不明白的,则是像游二这样的一个鸡鸣狗盗之流,不知何时又与大江名户三峡望族的吉袁两家搭上了交情,真使我这乡妇村姑大惑不解呢!”
吉准面色微微一红,立在吉准背后的昂一老者,带气说道:
“准二弟,没有这些废话和她讲,曲九动手!”
曲九应声递招,右掌“单拆重交”左掌“直情径行”两招一式分取对方“长亭”及“肋缩”双穴。
中年妇人左足微移,右掌由下而上斜着挥出,曲九猛然撤步,已觉左肘右腕奇痛如割。
亦即在曲九甫行撤步之间,其余未曾发言的三人,已六掌齐抖同时出手,大片的白芒刺、梅花针。金钱镖和丧门钉等暗器,在数声沉喝之中,如同狂风卷空直向中年妇人全身罩去。
船板上原本即不太大,再站上十个人,空闲之处已经无多,几乎是出手可及,暗器小劲力疾,双方相离的又近,对方六人满认为这中年旧人,在呼吸之间,必然是伤在当场。
对方六人在发话之间,即深知中年妇人助出身来历,中年妇人对于占袁两家,专以淬毒暗器成名江湖,自然亦不会不知,因此在动手先后,早已留意。适在对方三人甫行扬手之际,中年妇人在原地未动,上身微拧猛然扑倒,仅以双足的足尖,斜变“七星式”稳点船板,整个身子“卧胸巧看云”紧巾船面,暗器过处便真气微提,如同没事人儿似的,又卓立在当地。
这样一来,中年妇人虽是躲过,然而大片暗器,仍是劲势未衰的直向老梢公与吴戚二人射去。
老梢公大喊一声,哧得摔倒在船面之上。其余七人心中都同时一惊,白龙山来的六人,觉着正点子还没有拾下,就先伤及无辜。中年妇人则想道,由于一时的大意,虽是自己躲过对方的袭击,但仍是延祸于人,依然是美中不足!
七个人当中,虽分有敌我,然而在那极其短暂的一刻时光之中,大家都是抱着想救人的心里,可是一般无二。各人的内心之中,都是如此在想,但是没有人动上一动,谁都明白,在这种情形之下,已经没有人会有此救人的力量。
说时迟那时快,眼看着所有的淬毒暗器,直罩向吴戚二人的全身,白龙山的人更加明白,只要这些暗器中上一部分,总使有吉家的独门解药,虽不致暴死当场,也得落成残废。
大家眼睁睁的,看着这对超拔俊美的青年男女,在转眼间的功夫即将忍受他们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