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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未动弹的文菊突地挣扎着起身,一只枯瘦地手从床幔之中伸了出来,她望着文竹,泪眼迷蒙,声音细小如蚊,哀哀地道:“保住这个孩子,求你。”
文竹默然半晌,温柔地看着她,点了点头,道:“既是你的心愿,我自会办成。”
文竹脸上平静的微笑安定了文菊的心,她咳了两声,在文竹的搀扶下缓缓躺下了,文竹为她掖好被角,柔声道:“你安心等着生产就好,我去送下大夫就回来。”
文竹伸出手,示意陈太医先行。甫一出门,文竹即唤住陈太医,低声道:“你只管保住大人,那孩子如何,听天由命便是。”
待太医走远,转身吩咐文富家的:“你去把赵双唤来,叫他快快赶来。”
三月初八,文菊开始腹痛阵阵,京城中最好的稳婆都被请了来,文菊早已经被搬到了梅阁的大床之上,文家姐妹和几个夫人太太一起守在她身边,文章那里却是一直瞒着他的,只说文菊的心病需要静养,暂时没有办法看他了,文竹回来后天天去探文章,见他仍然卧床不起,每次都甚是心酸。
大夫们就在隔壁花厅之中,文竹以表少爷的身份亲自作陪,又命人奉上了香茶点心,若有万一,随时传唤。
难得天下名医齐聚一堂,却是从前几日开始便相互交流起了心得,此时正探讨的热火朝天,文竹甚为体贴的派了两个账房跟着,把先生们讨论的东西一字不落的记录下来,待到日后请太医院的诸位太医整理校核,再编制成册,广发天下,此举甚得诸位名医欢心,无不使出了浑身解数为文菊出谋划策,如今竟然连孩子也有了五成把握存活。
文菊寝房门外突然一阵喧哗,文梅等人齐向门口看去,却见一个身着浅绿锦缎长裙的少女婷婷而来,她发上挽了个宫髻,只插了一朵茉莉花,俏丽无双,文晓菊!
文梅担忧地迎了上去,携了她的手退到姐妹们中间,见左右没有外人,低声问道:“你出来没事么?”
文晓菊微蹙眉头,担忧地看向文菊,轻声道:“无妨,我给他灌了一壶烈酒,估计要睡到下晌了。”
她又伸手指着杵在门口的两个婆子道:“那两个是我从宫里带来的稳婆,据说当年他便是由她们接生的。”
文家姐妹大喜,晓菊虽然没有明说,姐妹们却都知道她口中的他指的是大宁的少年皇帝,赵治。
晓菊冲着那两个婆子点了点头,吩咐道:“麻烦嬷嬷了。”
那两个婆子不敢托大,赶紧恭声应了,如今谁不知道朝阳宫女官晓菊姑娘威名赫赫,私下都谣传说,皇后的位置早晚是晓菊姑娘的。
文竹见外面有名医团坐镇,内有顶尖稳婆,心知自己在这里也帮不上甚么忙,和文梅说了声,悄悄出了梅阁,回到了竹园。
赵双早已经等待多时,见了文竹立刻迎了上来,把手里的篮子递了过来,文竹接在手里,掀开篮子上面罩的蓝色碎花布,却见一个婴孩睡的正香,赵双在旁边轻声道:“刚生了三天,父亲年前得病死了,母亲又难产去了,婶婶不愿意抚养,我给了她十两纹银,马上就把孩子给我了。”
文竹坐在椅上,把婴儿从篮子里抱出,仔细打量,看他毛发是否有光泽,皮肤是否红润,又看了看他的手脚,最后满意地点了点头:“是个男孩还是女孩?”
赵双脸上露出了些许为难道:“寻了这许多日,父母双亡又正好此时生产的只有这么一个,却是个男孩。”
文竹单手支着头,伸出食指去逗弄婴孩的小脸,孩子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眼睛却还是闭上的,她漫不经心地道:“无妨,如果这孩子命好,以后就是文家的大少爷,命不好,也可以做个护卫伴读,总比他原来要好上许多了。”
文竹把孩子重新放回篮子中,把布盖好,亲自提了,赶回梅阁。路上,孩子许是饿了,哇哇大哭,文竹在轿子里手忙脚乱地取出篮子里的一罐米汤,给他喂了些许,看他贪婪地小嘴一翕一翕,连她这从未生养过的也起了一丝怜爱之情,心道,四妹若是见了这孩子,也会心生欢喜罢。
到了梅阁,文竹把篮子悄悄地放到了二楼客房之中,吩咐文富家的仔细看顾了,方到了文菊寝房外面。
疼的不那么厉害时,文菊蔫蔫地合着眼睛,有气无力地哼哼两声,一旦阵痛开始,文菊立刻中气十足地破口大骂,翻来覆去了无新意,把徐祈元从头骂到脚,又从脚骂到头。
文竹在外闻得她尚有余力,悬着的心微微放下,就这样熬了一个下午,到了晚上文菊连骂人的劲都没了,眼皮耷拉着,一双手死死的环住肚子,几个稳婆面色紧张,头冒冷汗,文梅看出不妙,上前问道:“小姐如今怎样了?”
文晓菊从宫中带回来的古嬷嬷扶着文菊的腰,担忧地道:“若是到了子时还生不下来,就不好说了。”
文梅心中一惊,她咬了咬下唇,掉头出了门,对文竹细细说了。文竹立刻去了隔壁,寻到陈太医,说了下情况,问道:“可有催产的药?”
陈太医眉峰紧锁,撸了撸胡子:“有是有,只是对母亲十分不好,可能会从此再也不能生育。”
文竹松了口气道:“无妨,只要她还活着,比甚么都强。”
陈太医见她意志坚决,不再坚持,挥笔开了剂方子,文竹立刻唤人去熬来,给文菊灌了下去后,却是下了剂猛药,疼痛犹胜方才十倍,文菊先是声嘶力竭地哭喊,渐渐衰弱下去,她身体里的每一分力气似乎都被榨干了。
文竹在门外来回走动,心中不住祈祷,四妹,一定要挺过去,一定要挺过去。
自从徐家少夫人搬回了娘家,徐祈元就再也没有踏足二人的卧室一步,今日却在这里坐了整整一天,把文菊平日里最爱的一套淡黄色刺绣纹裙抱在怀中,片刻不离,偶尔站起来摸一摸她以前弹过的琴,用她喜欢的杯子喝上一杯茶。
到了掌灯时分,屋中昏暗难辨,只有月光透过敞开的窗户洒了一室清辉,映到徐祈元的脸上,反射出一串晶莹,他喃喃道:“若是你这次没有过去,待我事了,上穷碧落下黄泉,生死相随……”
将近子时,文菊一声哀鸣,围在她身边的稳婆大喜:“生了生了,是个千金!”
文家姐妹翘首以待,文竹却皱起了眉头,似乎没有听到婴儿啼哭,她微微着恼,这些稳婆嘴巴太快,竟然喊出了孩子的性别,若是孩子没有活下来,她准备的可是个男婴!罢了,到时候只好吓吓她们,只说老眼昏花看错了罢。
徐夫人第一个站起,三步上前,先看一眼文菊,见她额上汗珠点点,头发粘在了额上,双目阖上,发出微微的鼾声,却是力竭而眠了。
她放下心,回头去看稳婆怀里的孩子,四五个婆子俱是手脚麻利的老手,这片刻功夫,那孩子已然被洗了一遭,用干净麻布包裹仔细了。
徐夫人只看一眼,立知不妙!那孩子面色青紫,两只眼睛想要睁开,却怎么也睁不开,眼皮不住抖动。她抢过孩子,直奔隔壁,文竹见状紧随其后,一屋子的大夫正在为文菊顺利产子而高兴,见徐夫人抱了孩子冲了进来,立刻都围了上来。
这几日里论辩后公认最强的几个大夫轮流上前把了脉,陈太医率先发话:“母体虚弱,以至胎中血气不足。”众医生闻言纷纷点头。
另外一个擅治小儿的李医师却摇了摇头,又上前仔细地察看了一遍孩子的脸,并伸出手来拨了拨她的眼皮,看了下瞳孔,面色凝重地道:“此子似乎不止胎中血气不足,父亲母亲血脉不溶,先天亦是不足。”
文竹一愣,文菊和徐祈元表兄妹成亲,这李医师却是个高人,立刻拜了下去:“还请先生救救我家孩儿。”
那个李医师连连摆手,摇头道:“老夫数年来诊断过几例这种病儿,却是无法可想,只能慢慢调养,就算如此,亦是没有能活过周岁的。”
文竹愣在当场,心中天人交战,若是让文菊抚养此女,一年后该是何等伤心难过;若是此时把这孩子抱走,将那男婴抱给文菊,瞒她一生一世……
她随即却又想到,就算是那男婴,长到成年,也不知道会生多少病,会遇到多少灾祸,也未必就会一世无忧,若是中间被人说走了嘴,文菊见到亲生骨肉时,已是一抔黄土,情何以堪!
如是想后,文竹毅然做出了决定,她殷殷地望着那李医师,恳切地道:“多活一日是一日,还请李大夫下药罢。”
李医师叹了口气,又仔细地把了一遍脉,提起笔来,边开方子边道:“这种先天不足却是要无数灵药来固本培元,若非文家富可敌国,老夫还真不敢开这个方子,一般的商贾怕是倾家荡产也支撑不了一年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