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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暴风雨,在这个深夜,突如其来。
屋子外的挂着的灯在大风中被吹熄了,虽然屋里燃着的灯还透出几分光亮来,却微小细弱,只能稍稍照着丁点大的地方。整个夫苑,仿佛是浸入了黑暗中,是那种纯粹的黑暗,纵然有光亮,却也像是被黑暗浸过的一样。
“噼里啪啦……”一阵闪电划过,大地好像被闪电闪中,疼痛般的似乎有在微微晃动。雨,疯狂的下着,打在屋外的芭蕉叶上,毫不留情的遗下清脆的声音。风很肆意的到处乱吹,前半夜的炎热不留一丝痕迹,那些开着的窗来不及关上,就被风调戏一般的吹得又开又关,响个不停。雨,又趁着风势吹进屋子来,沿窗的地方不一会儿就湿透了。
“这雨下的真大,太及时了。”
夫苑中,一间灯火最为明亮的屋子里,一个紫冠白袍的男子站在窗前,眼睛一直看着不时被闪电划亮的天幕,神情有几分凝重,但是那语气听来却是很欣慰的。那雨点入窗,点点滴滴落在他身上,他也不避,也不管身上的白袍都已经大部分湿透了。然而屋子里极为安静,并没有人接他的话,仿佛他只是在自言自语。过了许久,他慢慢转过身来,灯火被风吹得忽闪忽闪的,他的面容也一下清晰一下模糊,使得他看上去神情阴沉。
自然,这个屋子并不是只有他一个人而已。屋子里,碧绿罗账一层层的被风吹起来,拿旁边站着一个又矮又肥的中年人,面容明净,面上无须喉头无突,明显是太监。然而,只要是在朝中有地位的人,就知道这个太监不仅仅只是一个太监而已,他还是仪龙宫的太监总管柯凡柯公公。他此刻低着头,眼睛很小,即使瞪着眼睛看着也让人觉得他是在眯着眼。他的面前的罗账里,刚刚熏了驱蚊的暖香。那暖香熏着人,还有几分催眠,而他眯着眼睛看上去就象是昏昏欲睡了般,然而仅仅看上去是昏昏欲睡而已。罗账里只要稍稍有点响动,他都能觉察出来。这会儿,他开了口,声音尖细得叫人感觉刺耳。
“爷,干脆让紫爷也一起留下来。等事情完了再一起回去也好。”
声音刚落,罗账里渐渐有了声响,一截软被便落了下来。淡紫色的绣着飞龙的软被下,一只手伸了出来。随即半面罗账便被拉起来,一张脸露出来,细长丹凤眼,容颜如玉般精致。然而眼圈微黑,是睡不好的缘故,那脸色也十分苍白,却不折这丽容之秀。那头上是用黄带系了发,却落了半缕下来,垂在脸边,风吹过来,便微微扬起,别有一番风情。然而,如此丽容,定睛一看,才发觉这人并非女子。那眸子中的隐含的凌厉霸气,岂是一个女儿之身可拥有。
“这雨势虽大,却也是来的急去的也急,拖不了多久,阿紫迟早得先走。”那声音低沉,果是男儿之声,只是听着声音,感觉那人似乎极为疲倦,仿佛体力尽失了一般,说上半句都要稍稍喘口气。
“爷,若让我先行,紫亚实在不放心爷您。如今赶回去,不过是要册封那些秀女而已。”紫冠白袍的男子低着头恭恭敬敬的道,“且恕紫亚直言,那些秀女,本该是由爷您亲自册封才对。”
“哦。”罗账里的男子嘲讽的挑挑眉,靠着床帏,目光冷冷的望过来,“册封名单早就内定好的,那些人,不在乎是谁带的旨意,谁宣读的旨意。他们在乎的是那圣旨上的那些名字,有哪些,后面的宫位是什么。”
谁都听得出这话中的不悦。却都是沉入了沉默中。
“噼里啪啦……”又是一阵闪电。
“咳……”罗账里,那本是靠着床帏坐着的男子咳起来,一连串的咳嗽,那么重的咳嗽,仿佛是要将自己的肺咳出来才罢休。
“爷……”柯凡虽然又矮又肥,可是反应和速度都极快,已经上前轻拍着那男子的背脊,等咳嗽稍稍缓了下来,从自己袖中掏出了一个极为小巧的碧绿色的瓷瓶,倒出小指指甲大小的一颗药丸,送至那男子口里,递了一杯水服下了。
“爷,紫亚是和爷一起出的城,也会是一起回的城。”看着床上那男子皱着眉头疼痛的表情,自称做紫亚的男子缓缓而坚定的说道。
“好好好……随你罢。”
罗账后的男子看到他坚定的表情,末了,摆了摆手。
累了,夜了,也该休息了。
于是,罗账被放了下来。窗子,也关上了。屋子里忽地就闷热了下来。闷热而安静。
屋内便只留着桌上一盏灯燃着,先前明亮的灯火忽地暗了下来。看着蜡烛滴了一蜡台的泪,红色的烛泪,显眼的烛泪,显眼的凄凉。
闭了眼,仍是睡不着。虽然紫亚已经出去,柯凡候在身边,但是这个屋子里仿佛就只剩他一个人。好静,好静,静的仿佛什么都没有。窗外闪电已经不再闪了了,黑暗的世界中,就还只有雷声低沉的在轰隆隆的响着。雨势也小下去,滴滴答答的一两声,是落在芭蕉上,清清脆脆的一两声,是落在瓦片上。
心里,有个女子的身影越来越清晰。仿佛,就在眼前,伸手就可以触碰。仿佛,就在身边,一唤就有人应。
“晟,你冷么?”
“晟,我们躺在被窝里一起暖着罢。”
……
那是少年时候的他们,在凄清的下着雨的午后,躺在床榻上,盖着薄被断断续续的说话。空气有点凉,但是她的手握着自己的,两个人的温度融在一起,渐渐就暖和起来。夏天下的是雷雨,总是会打雷,然而和她一直说着话,说到高兴处就笑起来,渐渐忘记窗外还有他害怕的雷声。说累了,看着身边那令他眷恋的温柔笑颜,看着看着,到最后抱着她沉沉睡去。
少年时候的他们,那么幸福。在那些令人害怕的打着雷的雨天,都有着她来陪。她其实也是怕的吧,然而,两个人在一起,就无所畏惧了。
可是,可是……
“晟……”耳边犹有她的声音,声音温柔,听来令人心痛。然而,却只是幻觉,哪里有她的声音,怎么可能还会有她的声音。
是的,是的。这一切已经只属于记忆了。手心传来一阵一阵的酸痛,想要握紧什么,却根本没办法握紧。那双柔荑,也再握不到,想要握到,也只能是在梦中了。
“水萝,水萝……”天边又响起雷声,盖过了他的呼唤。“若是能够,夜夜能有你来入梦,余生也不会再感觉荒凉。这艰难的尘世,最终,只剩我一个人在走,水萝……你可知道,要是你在多好。”自言自语,仿佛成为梦呓。
谁也不知道,他曾多么害怕雷雨天气,又多么喜欢雷雨天气。害怕是因为雷电吓人,喜欢却又是因为两个人能够很自在的呆在一起,自己暂时不用去理会那些太傅布置下的作业,父皇交代练习的武术……可是,自从她离开以后,雷声闪电突然之间就无所谓了,再没有什么害怕或者喜欢的感觉。而那之后的下雨天,再没有人会和他说话说到累极倦极然后睡着,也再没有人可以抱着入梦,天下女子虽多,要的不过只有那一位而已。万千繁华,他想要的不过是那年少时候的日子。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
只想要她,别的女人就入了不眼,不会在乎了,在乎不了。
所以,爱情随她而去,心死了。这殷朝,看在眼里,再如此繁华,也比不上她当日一笑。
心上,旧伤口被闪电划开,露出永不永不能痊愈的伤口。旧伤连着新伤。隐痛,令人麻木起来。
“相看脉脉应怜醉,频唤卿卿可爱吾。”
“你如果只一直在说不快点画,我待会就真的药僵硬完了。”
“僵硬了也没事呀,我可以勉为其难的帮你揉揉的……恩,画好了。”
“看你得意的,把画给我看看……噫,画的真好,不过……”
“不过什么?”
“把我画得太漂亮了罢。”
“那是人本来就漂亮呀。”
“呀,我都替你感到不好意思。”
“没事,反正夸的是你。夸你也就等于是夸我自己了,哈……”
“你真是的。对了,我给你在上面留字罢。你想想要写什么好呢?”
“恩,你就写……”
“写什么?”
“水生一萝,相唤卿卿。”
……
阳光极为明媚,热气还未起,莲塘边清凉凉得吹着一阵一阵的风,她取了笔墨,低着头很快就将那字写完了,小字秀丽,字如其人。那日的她,身上穿着水蓝长裙,衣带不时被风吹得扬起来,她的笑容温柔明丽,宛如朝霞。
可是,忽地。一转眼,她却穿着那件碧绿的裙子。裙上素雅得很,并没绣着什么花纹。她温柔笑着一如往初,然而,却在下一秒,那碧绿裙子湿了血,是那么腥红的血,那么的多那么的多,裙子染成了红色,上面用白线绣着的花朵这才显出来。一朵一朵,是因着血才看出来的血花。
她倒在自己怀里,脸色苍白,气若游丝。那柔荑握在手里,软的,冷的。生命一丝一丝的流逝,他却无可奈何。
“水萝,水萝。我不要你死,你死了,我如何,我该如何?”
“晟,对不起。晟……”
“我们不是说过要一起的,我们要一直一直在一起么?”
“对不起,我没能说到做到……”
那时,年轻的自己抱着满身是血的女子,满脸是泪,也满脸是血。
……
自别后,山水相隔,阴阳难见。人间,枉自白头。
亦是,这样的凄凉。难道,人间都教人不能拥有真情么?没有什么天长地久海枯石烂,那些话,是真的想要做到啊,可是,却不得不只能当作说说就算。一切,只能以短暂来见证深情。那,以永恒见证的,能有什么?谎言么……
梦境里,一切幸福重演,一切痛苦重来。
是幸福的,也是痛苦的。甘心情愿沉在这梦中,只因为,能梦见你。这样就好。
终于,罗账里的男子沉沉睡去。不再有任何翻身或是梦呓。烛光,映着他凄凉容颜,没有人看见,他的眼角,湿润着。
事虽已过七年,又怎能忘记。不过七年而已,佳人在心中依旧面容不变。也只不过七年罢了,那些东西说好一辈子的,怎么可能七年就忘记。
幽幽的,叹息。在夜里被风吹散。(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