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糟心的日子还要继续过
回到酒店,苏烈看天气很好,说下午要去帕侬蓝寺。我们都劝不住他。我猜测他大概担心芸珠会有行程变动,提前离开这里。只是他确定去了就能找到芸珠吗?会这么巧的遇到吗?芸珠不可能也像个神像或石头一样一直杵在寺庙里等他去找吧,何况身边还有钟斯宇。
几番风险下来,我差点忘了我将要在异国见到钟斯宇,我连说辞都没有准备好,见了他根本不知道要怎么解释我和苏烈一起来泰国的情况。每次想到头都大。
出门时,昨晚那位被我从床上揪起来的只穿四角内裤的小哥,突然从酒店里张开手臂挥舞着,神情荡漾地朝我奔来。我虽然很诧异,以为他是舍不得我,想要一个离别的拥抱,想到昨天在路上被一个当地大婶拉去拜求子庙,特别能理解这里的民风热情。我感动得不知道要干什么,犹豫了两秒钟后索性原地张开双手,在其他三个人目瞪口呆中给了酒店小哥一个大大的拥抱。
小哥显然被我的举动震惊了,我松开手后,他激动地叽哩哇啦地说了一堆泰文。
“我们还没退房,晚上还会回到这里,晚上还能见面的,不用这么舍不得啦。”我怪不好意思的,拍拍他的肩膀,用中文安慰他,并示意司机大哥翻译。
司机大哥扶了扶额头,很冒汗的样子说:“他不是……不是要和你拥抱,他是想给你看一个东西。”
我目光朝小哥举起来的手移去,看见他抓着一张纸,顿时就羞得无地自容,满面涨红。
苏烈在旁边很无奈地摇着头,一副再也忍受不了我神经质行为的表情。
“是什么?”苏烈一只长手从小哥手中取下纸张。不知道纸张上是什么内容,苏烈看了之后问小哥,“Here?!Theyarehere?”
我们根本没去注意一辆从酒店前的马路开上来的吉普,车子一直开到停车的院子里。然后酒店小哥兴高采烈地撇下我们,朝车上的人挥着手,神情荡漾地奔过去。
车子里下来的,正是我和苏烈一路找的芸珠和钟斯宇,他们穿着同色系的情侣装,站在一起像天神下凡。从酒店小哥的反应中,我知道,他们也许在这家酒店住过不短的时间。
八目相对的那刻,空气凝固。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要是只会打洞的地鼠就好了,我一定会把自己埋得严严实实的,连同这个夏天一起,毫不怜惜地埋葬掉。
有时候我们刻意寻找的,会自动送上门来,并善于以一种让人措手不及的方式,把期待变成失望。这是我看到钟斯宇时的心理写照。他望着我,目光里有惊讶,有疑惑,有失望,还有更多我读不懂的情绪像一片片毛茸茸的刺扎入我心里。所有人都定格一分钟,我倒吸一口气,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上了一样。
“林麒,你怎么会在这里?你和苏烈……”
钟斯宇朝我走来,抓着我的胳膊把我从苏烈身边拉开一点距离。我多希望他能很开心地对我说“在这里遇到真是太巧了”或者“在泰国玩得还开心吗”。而他却问我和苏烈……这是我怎么也想不到的。我虽然有点粗手粗脚,但并不笨,我读得懂他余下的欲言又止的话。你和苏烈是以什么关系来泰国的?为什么要一起同游泰国?你是这么随便的女生吗?
“你来泰国林叔叔知道吗?他放心让你过来吗?”他连声质问。
“我……我没说。”我老实回答。
他深深叹息,很失望地望着我说:“林麒?你怎么回事?”好像在他眼里,我突然之间变成了一个可怕的坏女生。我整个头低下,像做错事的小孩,鼻子又痒又酸。
事情往不受控制的方向发展。
芸珠走上来,拉着钟斯宇说:“我想错不在她,而是……”她走向苏烈,尽量沉着语气,尽量平静地问道,“阿烈,是你带林麒来的?为什么没有和我们说一声?”
苏烈把头转向旁边保持沉默。
芸珠的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你们不只是普通朋友是吗?你们在交往是吗?”她停顿了很久,“你对林麒,是认真的吗?”
她的问题在我听来奇怪得很,和钟斯宇问我的一样,我不明白他们是什么逻辑,一起出游的人一定是情侣吗?是他们想得复杂,还是我想得简单?我忐忑不安。何况,她明明知道苏烈喜欢的人是她,她为什么还要那么问?那一刻我觉得芸珠和过去的她划开一条分水岭。
苏烈缓缓地把目光落在芸珠脸上,冷笑,眼神里有种绝望的东西:“在你眼里,我是很不认真的人?我就是个不配跟她交往的人是吗?”苏烈指着我。
我很想骂三字经。生气归生气,为什么一定要扯到我身上?我朝苏烈狠狠瞪去一眼,我不想承认,他的话就像不可设防的利剑一样插得我几乎要口吐鲜血。我觉得我们太丢脸了,站在旁边毫不相干的三个泰国友人,司机大哥、向导姑娘和酒店小哥,完全被我们的阵势吓傻,面面相觑。
钟斯宇松开我走上前去,挡在芸珠面前,对苏烈说:“你应该尊重你姐。我不知道林麒为什么会跟你来,可是来之前你至少通知我们一声,万一你有什么事,芸珠如何向你爷爷和你妈交代?”说着往我这边看了一眼。
“你认清楚一点,钟斯宇,周芸珠不是我姐,我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苏烈像只被惹怒的小兽,打断钟斯宇的话,“是,我是在和林麒交往,怎么样?”他边说边朝我走来。
“什么?!”我大呼一声,感觉到不妙,很不妙,可是来不及逃,苏烈已经捉住我,用力搂着我的腰,一张脸压下来。没错,他要吻我,这算怎么回事?这件事情太复杂了,我的脑袋里全被糨糊堵塞,干脆闭上了眼睛。
咦?为什么停下来了?为什么我还有时间来思考这个停下的问题?睁开眼,在苏烈成功亲吻到我之前的0.01秒,他已经被钟斯宇揪过去,给了一拳。他手中那张纸飘落到地上,我终于看见上面的内容,人物铅笔素描。那张灰色的铅笔素描让整个世界都变成了黑白色调,画上的人竟然是我,戴着半边“魅影”面具的我。
苏烈摔倒在地上的时候,我从其他三个泰国友人的眼中意识到,这场演出实在是太精彩了,Bravo!尤其是酒店小哥,脸上露出“我要改行当编剧”的震撼。
在此引用一句麦莉的名言:我可以阻止我往狗血的人生道路上发展,但阻止不了别人。
麦莉爸爸N次外遇,妈妈在家里一哭二闹三上吊,可她每次总是像在说着别人家的八卦一样跟我说:“你知道吗?每次他们把对方折磨得头破血流、面目全非,我就像看电影的观众,活生生被隔开两个世界,作为观众的我无法阻止他们的人生变得如此狗血,他们才是编剧才是导演,我只是个观众。”
苏烈从地上爬起来,指着钟斯宇对芸珠说:“你看看,你看仔细了,我说得没错吧?我和你打赌,我赌他心里还有别人,不是全心全意爱你一个,你现在相信了?”
接着他扭过头对我说:“林麒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带你到他们面前来了吧,你现在看到了?你懂了吗?钟斯宇,你就是个伪君子!”
钟斯宇把头扭到一边,目光望着酒店山坡下半掩在绿色中的小镇,什么话也不再说。
“够了!”芸珠喊了一声,“苏烈你够了,你总是这样自私,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想说什么便说什么,从来不为别人考虑。你太自私了。”我的印象中总是温柔恬静的芸珠,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变成了另一个人。
苏烈愤愤地驾车而去,留下芸珠悲伤的美丽小脸、钟斯宇忧愁的面容。我很想自嘲一句:你不过只是个观众。发生什么,你只能看什么,你连想要一个皆大欢喜的烂俗结局的要求都不被允许。
我突然想起苏烈在清迈酒店套房里对我说的话:“等我们去到呵叻,就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找你一起来,我们根本不用特地做什么。我说了,这是一场考验之旅,好像赛马一样,我们手里都握着一个号码,不知道中的是哪个,也许是我输了,谁知道。”
事实上,所有人都输了。这注定是一场糟糕的旅程。
我要同钟斯宇和芸珠一起回国,我有选择吗?没有。我们第二天从呵叻地区乘车到曼谷,乘坐当天的飞机回国。在机场,钟斯宇和芸珠拿着我的护照去办理离境手续。
登机大厅里,我和向导姑娘告别,几天相处下来我很舍不得她,她抱了抱我,用英文说,下次我来泰国,她免费给我当向导带我玩遍泰国最好玩的地方。多好的姑娘啊。
司机大哥我也很舍不得,我把苏烈的行李物品交托到司机大哥手中,包括苏烈的护照及钱物。我对和善的司机大哥说:“一路上感谢你的照顾,苏烈开走你的车,他一定会联系你。另外,请你代我把这个还给他。”我把那颗画着鬼脸姑娘的石头彩绘,交到他手中。
我和苏烈不需要在对方那里留下任何纪念物品。
司机大哥送我一个他在南隆用稻草编的蝴蝶,说我给他带来了很多快乐,我讲的笑话他都记着会讲给他的家人朋友听,他说我是他遇到的最有趣的女孩,并告诉我要永远保持快乐。
我一边感叹多好的人啊,一边在心里想:他觉得我“有趣”是因为看了我不少笑话的原因吧。这一路上我出的丑给祖国丢脸了。
旅行的意义不一定是风景带来的,也许是不经意遇到的人,你从他们那里收获比景色更美好的温暖心灵的情谊。
向导姑娘走了又返回来,说要跟我说几件小事,她想了一路还是决定说出来。我在这里用中文翻译过来,她说:“你知道吗?苏先生其实很关心你,去呵叻之前,他找到我,拜托我无论如何要找一个会说中文的司机,说他的朋友英文水平很不好。他知道你不能吃土豆,吃饭时间他都会提前去问厨房,特别嘱咐你的食物里不能有任何土豆,土豆粉也不可以。还有,在呵叻酒店,你在水池里游泳,他吩咐服务生给你拿浴巾。我不知道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但我感觉得到,他很关心你。”
我没注意到美丽的向导姑娘是怎么消失在人群里的,她的话完全扰乱了我的思绪,像颗炸弹一样,把过往和现在炸开一条巨大的裂缝。
我会恨苏烈吗?恨他把我利用了之后再把我当垃圾一样丢掉吗?恨他做这些微不足道的事却又很打动我吗?
机场大厅里人来人往,不同的面孔不同的表情,从我身旁走来走去,我和他们毫无瓜葛,像宇宙中数不尽的行星一样,你绕着你的恒星,我绕着我的恒星。很快,我和苏烈也将回到各自原本的运行轨道。
钟斯宇和芸珠办好登机手续从人群中走来,他们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只是脸上都没有什么笑容。芸珠亲密地挽过我的手臂,被我悄悄地挣脱开,我走在前面,朝着安检处走去,没有回头去看她,不知道她表情如何。
我没有问钟斯宇那张画是怎么回事,怎么会莫名其妙地出现在酒店小哥手中,也没有问芸珠和苏烈打赌的事,我就当作全部都被消失的苏烈收去,包括我的悲伤,让他们自己消化去。
林赞成同志过去常引用《圣经》“马太福音”里的一段话教育我:凡有的,还要加给他叫他多余;没有的,连他所有全部夺来。我当时觉得这话太狠,我爸说等你失去点什么你就知道了。现在我懂了,这是我不恨苏烈的原因,我们一开始就约定,从泰国回去再无瓜葛。我在这里的所有都被他夺去,我21年来的无忧无虑全部被他夺去,拜他所赐,我也得以认识了全新的自己。
周星驰用《西游降魔篇》告诉我们,悲伤到一定境界,可就地成佛。
飞机从泰国这片微笑国度起飞,把它和它的美丽热情留在身后,我忍不住哭了。芸珠坐在我身边,她也哭了,我们都知道对方哭了,又装作不知道。我知道我自己为什么哭,也知道芸珠为什么哭。
五个小时后,飞机抵达首都机场。
上飞机前我已经打电话告诉麦莉抵达时间,回到北京后,她开着老男人的路虎来接我。在此之前,钟斯宇提出他可以顺路载我回去。我冷淡地说:“你顺路载我就无法顺路载芸珠,有人来接我,你还是把芸珠送回去吧。”
他大概很诧异我对他的态度,目光温柔而有些忧郁地望着我,想伸手摸我的头,但被我巧妙地闪开。他的手停留在空中几秒,尴尬地收回,讪讪地说:“回去好好休息。”
芸珠也说了同样的话,脸上重新挂回一如既往的迷人笑容。事实上飞机回国的5个小时中我们一句话也没说,每当她想尝试开口,我都会装作很疲乏来避开。
某种程度上,我觉得钟斯宇和芸珠两个确实是天生一对,在那种事情发生之后还能若无其事地面对我,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在出口看到麦莉,我扑过去抱住她。她捏着我的脸,捏得我的脸都变形了说:“出息点,别给我在这里哭啊。”一边说一边拉过我的行李箱。
麦莉开车送我回家的路上,她说看到我完好无损地回来,说明苏烈也没那么坏。她在机场出口目睹我对钟斯宇和芸珠的态度,聪明如她,怎么也不肯问我,只等我自己开口。我缓缓道来,提到那张钟斯宇画的素描,提到我们四个人的冲突、苏烈的消失。
麦莉打断我说:“我怎么越听越奇怪,很不对劲啊。”
“怎么不对劲了?难道真是我的错?钟斯宇和芸珠之间确实存在问题,苏烈没说错,是我错了,我对钟斯宇和芸珠表现冷漠,对他们有点失望,觉得自己没脸见他们,毕竟这件事与我有关,我再笨也知道,苏烈说的钟斯宇心里另有别人,指的是我,所以他才会绑架我去泰国。一张画真的能说明吗?”
“什么画不画的,他们之间的问题,关你什么事啊。我说奇怪,是奇怪你怎么口口声声地提苏烈。你不是喜欢你的钟斯宇吗?不是心心念念他很多年吗怎么在我听来,你对他的关心还不如对苏烈的呢?还有啊,爱情确实是千变万化的,这点我十分赞同苏烈。你觉得你没法面对你的钟斯宇和周芸珠,其实吧,你是觉得他们在你心里高高在上的爱情,原来并不是坚不可摧的。”麦莉开着车扭头看我一眼,见我低着头,继续说道,“我再深度分析一下,你只是把自己对钟斯宇的单相思升华和寄托到他和周芸珠的爱情里了,你觉得他们是爱情最好的代言人,神圣没有杂质,就好像你对钟斯宇的爱,也是不可改变的。可是,现在单相思变成韩剧四角恋,很狗血,也很精彩,别给我整什么癌症和失忆就行。”
不愧是麦莉,我一点反驳的余地都没有,不服气也得服气,把脸扭到车窗那边,看着北京灰扑扑之中泛着点淡淡蓝的天空,夏日里这种蓝也不可多得。
“我知道了。”麦莉双眼一闪,要不是高架上不能停车,她肯定要停下来好好说话,“007,我告诉你,你已经从量变发生质变,你不喜欢钟斯宇了,你爱上苏烈了。你心里也有答案,就算明白钟斯宇对你有心思,你自己已经发生改变,你对钟斯宇和周芸珠的失望,其实是对你自己的失望。”
我本来觉得自己有辩解的机会,可是当麦莉说出了“爱”字,我再也无法为自己辩解什么,我的心脏怦怦直跳,脸涨得通红。我扪心自问,我真的喜欢上苏烈了吗?我为什么会喜欢上他呢?我是从什么时候喜欢上他的呢?我善变得让我自己措手不及。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苏烈在我脑子里占据了大部分空间。天啊,这个结果把我自己都吓坏了。脑袋里只有一句话,对着麦莉脱口而出:“神经病!”
“有病的是你,得治。”麦莉淡然地说,把车子开得飞快,像个破解真相的侦探一样春风得意。
余下的暑假,我几乎是在家里宅完的,那段时间过得我自己也觉得浑浑噩噩,看电影看不进去,看书看不进去,脑袋和自己分离了似的,飘乎乎地挂在某个地方。我把自己和外界隔绝开,电话不接,人不见,网也不上了,试试能不能驱赶在我脑海中的影子,尝试了几天,竟然还产生幻觉。每当我要驱赶他,逼自己不去想他,偏偏他就出现了,一脸嘲笑地站在家里的某个角落,冷冷地看着我,笑话我。吃饭时他突然出现在对面,说:“林麒你这是什么吃相。”洗澡时他突然出现在浴缸边,一脸邪邪的笑容瞥了瞥我胸前,说:“就你这种身材,排队被我甩都没资格。”吓得我在浴室里大声尖叫。睡觉时他又来了,以一种雕像的销魂姿势撑着脑袋睡在我旁边,盯着我说:“怎么?想跟我睡啊?”
我怀疑自己离疯不远了,考虑要不要打电话让麦莉给我叫辆精神病院的车,拉去做个电疗什么的。
初入职场的麦莉在老男人的公司里如鱼得水,懒得理正处于癫狂状态的我,除了每天准时打电话给到我家打扫做饭的阿姨,问我有没有好好吃饭。有次我听到阿姨战战兢兢地用带上海口音的普通话对麦莉说:“麦小姐,我实话跟你说,林小姐奇怪得很哪,窗户全关着不让我开,大白天也开着灯,泡在浴室里几个小时也不出来,一天到晚魂不守舍,饭也吃得很少,还会啊啊啊地大叫,吓死我了。她以前不是这样子的,很开心的一个人怎么变成这样子了,你说我要不要打电话给林副局长,让他早点回来,我担心会出大事。”
几天之后,林赞成同志从日本回来看到我,仿佛见鬼似的,被我吓得不轻。当时我穿着睡衣在房子里像幽灵一样飘荡着,头发像被什么炸开,两眼痴呆,比他去日本前看到的我,瘦了好几斤。他打电话给我妈,才知道我没去洛杉矶,又打给钟斯宇,钟斯宇并没有告诉他,我去过泰国。
林赞成同志养我这么大不是白养的,他静静观察了两日,决定当捉魂者,把我的三魂七魄都给捉回来。首先他开车带我到郊外树木森森的景区呼吸新鲜空气,接着带我去吃顶级西餐,这么多年来,他舍得花钱外出上高级餐厅仅此一次,平时若是我要带他来,他会说自己可以做得比西餐厅好吃得多。一个从没学过西餐的老头,买几本西餐食谱,戴着老花镜在厨房里捣鼓,还真被他做出一绝的米其林三星餐厅的味道。可惜这次,作为女儿的我不是那么赏脸,穿着破破烂烂的牛仔裤,一件印着MJ头像的小背心,顶着乱糟糟的头发跟他一起坐在高级西餐厅里,无精打采地,好像他在路边捡到的小乞丐。大堂经理要不是看在我爸是他朋友的朋友的分上,很想把我赶出去。
我喝着我爸让服务生开的几千块的红酒,机械地切着牛排,机械地把五分熟牛肉送入口中,机械地嚼着,味同嚼蜡。我爸说他要去趟洗手间我也没什么反应,他在与不在对我来说没有太大的存在感,等他回来,我抬头一看,对面坐的是钟斯宇。
完了,大白天大庭广众也出现幻觉,我爸活活变成了钟斯宇,我痴呆地望着钟斯宇,直到他喊了我两声名字,我才确定,不是幻觉,真是他坐在我对面。
嗯,我知道怎么回事了,林赞成同志搞的鬼。
“林麒,最近你电话为什么关机?你哪里不舒服?”钟斯宇温柔地说,担忧地打量我。是的,就是这种眼神,任何女人都能沦陷在其中的眼神。
我摇摇头,什么话也说不出。
“如果是因为那张画,我可以解释。”他说。
我继续摇头。
“你不要让林叔叔担心,有什么事情说出来才能解决。”
我还是摇头,抓着红酒瓶往杯子里倒了一大杯酒,捧着杯子喝见底。倒第二杯时,钟斯宇抓着我的手,制止我继续倒酒:“林麒,你到底怎么了?”
不知道是不是喝了很多红酒的缘故,肚子里的话被涨上来,我盯着钟斯宇那张帅气而沉稳的脸,问他:“你爱芸珠吗?”
“有些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他目光移离几秒,又回到我的脸上,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那是怎么样的,你告诉我,我只想知道一件事,你爱不爱她?”
我看他开始沉默,垂下睫毛,我声音大了:“你有没有用百分之百的真心去爱她?”
他抬眼看着我,眉眼间流露忧愁,不知道如何回答我。这就够了,对我来说,他已经给了答案。从泰国回来后,我心里一直有一股莫名其妙的气,找不到出口,那股气现在游移到我心里,涨得我很痛苦,好像解数学题却找不到一个证明的定律。我从座位上站起,对钟斯宇的失望就像对自己的失望一样,像拿着地图去挖宝藏,千辛万苦抵达终点,千辛万苦挖出来扛回去,最后被告知宝藏全是仿制品那种心情。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生气,但无法克制地开始红着双眼对他大喊:“他们所有人都告诉我,爱情是千变万化的。我不信,我只要你告诉我,你是不是真心对芸珠的,是不是百分百真心对她的?”
餐厅周围的人回头看我,并且对我的话产生反应似的,静静地竖着耳朵听着。林赞成同志不知道从哪个角落跑出来,拉着我说:“妹妹啊,你坐下好好说,好好说。”
“这对你很重要吗?”钟斯宇问我。他站起来,稍稍点头和我爸道歉:“林叔叔,对不起,我帮不了林麒,这是她自己的问题。”他看向我,要把我看透似的,“真心对你来说又是什么?”
我答不出。他移开椅子,走了。
“你别怪爸爸,爸爸并不知道斯宇有女朋友,知道就不会叫他来看你了……”
回家的路上,我爸叨叨了一路,而我坐在旁边依然是痴傻状态。我知道自己的一根筋使我陷入某种怪圈,难以自拔,困在迷宫里找不到破解的出口。
夜色绚烂,路边的树上挂着小小的彩灯,一闪一闪地想要变成天上的繁星,可彩灯就是彩灯,即使星星被乌云遮蔽,怎么也取代不了星星。
我爸把车子开得很慢,我把车窗摇下,趴在窗边:“爸,你爱我妈吗?”
“当然,我爱她。”林赞成同志毫不犹豫。
“现在呢?现在还一直爱吗?”
“傻孩子,我和你妈的爱情属于过去,我们现在是朋友。”
“爱情不可能是天长地久的吗?这不是爱情原本的意义所在吗?”
我爸想了想,他在想如何用最简单的方式让我理解:“傻姑娘,原来你陷在这里。走,跟老爸去个地方。”
不知道林赞成同志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开车把我带到保龄球馆。停车时他说:“运动能让心情变好,好久没打保龄球了,是不是,上次打还是你上高一的时候吧?”
我当然记得,当时钟斯宇刚去美国没多久,我爸几乎天天带我来保龄球馆,我知道,他又得拿保龄球来跟我说事。当时他是怎么说的呢?“哦,你看那个站在最前面最显眼的瓶子,球总是先对准它,这不能说明其他瓶子就无关紧要,你现在就好比站在最不起眼角落的瓶子,不要被打倒,等他打倒了九个,剩下你一个怎么也打不倒,他就知道你的重要了。”
现在想想,如果当初林赞成同志不那么说,也许我早就放下钟斯宇了,不会每周都给他写一封Email,不会每天在网上等他,努力做一个不被打倒的保龄球……
“爸,你不会又说,叫我做一个不被打倒的瓶子之类的话吧?你都用过这招了,很无聊啊。”我坐在休息椅子上垂头丧气。晚上八九点的样子,保龄球馆人还很多,大概因为这附近健身场所比较少,这里全天供应冷气,大夏天约几个朋友花几十块钱,要上几瓶冰啤酒,三五一群聊天打球,是件惬意的事。
我爸脱掉西装外套,热了热身。我到现在才意识到他为了带我去西餐厅吃饭,竟然还穿上平时不怎么穿的西装,可是他老了,每个动作都显示他失去年轻人那种结实的力气,抖着手脚像公园里打太极的老头们的热身动作。他真的老了,肚皮把衬衫撑成一种悲伤的形状。一大把年纪还要操心我,我实在是不孝。
林赞成同志精神不错,摆好标准姿势一连丢了五个球,又把我从沙发椅上拽起来,让我丢两个给他看看。我不大情愿地丢了两个,姿势也顾不上,一次一个瓶子都没中,一次只中了四个瓶子,心情影响手气,换作平时,我一次最少能打倒七八个瓶子。
我爸开始他的演说:“你看,我刚刚打五个,你打两个,你仔细看没有,没有一个的结果是一样的。”他走到沙发椅上坐下,喝了口茶,招呼我坐下,他接着说,“知道爸爸的意思吗?你太看重结果,结果是什么?结果不是稳稳当当停在未来等你,这个世界太多变数,每天,每时每刻。好像保龄球,你在球丢出去之前也不知道到底能倒下多少个。你可以有一个期待,倒下十个的期待,但是你不能强求啊,孩子。”
我看着我爸,眼睛里渐渐泛起雾气。也许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人像他这样,使尽浑身解数拉我脱离困境,他好像阿甘他妈,总是能用简单的比喻把事情让我明白得透彻。
一眼望去,十几个保龄球道,没有相同的中球结果,就算有,瓶子向四面八方倒的方向也不一样,好比世界上没有两片相同的叶子一样的道理。
这里灯火通明,人群欢乐吵闹,好像黑夜充满活力的小心脏,我能感受到因它怦怦跳动而带给我的能量。我眼睛里恢复往日的亮光,魂魄归体,朝我的哲人老爸伸出手笑着说:“我们回家吧。”
车子开到家门口,下车时,我鼓起勇气对我爸说:“正如您老所说的那样,这个世界太多变数,我要把真实的心情告诉你,可以很确定地告诉你,我好像不那么喜欢钟斯宇了,我喜欢上了别人。”
我爸张着嘴,料事如神的他显然没料到这部分。
“这是怎么回事?林麒?你在耍老爸啊?”他在后面叫我,而我已经跑进房子。
洗头洗脸泡澡,看书看电影打游戏,我恢复了往日的精神力气,觉得踩在地板上再也不是虚的。晚上睡觉时,房间里熄了灯,只有淡淡的光线从飘窗照射到地板上。我一点也不害怕,闭上眼再睁开,苏烈来了。
他像上次一样,躺在我身边,撑着脑袋完美的嘴角向上扬着嘲笑我。
我翻身面对他,也学他的样子撑着脑袋,对他说:“从今往后,我将正视我的内心,我不会逃也不会避开它,不会去猜疑不会去否定,还做我自己,直到我完全拥有属于自己的幸福,希望你也是如此,祝你好运。”我说着伸手去触他的眉头,轻轻一点,几乎要碰到,他就像个水汽泡泡,消失了。
我知道,他再也不会以这种形式出现。
麦莉最先贺电,恭喜我重新回到这个万恶的世界。那段时间麦莉事情很多,白天要上班,晚上回到公寓要整理档案,偶尔还要给老男人洗衣做饭。老男人的公司是一个上市的拍卖行,总公司在香港,北京只是分公司,员工个个都有火眼金睛。麦莉去上班之后,被老男人带去几次拍卖会,认识很多有能力的人,她逐渐意识到自己在学校里学的东西有多浅薄。
她上班后常说:“007,这个世界比我们想象的要深得多,早点醒悟,早点从低俗里解脱。”
周末她有空就拖着我去潘家园,不逛,就是找个地方蹲点,观察买卖的人群,像两个伺机作案的女变态。我觉得麦莉也变了,说不上来哪点,但就是变了,好像养一只猫,胖了,说不上哪里胖,还以为它毛了。唯一确定不变的是,她依旧穿着各式各样的大花裙子,招摇地穿街走巷,依旧四处搜罗野史书籍,对街上朝她吹口哨的男人看也不看一眼。
我们蹲在潘家园一个角落里,一边胡侃一边看各种外行人被卖主耍得团团转。有个老外买一本仿旧的《辞海》,花了五千美金还沾沾自喜,大概以为是什么天书秘籍,我跟麦莉笑了半天,混久了也知道,那种货成本价一百块不到。我们只能换个角度想,要是那老外能凭一本《辞海》学成中文,价值就不止五千美金,他赚得更多。
我问麦莉暑期有没有和许征联系。她目光空洞地点点头,说许征每晚都打一个电话给她,说一些废得不能再废的话,例如:“按时吃饭了吗”“睡得好吗”“注意身体”“晚安好梦”诸如此类。她提起许征的时候,脸上流露出一丝不自然的惆怅。
“还是跟许征坦白吧,拖下去对你们都不好。”我劝麦莉。她应了声“嗯”,说大四开学会找许征说清楚。
我还是为许征感到难过,其实他还有半年代课期就满了,之前他提出要麦莉陪他回上海,一起在上海工作。可麦莉不喜欢上海,她不知为何特别不喜欢上海,说死也不会去那里工作去那里生活,为此两个人吵了一架。也不算吵,许征这个呆子根本吵不起来,都是麦莉一个人在抓狂躁郁。我只想到,麦莉总坐在许征小电驴的后座上肆无忌惮地笑,那时候她是真的爱着许征,也是真的快乐。
现实里永远没有一种令人满意的爱情。
“苏烈从泰国回来了吗?”她转移话题问。
“不知道。”我是真不知道,虽然我很想知道。想起我和他约定,从泰国回来之后再无瓜葛,心里便感到丝丝抽痛。命运跟我开了个好贱的玩笑。
“你是‘叔女’,别为爱情犯愁,不适合你。”麦莉用力朝我肩膀上拍了拍。
忧愁这种东西又不是灰尘,拍几下就能拍掉。
开学前几日,芸珠打电话约我出去聊聊。其实那是我最不想接的电话,可我还是接了,问约在哪,她说去她的公寓吧。我才知道,从泰国回来后,芸珠从苏烈家搬了出去,住在美院附近的公寓楼。
芸珠很厉害的地方在于,任何情况下都能保持良好的教养和气质,拥有像久居古墓的小龙女一样练就高深武功的淡定。她说家里虽然有人照顾很方便,但住在郊区距离远,开车去美院不太方便,早想搬出来独居,但是爷爷迟迟不同意,这回好不容易说服了他老人家。
房子很简单,一张床,一张沙发,一张桌子,一面摆满各种英文书籍的书架,再没有什么大件家具。一箱一箱的丙烯颜料和画笔水桶堆满房间每个角落,客厅里架着宽幅很大的画布,上面有一幅画了一半的冷色调抽象画。
我坐在沙发上,用外壁沾了颜料的杯子喝咖啡。芸珠穿着简单的棉布衬衣,简单的牛仔裤,头发用一支画笔绾上去,对我露出浅浅的笑容,我在她的笑容里找不到一丝敷衍。任何男人看见这个样子的她,都会被深深迷住。
“我们之间有可以解决掉的误会,完全没有必要因为这点误会改变原本的关系,你要知道,我很喜欢你,不想失去你这个朋友。”她说。
我听到她说喜欢我不想失去我这个朋友,有点诧异,小咳一声,险些被热咖啡烫到。
“你介意我说我和斯宇认识的故事吗?”她问我。
我摇头说:“完全不介意。”
她把咖啡搁到地板上,把腿盘起来,开始说她和钟斯宇相识相恋的过程。
“你一定看不出,我和斯宇有一个共同的爱好,听摇滚乐。我十六岁去美国,在纽约跟随一位画家学习,独身一人在那边生活三年。我每年都会从纽约去波士顿看音乐节,夏天查尔斯河畔有露天乐队演出,重金属摇滚乐声来回地敲击耳朵,可以把思绪敲出一个宇宙那么远。有一年音乐节,傍晚散场前有疯狂歌迷自焚,人群慌不择路,场面很混乱,我随身携带的包被人趁乱抢了。我去警察局报案,斯宇也在,他也被抢了。遇到一个北京来的同胞有多高兴你无法想象,何况他也是从纽约过来,也是学画的,长得那么干净好看,笑起来迷人极了。这大概就是缘分吧。十九岁的我感觉到了爱情。回纽约的火车上我们聊了一路,我永远都忘不了那个夏天。喜欢一个人你总会想方设法去了解他的全部,想把他变成自己的。有半年时间,他去欧洲写生,让我代他收邮件,所有女孩写给他的邮件我都会自己存一份,他并不介意,他就是这样没有一丝心机的人,是吧?”
芸珠说到这里停下,看着我,她始终面带笑容,回忆让她看起来整个人闪闪发光。她继续说:“有个女孩,每周写一封Email给他,说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我每周等她的邮件,因为实在很有趣。她会说,大夏天出门买冰激凌,花光了钱没有钱坐车回家,手机忘了带,拎着两大袋冰激凌在烈日下走,到家冰激凌全化成了水,太让人沮丧了。就是这种小事,特别可爱,教人忍不住期待她的小事,我很想和她成为朋友。”
我瞠目结舌,她说的那个二货姑娘是我。我发给钟斯宇所有的邮件她都看过,我难过的点在于我好像错怪了钟斯宇,他的感情是坦荡荡的,不管对谁。他揍苏烈的举动也许并不是因为愤怒或者其他感情因素,只是出于保护我的本能。
动容之处在于,芸珠的态度一直这么温和,我确实对她有误解,我以为她只是装成这样化解尴尬,可是我感觉不到她的不自在,反而我自己很不自在。
芸珠起身去倒咖啡,看起来很昂贵的咖啡机随意地搁在落满颜料块的地板上,她续杯之后问我还要不要。我摇摇头,她走过来说:“我们还是朋友对吗?如果是,我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吗?”
我稍稍犹豫了几秒,也把咖啡放到地板上,认真看着她:“我尽力。”
她走过来半蹲在沙发前,握住我的手,我看着她的眼睛,那双美丽的眼睛望着你的时候,仿佛送到眼前的两颗钻石,看着它们你绝对不会拒绝任何事情。
她说:“你可以放弃喜欢斯宇吗?”
当天晚上我打车到离家还有一段距离的路口,让司机在那里停下,我走一路想一路,细细地、慢慢地、一丝一丝地整理这些年对钟斯宇的感情。我毫不怀疑自己爱上了苏烈,因为想起他会心潮澎湃,也无法否定自己对钟斯宇的情感里没有掺杂一丁点爱慕,我讨厌这样的自己,就像过去看《天龙八部》讨厌段正淳。我回到家,把那个兔子公仔翻出来,抱着它把这几年来的录音日记从头到尾听了一遍。我问自己,真的不喜欢钟斯宇了吗?喜欢一个人真的那么容易变吗?
答案是模糊的,录音听久了,竟叫人流泪。
九月份新生入学,学校随机选取学姐学长带领新生熟悉校园,全校两万多名学生选30个人,在这种几率下,刚升上大四的我很不幸被选中。麦莉知道后建议我去买六合彩。
开学两周我大部分空暇时间都在做一件事,带领同系的学弟学妹们熟悉这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二流学校,从南区逛到北区,跟他们讲哪个食堂饭菜打得多,图书馆哪个角落人少,十字街哪些店值得去。我很想把这个带领者的角色扮好,事前做了很多功课,每到一处地方都要停下来讲清楚学校历史上在这里发生过什么。
不过那群小孩不太买账,个别集合之后偷偷溜了,个别心不在焉,用目光搜寻校园里的帅哥美女,有些提出的问题很尖锐,比如“哪栋宿舍楼死过人”“哪里能看到帅哥美女”“最佳约会的地点是哪里”之类的。用他们的说法,没死过人的大学都不叫大学。所以我常常憋着口气,耐心跟他们讲大学是用来求学和增长人生阅历的,应摆正态度。当然我心里话他们永远也不会知道你们的大学生活关我什么事。
他们脸上渐渐露出很不耐烦的表情,我听到有人在人群中说了一句“老女人就是死板”。
“怎么可以说我是老女人!我才大他们多少岁啊,不过两三岁好不好!”回到寝室后,我在寝室里对着麦莉发飙。
开学后麦莉又搬回寝室,不完全搬回来,一周最多出现三次。她正在阳台上铺开瑜伽毯练蕙兰瑜伽,把脚凹成字母L的造型,心平气和地说:“你也别太动怒,对大一的小孩来说,大四的女生已是明日黄花。她们迟早有这么一天,能嚣张几年?”
最后一天,几个新生听说学校的话剧社很有名,提出要去参观。本来那块地方我带他们逛时尽量避开了,虽然我对自己说就算见着苏烈也要沉着冷静,要敢于面对他,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很难,光靠近他的领域血液循环都加快了,不知道见到他我会怎么样。
我知道他在八月底回的国,还知道他离开泰国南隆后去了柬埔寨和老挝,后来又去了尼泊尔,跟一群驴友从尼泊尔进藏。这些消息是从麦莉的八卦团体那里知道的,开学后她们在群里聊得火热,正在猜测和苏烈一起去泰国同游的女子是谁。
A:“是杨朵薇吗?”
B:“怎么可能,他们分手很久了,苏烈不会吃回头草的。”
C:“难道是周芸珠?”
D:“周芸珠有男朋友的,绝对不可能。”
E:“我爆料,我有朋友在机场好像看见了,他说是男是女很难认出来,打赌是男的。难道说,他的性取向改变了?”
不知道这些对话被苏烈看见他会作何感想,反正我是快晕了,如果被知道同游的人是我,我怀疑自己很快就会被暗杀掉。这是有根据的,开学后有天在学校里遇到杨朵薇,她套近乎地问我暑假去哪里玩了。我撒谎骗她宅在家里哪都没去,她将信将疑,缠着我问了好几个问题,审犯人似的,恨不得对我上重刑。回到古代的话,杨朵薇没准儿能混得更好。万一被她知道我和苏烈同游泰国,她一定是第一个高价雇杀手暗杀我的人。
几个学弟学妹坚持要去参观话剧社,我被闹得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带他们去。我把他们带到学生活动楼,整栋五层楼包括二楼的表演厅和三楼的音乐厅,其他楼层有很多个社团活动室,大部分的活动室被艺术系的学生占领,话剧社在四楼的其中一间。
上到四楼,我磨磨蹭蹭走在最后面,想利用几个学弟学妹为我遮挡,刚到话剧社门口,里面就传来苏烈正在斥责别人的声音。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有精神,我知道那就是他,心突然怦怦直跳,有种想逃的念头。
学弟学妹们听到吵架,堵在门口看热闹,刚好撞到苏烈的枪口上,他转头往门口看,我一时惊慌,往旁边开着门的道具室扎进去。
道具室里有话剧社的同学正在准备排演服装和道具,有个正在清点人数的男生看到我进来,问:“不是说派男生过来吗?怎么派女生来?哎,不管了,大熊猫谁演都一样,快来换衣服,就等你了,别害我们被苏老大骂。”
我愣愣地站在那里,想解释,男生走过来拉我,把一个熊猫头玩偶塞到我手里。
“都好了没有?好了去音乐厅集合。”苏烈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我慌张得直接把熊猫头套在头上,在其他成员的催促下穿上熊猫玩偶服,被话剧社的同学带去音乐厅。
我再一次把自己置于这种注定要出糗的境地。熊猫头的鼻孔正好是眼睛的位置,依稀可以看清楚外界的环境,出门时经过苏烈身边,他突然停下,我低着头不敢面对他,怕他认出我。他穿一件质地优良的黑色V领T恤,显示结实的胸膛,大概是在西藏晒的,皮肤较上个学期黑了不少,呈现古铜色。我以为他认出我来了,吓得不知如何是好,谁知他说了一句:“你热不热啊?还没正式排演,不怕憋坏?”
我使劲地摇头,熊猫头太重,摇头的时候身体也跟着晃。
我跟自己说,冷静冷静,到音乐厅再想办法逃掉,熊猫也有三急。
事实证明,我总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我根本连逃的机会都没有。苏烈这次排的话剧有点冯小刚喜剧风格。时间紧凑,他们只有一个星期的时间排练,下周要在迎新会上演出。苏烈作为话剧导演,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我想起他在泰国南隆驾车离去时的孩子气行为,感叹男人果然在工作中才能体现男人味。
更为棘手的是,这次话剧的女主角竟然是杨朵薇,她一直对之前我和苏烈走得太近的事而心存芥蒂,若被知道熊猫服里的是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对她解释,她才会相信我不是主动靠近苏烈。我祈祷时间尽快过去,熬过排练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走掉。
熊猫玩偶服有利有弊,一方面把我伪装起来,另一方面套着熊猫头套的我在里面热得整个脑袋都要烧着了。我听从排演命令,在苏烈的安排下,一会儿被人牵着走,一会儿走场地,一会儿在地上打个滚,不断重复路线和动作,被厚重的熊猫玩偶服弄得筋疲力尽,足足跟着话剧社的同学们折腾了两个小时。我觉得自己快要着火了。
就在我逼着自己渐渐投入到话剧里,等排演结束再开溜时,砰的一声,音乐厅前门被人推开,一个男生慌慌张张地跑进来。
“干什么?怎么随便放人进来?”排演被打断,苏烈语气不快地道。
男生战战兢兢地说:“学长,对不起我迟到了,我是来演大熊猫的,我弄错了排演时间。”
所有人都停下来看看我,又看看闯进来的学弟。台上一个同学说:“对,我记起来了,报名演熊猫的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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