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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国靠海,有一座城,这座城名渭城,今日,渭城朝雨浥轻尘。
有两支黑色衣甲的骑队从城门口赶出城外,迤逦散成两行,远远排列出一个梯形,散射在城门两边。马蹄上有翻出的新鲜的泥土,不时溅在一旁的老百姓身上,却无一人敢些什么,他们甚至远远的躲开,眺望这两支骑队,与同伴指指,窃窃私语。
这不是宋家豢养的玄衣轻骑吗?怎么今天开到了城门口!
难不成是出了什么事儿?有人造反吗!
要知道,玄衣轻骑,是渭城宋家斥巨资打造的一支骑兵。数量仅为三千,统一配备真岚软甲,北海破鲸刀,一年花费就不下白银五十万两,抵得上渭城一年海税的六分之一!
老百姓们清楚的记得,十年前海上有倭寇作乱,横行无忌,常劫掠宋家商船,结果宋氏修书一封,联合吴国东海水师一股脑将三万倭寇赶上大陆,不消一个时辰,全军覆没无一活口。而这场战斗的主宰者,便是三千玄衣轻骑。连时任吴国兵马大元帅都忍不住惊叹“黑云旋踵海风清,便是阎罗也避缨。”
这样一个战斗力恐怖的部队,都是驻扎在城内宋氏的玄衣营里,非年校与逢大乱时不出,可现在,怎么开拔到了城门口?虽然人数仅仅二百多个,但已经让人摸不着头脑满腹疑问了。
这二百轻骑在城门口长长的排成两行,人马肃立,一言不发。刚刚下过雨的渭城空气格外新鲜,杨柳吐嫩芽,依依摇摇柔媚动人,但和着这二百轻骑,却有种不出的静默气氛。
人们正在纳闷,只见中间的街道上又缓缓开来两骑。
这两个人却不是玄衣轻骑的兵卒,一眼看去,两个人都是华丽服饰,贵气逼人,身下骏马也带着丝凌人气焰,慢慢抬着蹄子赶赴城门口,显然是养尊处优之极。
眼尖的人惊呼出声——这不是宋家武陵公子和兰明公子吗?
宋氏一族,开枝散叶人丁兴旺,今尚在的,有家主宋敬涛,以及他的四个胞弟。这四个兄弟里老大宋敬云,老二宋敬林,老四宋敬山,老五宋敬城,宋敬涛排行老三。这兄弟五个人人皆独当一面才华横溢这自不必,否则也无法将这么大的家业发扬光大如日中天。但子侄一辈里,能拿得出手有乃父之风的,仅仅两个而已。这两个人,就是前者提到的武陵公子和兰明公子。
武陵公子是老大宋敬云的独子,行事果敢狠厉,虽仅仅二十一岁,但其手段已让族内不少大人都自叹不如。前年南海斯卡纳国进贡珍珠,但却在舱底私携鸦片千斤。那时吴国禁烟已有十余年,武陵公子二话不,越过渭城海关衙门,以宋家商船将斯卡纳国官船扣下,所有鸦片尽投海中,杀了船长大副,责令其马上回国。这一举动震惊南海诸国,连神州四国都听闻其事迹,议论纷纷。后来吴国君主非但不加责问,反而旌表嘉奖,被传为佳话,百姓称之为少年英雄!
而作为宋敬林公子的兰明却性格迥异,名声不在武功,更在文坛。十四岁一人骑驴过剑门,赶赴西方烨国,入应天学宫,三年沉默无人知。三年后,以十七岁的青涩年龄,让应天学宫最赋盛名曾教出四国宰辅的董承运老先生心甘情愿以平辈论交,更倾藏书三千卷相赠。那一日宋家百骏拉书,引得万人空巷,烨国多少老人痛哭失声,连喊“文心南移,吾辈奈何!”听烨国那个也曾白龙鱼服当过董老先生半月学生的皇帝都在御书房沉默一夜,慨然长叹久久无语。
这两人一文一武,比肩笑傲绝代双骄,简直抢去了整个天下年轻一辈中大半的风采。
渭城的百姓们常以有这二位公子而感到无限骄傲与自豪,看别人也多了一份傲娇,简直是睥睨天下!如今看到两个公子竟然联袂出现,心情激动简直无以复加。年轻少女也不管家里管教如何严厉,纷纷跑出家门,几乎要双眼飙泪嘶声呐喊!更有的一言不发,痴痴望着这两个少年俊才,竟似走了魂一般。连那已经嫁做人妇的半老徐娘都忍不住侧目凝望,双眸含水秋波流连,心中暗想着这般如玉的人儿,不知怎样的女儿家有天大的福气,可以嫁入宋家门楣。
……
但两位公子却没有被万人簇拥的那一份欢喜自得,而是沉默无言,一语不发,静静的勒马站在城门口,远远眺望。
宋家在外人看来风光无限只手遮天,但他们心底都清楚的知道,多年来,家族里有一件最为麻烦的事儿,一直笼罩在这个栉风沐雨已快要有百年历史的高门望族头上。
那就是家主宋敬涛始终无子无嗣!
这对宋家来,实在是个大大的麻烦。
宋家子侄一辈人丁兴旺,香火传承自然不是问题,武陵兰明二人随便谁都能扛起宋家大旗,浩浩荡荡闯出更大天下。但家法,却是不可逾越的一道鸿沟。
家法严令,宋之一族家主,必须由上任家主子嗣中遴选!
可宋敬涛,无子无嗣。
宋敬涛有正室一房,姬妾六名,都是各地望族联姻,就算最的偏房,娘家也是让人高不可攀的豪门大姓。但偏偏这七个大老婆尽皆一无所出,连累着各自的娘家都抬不起头来。而且,宋家地位是怎样的崇高,宋敬涛又是何许人也,就算生不出儿子,难不成你还敢怨到男人头上?但不管怎么,没有儿子就是没有儿子,这偌大的一份家业,到底由谁传承继往?族里为这事伤透了脑筋,多少人都愁白了头发。最后,还是家主宋敬涛拍案定夺,预备在几个侄子里挑选下任家主,好承续家族未来。
但偏偏这个时候,有一个消息从天而降,石破天惊。
宋敬涛有一个儿子,正在北方燕国某个镇里。
这消息隐匿,族里只有宋敬涛自己和当家的几个胞弟知晓,于是五个兄弟开始派人多方查探,终于得知这个突如其来的儿子其母亲曾是吴国某个烟花女子,曾与宋敬涛有过露水姻缘。宋家自然紧张万分,一方面仔细调查其血缘是否为宋家子弟,一方面又紧紧防范消息泄露,里里外外忙活了半年。
终于,从燕国传来消息,那个人确是宋家血脉无疑。宋家松了口气,宋敬涛更是派人暗中将其接回渭城,以解决传承继往之难题。
但事情,却又发生了不可预料的变化。
回渭城的路线乃是走海路,沿燕国和吴国十六个海港回归渭城,到一处便换一船,行踪极度隐秘,连宋家自己的商船都不用。可尽管如此,在离渭城仅有四百里的明港,依然出了问题。这变故来的极为突兀:吴国东海水师追逐一群倭寇残兵至明港,准备就地围歼,结果在混乱中一艘主舰舷炮打歪,偏到了接近港口的一个商船上,致使这艘商船龙骨断裂,不幸沉没。
而这商船中,有两个人,一个青色衣服背着把大剑的中年人;一个混迹在燕国镇后来成为宋家家主唯一血脉的少年!
整个宋家瞬息间风云密布。
东海水师追击残寇;于明港开战;舷炮打歪;命中一艘已经快要接近港口的商船……这些事件被串在一起,家主宋敬涛立刻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于是他很自然的将目光投向了自己本家的几个胞兄胞弟。
与东海水师关系最为亲密的,是老四宋敬山。
几乎是在次日,一个消息从明港传进宋府,一个消息从宋府传出渭城。
前者,是飞鸽传书,言道燕国镇的那少年无事,正换了旱路直奔渭城!
后者,是快马调令,言道宋家四爷即日起由吴国东海路生意转至关外睢国。
……
春初时节,乍暖还寒,而武陵公子却只穿着简单干练的常衣,腰背挺直,如一尊雕像伫立马上,皱眉盯着官道,不时斜眼看一看身边的堂弟兰明公子。
相对于武陵的精炼,兰明公子显然要随意洒脱的多,但眉头也是皱着,盯向官道。
两人沉默了好久,武陵忽然开口道:“四叔太笨。”
听着这有大逆不道的话,兰明却露出了一丝笑,浅浅的伸了个懒腰,道:“经营许久,根深蒂固,连东海水师都使唤的动,正春风得意之际,忽然斜斜杀出一个孩子……确实难以接受。”
武陵轻声道:“他觉得没有这个孩子,三弟就能接手宋家?”忽而冷笑起来:“他是看了你我,还是看了三叔?”
兰明没有接他的话茬,而是摸着身下那匹马的耳朵,自顾自的道:“我这玄光白尘驹还是四叔送的呢。”
武陵瞥了一眼那匹名叫玄光白尘驹的良马,叹气般道:“这马性子太急,不如你早先骑的青驴。”
兰明理了理鬃毛,道:“来日方长,可以慢慢琢磨。”
武陵笑了,似乎看透了兰明的心意,不再话。
这时候,官道上忽然出现了两个人影,极快的朝着城门而来。那两个人影一前一后,不多时就能看的清轮廓,只见前面一人身材高大,背上似乎背着什么东西。后面那人就有些瘦了,紧紧辍在前面人的背后,快速驶来。
两百玄衣轻骑无声朝着两个人影奔去,汇成一处,将两人围在中间,组成一个严密的防御方阵,马蹄如雷般朝城门涌过来。
及至城门处,前面的轻骑如潮水散开,中间两个人勒马停住。
一个青色衣服的中年男人,背有长剑;一个面带疲惫的青葱少年,面色苍白。
长途跋涉,少年有些吃不消的狼狈。
武陵催马上前,向那中年人微微躬了躬,道:“辛苦赵叔。”中年男人恭敬行了一礼,回道:“谢大公子关心。”
武陵转过头,目光停留在那个狼狈的少年脸上,温和道:“七弟,欢迎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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