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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远良这句话说得非常轻,但安萍儿还是听见了。
正当安萍儿想问周远良是什么意思时,二喜从门口处探头进来,说:“少爷,长顺说有事要回禀。”
“让他进来。”周远良坐直身体、双臂撑在书桌上,显然很期待长顺带回来的消息。
捕快长顺走入书房,躬身回禀:“大人,查到了。张府的丫鬟荷花是本县人士,姓齐,今年十六岁。她是三年前为了抵债而入张府为奴的。”
“抵什么债?”
“荷花的父母原在城东开了一家染坊,生意还不错。三年前,有人来福阳县贩卖一大批高级染料。荷花的父亲齐老板见染料的成色很好而且价钱很低,于是就想买。卖主说之所以售价这么低是因为他想快点出货、然后准备回老家了,如果齐老板想买的就必须全部买走,卖主不零卖。虽然价钱开得比市价便宜许多,但那毕竟是一大批高级染料,总价还是蛮高的。齐老板想买但手头的钱不够,这时张伯桉出现了,答应借给齐老板钱。于是齐老板就借了三百两纹银买下这批染料。”
魏捕头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长顺:“是三年前那批贼赃的事吗?”
“是。”长顺点头。“齐老板刚付完钱收了货,转天就有邻县的捕快来查案。这种高级染料产量有限,而且每一家制出的染料都各有特色。齐老板库中的那批染料大部分还未拆封呢,于是立马就被证明是邻县一家染料作坊被窃的物品。虽然齐老板也是被骗才买了贼赃,无需承担盗窃的责任,但他的这笔买卖不能被承认,赃物必须归还原主。而齐老板能做的就是等窃贼被捉拿归案后索回钱款。”
安萍儿见魏捕头轻轻摇了摇头,知道这位齐老板悲剧了。
“当晚窃贼在本县一家黑赌场里落网。人是抓到了但钱都被他给输光了,根本无力归还齐老板的三百两纹银。齐老板因常年操劳而身体欠佳,听说钱已经全都没了后更是气火攻心,病了三天就死了。这时张伯桉上门讨债。齐家老板娘是个没见过世面的胆小女子,一听说债主来讨要三百两纹银外加五十两利息的巨款时就吓慌了,半夜时居然自缢而亡。留下一个十三岁的女儿,就是荷花。”
安萍儿是本地人士,虽然她没听说过三年前发生在城东的这桩悲剧,但她很了解福阳县中的人情冷暖。父债子偿,齐老板夫妇已死,这些债自然要被归在那个十三岁的女儿身上。而这样的一个小姑娘什么都不懂,被坑蒙拐骗是肯定的。
长顺继续讲:“张伯桉不是什么仁义之人,继续向齐荷花追要这笔债务。”
周远良眉头微皱,说:“欠债还钱也是天经地义,谈不上仁义不仁义。”
“大人,若只是欠债还钱这么简单的事自然没问题。”长顺叹了一口气,说:“齐家算不上多富有,但有宅院、有染坊,偿还三百两纹银是没问题的,就算加上利息是三百五十两也完全还得起。齐老板八成是心疼平白损失了这么一大笔钱才急火攻心而死的,而他老婆纯粹是什么都不懂就被吓死了。其实只要变卖染坊就足能凑齐三百五十两纹银还有余钱,这样齐家母女还能剩下一座宅院过活。但齐家夫妇一死,齐家的亲戚就动了歪脑筋,想霸占齐家的产业。这时张伯桉不知怎么跟他们搅和在一起了。齐家的宅院被荷花的两个伯父给弄走了,而齐家的染坊被抵给张伯桉。我听地保说齐家的染坊至少值五百两银子的,但最后在荷花两个伯父的同意下被定价为三百两银子。这样还差五十两纹银的利息钱,于是就拿荷花抵债了。”
安萍儿轻捶了一下椅子扶手。
这种亲戚勾结外人欺负孤女的事并不少见,而旁人对这种事又不怎么愿意管,即使是那些还算善良的亲友也不愿意管。
为什么?因为他们觉得荷花早晚是要嫁人的,帮她争来再多的财产将来也都是婆家的了,跟齐家一点关系都没有。那现在干嘛还要费劲去争呢?如果齐家当时剩下的是一个十三岁的男孩的话,肯定还是有亲戚会帮他争取一些利益的,而不是任由着他被人欺负、被迫卖身为奴。
安萍儿愤怒的正是这帮人理所当然地欺诈、迫害女人。
周远良比安萍儿淡定得多,也不知是见惯了这种事情还是缺少感同身受。听长顺回禀完毕后他关心的问题是:“那次的染料赃物追缴过程中是否有何异常?”
长顺显然对三年前那件事所知不多,于是他扭头看魏捕头。
魏捕头轻咳一声,说:“盗窃案没有发生在本县,被害人和窃贼也都不是本县人士,只是在本县内销赃,所以咱们福阳县的捕快没有参与案件的侦破。整个过程中是否有什么异常我不知道,只是齐老板前一天才买了染料、第二天就有人上门追赃,这事有点太巧合了。”
周远良问魏捕头:“你的意思是有人做了个骗局坑害齐老板?”
“这件盗窃案本身应该是真的,毕竟那家染料作坊在附近一带是很有名的,没理由参与诈骗案。只是捕快们早不来、晚不来,单等齐老板付了钱、收了货、货物入库却还未及使用时就来追缴赃物,这个时间太巧合了。我当了二十年捕快还从未有过这种运气呢。”
“因为有人勾结捕快、指定了捕快的出现时间?”周远良盯着魏捕头看,等他给出答复。
安萍儿和刘先生也都看向魏捕头,而长顺则把眼光瞥向了窗外。
魏捕头用手指摸了摸自己的鼻梁,措了一下辞,说:“咱们全中州国的捕快薪资都很低,养活自己还成,但要想养活一大家子人就困难了。敢为了点钱财而颠倒黑白、贪墨赃物的不多,但如果有人出钱让他们通融两天的话还是有可能的。只要捕快能追回被盗物品的话失主就已经千恩万谢了,至于是早两天还是晚两天,不重要。况且,只要捕快们不说出去,失主通常也不会知道耽误了两天的。”
周远良没说什么。其实这些捕快们利用职务之便卡要钱财、收取贿赂后改变办案流程的事他早就听他父亲手下的捕快们说过。通常来讲,这些捕快也不敢太出格,无非是给了钱财的人家案子处理得快点、板子打得轻点、可有可无的负面案情少上报一点而已。真要是有人犯下杀人越货这种大事的,捕快们才不敢帮他们脱罪呢。
天下乌鸦一般黑。月薪只有一贯钱的捕快如果想养活全家五六口的话,必须得有些额外收入,否则只能顿顿喝稀粥。
三年前那件案子中如果没有齐家被骗、进而导致家破人亡这事的话,捕快因为懒惰或者是收了什么人的钱而晚了两天追回赃物的事并没什么大不了的,即使失主知道也未必会追究。
但既然这个时间的延误导致齐家的悲剧,那这事就必须深究一下了。周远良问魏捕头:“你听说什么传言了吗?”
魏捕头明白周远良想问的是有没有听说是谁出钱让捕快晚两天来缉拿窃贼、追缴赃物的。他摇头说:“没有。金蟒县的捕头带了四名衙役到了咱们县后就来县衙办了手续,然后他们直奔齐老板的仓库,查封了赃物。当天夜里又突袭了一家黑赌场,抓到了窃贼,然后就人脏并获地回去了。整个案子办得很顺当,没用咱们的衙役帮忙,事后也没听闻有收受贿赂的传言。”
周远良冷笑了一下,说:“追赃和抓人都办得这么顺利,看来有人不但买通捕快晚来两天而且还给他们提供了可靠的情报呀。齐老板的仓库还好说,找个地保问一声就知道位置了。但盗贼在黑赌场中、以及这个黑赌场的位置就不是谁都能知道的了,问个路人就知道地方的话哪有脸称自己是黑赌场呀。”
在中州国赌场是合法的经营场所,跟饭店一样只要按时交税就可以光明正大地营业。所不同的是,赌场的税赋可要比饭店高出许多许多。
有些赌场老板不想白白把大把银子贡献给官府,于是就只能偷偷营业,成为没名分的黑赌场。而官府为了保住自己的税收肯定是要大力打击黑赌场的,一旦捣毁黑赌场的话不但老板要受到重罚,而且在场的赌客也会被没收身上的全部钱财。
为了能吸引更多的赌徒冒险来自家的黑赌场玩乐,黑赌场的老板们也是蛮拼的。除了极其丰富的各种赌博游戏以外,美女美酒美食也不能少。于是这种黑赌场就成了真正的销金窟,赌徒们即使能赢到钱最后也都花在了美女美酒美食或者各种珍稀玩物上了。
赌场老板们在积极拓展市场的同时也很注意安保工作。这些黑赌场要么建在偏远的山里、要么隐藏在一个合法经营场所的后边,没有熟人引荐的话根本找不到。
本地的捕快都未必能知道黑赌场的大概位置,但外地来的五个捕快能直扑过去抓住已经输光了所有钱的盗贼,要说没有内线消息的话谁会信?
虽然现在没证据,但周远良相信三年前的那个案子中必定有蹊跷。(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