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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7日,午时三刻,尾张国大高城外雨秋家的营地内。
雨秋平在昏睡了一整晚和一个上午之后,终于醒了过来。脑袋昏昏沉沉,很不舒服。只要一闭上眼,脑中就会浮现出鹈殿长照和他的旗本武士切腹自尽的壮烈模样。
他强迫着自己打起精神,不去想那些东西。狠狠地用冷水洗了把脸后,本多忠胜已经从伙夫那里提前要来了一些做好的午饭,给雨秋平垫垫肚子。
得知雨秋平醒来后,真田昌幸,天野景德,直江忠平三人就立刻赶了过来。他们过来时,雨秋平正就着味增汤,小口吞咽着包裹着鱼肉的饭团——这是高级武士才能有的福利。
“殿下…”直江忠平有些担忧地问道。
“亲兵卫,你不用担心。”雨秋平摇了摇头,“我身体没什么大碍。”
“喜兵卫,景德,”雨秋平又把目光看向真田昌幸和天野景德,两人也是面色低沉。他愣了一下,想努力让气氛不要这么凝重,就笑着说道:“说起来,景德,你是叫做权兵卫是吧?刚好你们三个都是什么兵卫,要不我以后叫你权兵卫如何?”
“都可以,在下不关心。”天野景德淡淡地点了点头,让雨秋平活跃气氛的想法泡汤了。雨秋平尴尬地干笑了两声,“那和我讲讲吧,现在情况如何?”
“殿下昨日昏厥之后,”直江忠平轻声道:“在下就带着侍卫把殿下送回南门外的营寨内了。部下们也都收兵回营,昨天一共阵亡了十人,受伤了三十二人,但是只有三人受到了影响以后生活的重伤。阵亡的足轻都已经入棺了,伤者也都得到妥善治疗,殿下尽管放心。”
“那鹈殿殿下他们的尸体呢?”雨秋平追问道,“投降的今川军的足轻和家属又是如何处理的?”
“鹈殿殿下他们的身体,家督大殿都下令予以入棺了。鹈殿殿下留在大高城内的两位公子都是在西门抵抗时来不及撤退,被我军抓住,软禁在大营内。”直江忠平说道,“而家督大殿的直属部下和其他诸位殿下俘虏的今川家足轻和武士,除了打开城门的那十几个人得到了释放之外…其他人要么是被诸位殿下挑选出的,在骏河远江没什么关系的精壮或者有才干的人士,被纳入他们的部队里。要么就是被贬作奴隶了。”
然而,说到这里,直江忠平却停了下来,没有继续说下去。雨秋平等待着他的下文,可是直江忠平却只是默默地低下头去,没有回答。
“那么…”雨秋平心里有了种不详的预感,“那我们…自己俘虏的今川军呢。”
雨秋家的常磐备负责主攻的南门,是织田家最先攻破的城门。因此,南门外的攻城部队在沿着城墙和城内包抄时,得以抓获了大批俘虏。光雨秋家一家,就抓获了将近200个今川家的俘虏。雨秋平在围攻天守阁之前,就特意把这些俘虏送出城外,送到雨秋平自家的营地内。按照日本武士间不成文的规则,抓到的俘虏通常是由武士自己决定如何处理的。因此,雨秋平本来是打算悄悄地把这些俘虏放走,也算是为自己之前看到俘虏被贬为奴隶而无动于衷的一种赎罪。把俘虏送出去的事情,是交给直江忠平是做的。直江忠平一向和雨秋平最为默契,心意相通,直江忠平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然而,看到直江忠平的表现后,雨秋平心里就大概已经明白。
“殿下…”直江忠平咽了口唾沫,压低声音开口道,“昨天晚些时候,佐佐大人和金森大人来到我们的营地内。他们说,他们代表主公,来问问我们打算如何处置俘虏。”
“在下…”直江忠平顿了顿,有些艰难地准备继续说下去。然而,天野景德却忽然摇了摇头,示意雨秋平该让他说下去。
“在下私自揣测大殿的意思,”天野景德沉声道,“就是来看看主公打算如何处置这些俘虏。就是主公把他们放回去,大殿也不会干涉。只是心里难免会留下不快。”
“因此,在下善做主张,”天野景德冷声道:“以殿下初来乍到,需要同僚多多照顾为由,将俘虏赠送给本家的多位殿下和信长大殿了。”
“请殿下责罚,在下愿一力承担。”天野景德俯身一礼,就等待着雨秋平的训斥。他清楚地记得,去年在讨伐山贼时,自己擅自杀害那些村民后,雨秋平暴风骤雨一般的愤怒。
然而,他等了多时,却依然没有等来雨秋平的责骂。天野景德有些不解地抬起头,雨秋平神色木然,用有些空洞的眼神望着天野景德。又仿佛透过了天野景德,望向了帐篷外面,望着营地内关押着的那几百俘虏——也是注定要成为奴隶的人了。
若是以前的自己…肯定会毫不犹豫地竭尽所能,去拯救他们,去挽救他们。在现实和善意中,选择自己的善,努力去为天下无辜百姓减轻一些痛苦。
就像当年,他向今川枫承诺的一样。雨秋平脑中忽然闪过当时的影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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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我这样手上没什么权利,也没什么大本事的人,向你说这样的话,会有一些自大吧,”雨秋平郑重地看着泪眼婆娑的少女,“但我愿意向你承诺,向全天下经历着不幸的家庭承诺。我雨秋平,一定会尽我所能,去拯救他们,让他们不用再经历生离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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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的自己,是多么的单纯幼稚…直到自己碰得头破血流,才终于明白了这个道理。
世界是如此残酷,善良的好人,终归难以在世上生存下去,尤其是乱世。
什么都舍弃不了的人,什么都拯救不了。
雨秋平把目光从远方收回,看着眼前这位愿意为他弄脏自己的手的忠诚部下。他上前一步,扶起了天野景德。
“权兵卫,你做的没错。”雨秋平惨笑了一声。笑自己,也笑古往今来无数向现实屈服的天真少年。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开口,说出了那句古往今来,无数野心家、位高权重者为自己行为作出掩饰,聊表安慰的借口:
“这是乱世,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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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兵卫,”雨秋平扭头看向真田昌幸,这个少年总是有着高出他年龄许多的成熟。“我昏迷的这段时刻,有什么重要的情报么?”
“殿下,请到这边来,”真田昌幸引领着雨秋平等人走到一旁摊开了地图的桌子上去——这张地图还是当年雨秋平从冈崎城天守阁里要来的呢。
“昨天下午,”真田昌幸指向地图上知立城的位置,“我军在沓挂城的探马发现,知立城的松平家部队十分活跃。而驻守在沓挂城通往知立城的必经之路上,也就是逢妻川上的桥梁处的松平家部队数目也有增加。而今天清晨,更是有松平家的探马越过逢妻川,进入逢妻川北岸,沓挂城南方的地域进行侦查。”
“由于沓挂城守军不多,”真田昌幸从容不迫地说着紧张的情报,“很有可能有沦陷的危险,佐久间殿下已经在昨天下午就回援了。佐久间殿下先前所在的举母,深入三河境内。如果沓挂城沦陷,松平家只要沿着逢妻川两岸逆流而上,就可以把佐久间殿下的部队封锁在逢妻川和矢作川之间全歼。因此,佐久间殿下被迫回援沓挂城。在昨天晚上入夜前,就已经渡过了逢妻川。估计在现在这个时候,已经回到了沓挂城。”
“信长大殿在留下佐佐大人和池田殿下驻守大高城,并命令柴田殿下率领先锋在今天早上就启程,前往桶狭间扎营,和沓挂城呈掎角之势,估计现在也已经到达。大殿之前下令,本家的直辖部队也将在用过午饭后出发,前往桶狭间。在那之后,由柴田殿下东进接过沓挂城的防务,而佐久间殿下则原路返回,再次入侵到举母。”
“这样啊…”雨秋平对着地图斟酌了良久,大致看明白了眼前的局势。虽然织田家的兵力远超于松平家,但是之前由于过于轻敌,以至于战线铺得太开,东线深入敌境过多的佐久间信盛得不到任何支援。因此,当松平家把兵力集中在知立城后,威胁到了沓挂城的安全,佐久间信盛就不得不撤退。可是,随着织田家主力部队结束了大高城攻略,全部转移到桶狭间——沓挂城一线后,知立城一带松平家的压力就会变得很大,而佐久间信盛也就再次有了机会从东边深入三河,威胁冈崎城了。
织田家现在想要进攻冈崎城,大致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条是佐久间信盛走的那条北线,另外一条,就是老老实实打下知立城,再打下安祥城,从东边威胁冈崎城。而在这两条线路之间的大片土地,则大多数是森林、丘陵,没有官道,难以大规模行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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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局的推演也和雨秋平想象的如出一辙。10月8日,织田家主力部队开始从桶狭间和沓挂城两个方面向着知立城进军,在逢妻川北岸布阵。而松平家则坚守在逢妻川南岸,控制着两座主要桥梁。松平元康本人的旗号也在知立出现。而东线别动队的佐久间信盛,则在10月10日进逼到了举母南边,和冈崎城隔着矢作川相望。佐久间信盛认为,冈崎城中明显没有太多部队,因为他们已经放弃了矢作川上桥梁的控制权,全部缩回城内。
对峙的局面一直持续到了10月25日,期间爆发了两次小规模冲突。第一次是佐久间信盛越过矢作川南下,在冈崎城城下町里大肆放火。留守的酒井忠次和鸟居元忠二人立刻出击,利用熟悉地形的优势,击败了佐久间信盛。但是佐久间信盛在撤退回矢作川北岸时阵势森严,丝毫没有给松平家追击的机会。另一次冲突,则是发生在知立城战场上。织田信长率领军队在桶狭间方向大举调动,迷惑了松平家的判断。沓挂城方向的柴田胜家则趁机声东击西,对着知立城通往沓挂城方向上逢妻川上的桥梁发起猛攻,成功夺下了桥梁的控制权。但是反应过来的松平家立刻构筑了第二条防线,柴田胜家难以继续推进,局面再次陷入僵持。
11月14日,留守胜幡城和清州城的丹羽长秀、森可成发来警报。美浓的斋藤家在发现织田家大举南征后,已经在稻叶山城集结了大量部队,有南下进攻的迹象。而犬山城的织田信清,也催促织田信长快点回来防御尾张。在这样的局面下,织田家无法继续对峙下去了,不得不谋求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