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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路十一年(1568)4月29日,骏河国全境沦陷,今川家失去了它传承数百年的根基。
同日,德川家在确认了今川家于骏河大败,骏府已经失守的消息后,挥师东进进犯远江。引马城不战而降,犬居城等城池也先后沦陷。
5月2日,德川家包围了今川家最后的据点挂川城。朝比奈泰朝率领着今川家残存的部队死守不出,保护着今川氏真。德川家康四面围攻,却仍然难以打下挂川城。
然而,武田家的行动却比原本历史上早了一年。在逼退了北条家的援军之后,武田信玄违背了事先和德川家的约定瓜分今川领地,骏河归武田,远江归德川。5月16日,武田军大军西进,迫近远江。德川家康唯恐被困于坚城之下,腹背受敌,只得与今川家议和。他以保全今川氏真和诸位今川家重臣的性命和自由为条件,要求挂川城开城。
今川氏真在和重臣们权衡许久后,无奈地做出了投降的决定。今川家的残兵在朝比奈泰朝的率领下放弃抵抗,打开了城门,交出了武器,在德川家军队的看护下前往了远江南部的渡口,由十几艘商船和安宅船搭载着前往北条家领地避难。今川家作为大名的历史彻底结束。
雨秋平此时此刻正呆坐在桌前,一遍一遍地看着放在他眼前的情报。他逐字逐句地阅读,仿佛多读几遍就能找出情报里的破绽,证明今川家其实并未灭亡一样。
他其实早就遇见了这一天的到来,从他离开今川家的那一天起,他就明白今川家的灭亡是无法避免的。他原以为自己的穿越可以改变历史的轨迹,然而命运却总是这样捉弄人,把他从今川家剥离出去,让它又重新走上了原来的路。
然而,即使他知道这是命中注定的事,但是当这血淋淋的事实真得摆在雨秋平眼前时,他还是觉得内心一阵阵地难受和悲凉。这和原本在历史书上,读到“今川家灭亡”这几个字时的心境已经完全不同。这是他曾为之奋斗过的国家,他曾经在这棵大树下避雨遮阳,也曾为了这棵大树浇水施肥。今川家的荣耀与得失,就是他的荣耀与得失。家督殿下、濑名殿下还有那么多的伙伴,都曾在这个家族里留下过那么多美好的回忆和羁绊。他也曾为那面二引两旗帜而欢呼,为赤鸟军旗而欢呼,此时此刻,却不得不接受树倒猢狲散,赤鸟再难飞的现实。
今川家在的时候,即使他已经身在织田家,可是心里却没来由地很踏实。那是有家在的感觉,他总有一种他有生之年还能回到今川家的错觉。即使他再也没能和今川家有任何交集,但是每次看地图时,看到骏河和远江上标注着的今川家,心里就会没来由地安心。每次向东边眺望,也会忽然感到一阵温暖。
今川家不在了,他过去所有的美好回忆仿佛瞬间变得虚无缥缈,他也一下子成了无根的落叶,迷失了回家的路。心里空荡荡的,说不出的难受。
不知不觉间,两行清泪已经顺着脸庞落下。这或许是他最后一次为了今川家流泪了吧。那是从另一个世界穿越而来,孤苦伶仃的他,找到的第一个赖以起身的家。人类终归是社会的动物,对于集体
的渴望是那么强烈,而今川家则是他这一世第一个集体。以至于今川家在他的心中打下的烙印,远远超过了那短短三年所能承载的极限。那样的感情,说不清道不明,就仿佛母婴之间的羁绊,难以割舍。
然而,比起这些,还有更令他关心的事情那就是朝比奈泰亨的下落。他阅读了所有送来的情报和卷宗,却始终不见朝比奈泰亨的消息。有关他的最后记载,就是在骏河东部的大战。但是,那场战斗里也没有他的阵亡报告。而今川家撤往北条的人员里,也没有朝比奈泰亨所在。
大哥他去哪里了?为什么杳无音讯!
雨秋平几乎催促着真田昌幸把军情司所有的忍者都派去远江和骏河,却始终找不到朝比奈泰亨的下落。朝比奈泰朝等人已经远走伊豆,难以联系。而忍者们在和远江、骏河等地的德川家、武田家武士或者居民接触时,也始终难以问出朝比奈泰亨的下落。
就在雨秋平烦躁不已的时候,房间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哪位?”雨秋平一边用手指烦闷地搅动着头发,一边随口问道。
“殿下。这…”门外传来了龙子有些尴尬的声音。
“龙子?怎么了吗?”听到龙子那清脆婉转的声音,雨秋平只觉得心中的火气散去了不少。他直起身,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说道:“进来吧。”
“是,殿下。”龙子拉开门,有些犹豫地跪坐在雨秋平身前,歪着小脑袋低声开口道:“在下知道殿下这些日子很烦,本来不该这时候来打扰殿下的。可是黑田城门口一直有一群拖家带口的人,声称是殿下的故友,要来见殿下。门卫根据军规坚决不同意放行,直江大人和几位大人又都不在,我只好来请示殿下了。”
雨秋平刚当上领主的那段时间,还维持着以前他在电视剧里看到的那些领主的作风。但凡有人要求见他,或者是声称是自己的故友,雨秋平都会接见。可是这么多次了,从来没有一个人雨秋平之前认识,要么就是江湖骗子,要么就是来喊冤的百姓,要么就是想要谋求出仕的浪人,耽误了他很久。雨秋平现在日理万机,哪有功夫管这么多事。因此,他下令没有命令或者文书,想要求见他的人一律不见,按照规定流程办事。骗子直接轰走,百姓要伸冤就去找天野景德的法院,浪人想出仕就自己去投简历。
“门卫不是说了不见吗?”雨秋平被朝比奈泰亨的事情弄得心里很烦躁,不耐烦地叹了口气道,“龙子为什么还专门为了这件事情来通报?”
“是这样的,殿下。”龙子听到雨秋平的语气里隐隐有责怪的口吻,微微有些委屈地低下了头,低声道:“那个人被门卫坚决拒绝入内后,就说愿意到驿站休息,等到您有空了再来。但是,他给水原大人带了一个据说可以去除脸上伤疤的南蛮药物,还给小川大人带了酒。在下觉得,如果他不认识水原大人和小川大人,应该不会专门费心给他们带东西吧。”
“他认识子经和佑东?”雨秋平愣了一下,皱着眉头又喃喃自语道,“而且还是南蛮的药物?”
“嗯。”龙子点了点头。
“人长什么样子?”雨秋平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急急地追问道。
“很硬朗,但是特别特别黑,一看就是常年漂泊在海上的人。”龙子不知道雨秋平为何突然这么着急,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雨秋平双眸一亮,立刻兴奋地起身,连鞋子都顾不得穿,就跑出了天守阁三楼的书房。
“康清!真的是你啊!”雨秋平一路跑到黑田城城门口,果真看到伊丹康清正一个人站在大路上。而他侧后方的阴凉里,则坐着两百多个拖家带口的人。
“红叶!”听到雨秋平的呼唤声,本来还木讷地站在原地的伊丹康清猛地抬起了头,嘴角也露出了喜悦的笑容,“原来我没有找错地方!”
“欢迎回来啊!”雨秋平快步跑上去,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一别八年了吧!我都快认不出来了!你在欧罗巴过得怎么样?吃得怎么样?我看你都瘦了啊!”
“这些东西回头再跟红叶细聊。”然而,伊丹康清脸上因为故友重逢的笑容却快速地凝固了。他用有些悲伤的语气低声说道:“红叶你知道吗?今川家灭亡了。”
雨秋平闻言一愣,心头的喜悦也一下子被泼了一盆凉水。
“知道,就是几天前的事情。我的忍者和我说过了。”雨秋平咽了口口水,松开了自己的拥抱,和伊丹康清对视了一眼。两人的眼中,都满是悲哀和心痛。
“我就是刚刚从江尻港那边回来的。”伊丹康清叹了口气,无奈地低声道。他看出了雨秋平眼中的疑惑,摊开手,指了指路边坐着的两百多个人:“那两百多个人,大多是和我一起的那几十个兄弟的家眷,我把他们接出来了。这几十个兄弟八年前跟着我去了欧罗巴,吃尽了苦受尽了累。在造船厂打过工,和海盗打过交道,还在英格兰的海军中当过水手。我们辛苦学得一身航海和造船的本领,本想为今川家的水军做出贡献!谁曾想…”
说到这里,伊丹康清黝黑的脸颊一下子通红了起来,有些艰难地吐出了那端难以启齿的话:“谁曾想家严率领的骏河水军,居然一仗未打,就投降了武田家。我是在海上才得知这个消息的。家严他…”
“也别这么说伊丹大人…”雨秋平叹了口气,拍了拍伊丹康清的肩膀,“当时今川家主力惨败,水军孤立无援。令尊也是无奈之下,才不得不做出这样的选择。”
“红叶不必宽慰我,我自己心里清楚。”伊丹康清决绝地摇了摇头,有些厌恶地望了一眼东边:“我无法认同父亲这样的做法,也无法为灭亡今川家的武田家效力。于是,我就带着那几十个兄弟的家眷一起来了红叶这里,希望红叶能够收留。”
“都是自家兄弟,说什么见外的话。你的兄弟就是我的兄弟,我立刻叫人安排一下。”雨秋平理所应当地挥手,叫来一个侍卫,和他吩咐了几句。随后,有些担忧地扭过头,再次问道:“令尊对康清你的行为,没有提出什么意见吗?”
“没有。”伊丹康清苦笑了一下,眼神中也突然多了一抹柔软,“父亲他说他对不起今川家,我要是想离开,不会拦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