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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时间的不断推移,中央战线上的武田军也承受着越来越大的损失。以善战为名的甲州军不是不能忍受伤亡——他们在长筱合战里死伤惨重仍然能不断发动冲锋,然而那时的他们,已经成功地在织德联军的防线上撕毁了好几道口子,突破了数层防线,眼看着胜利在望;可这时的武田军,即使已经付出了数千人的伤亡,仍然难以取得任何突破,红叶军的岩砦就仿佛铜墙铁壁一样,在暴风雨般的侵袭里巍然不动——毫无意义的伤亡是绝大多数古代军队都无法忍受的。
时间接近午时,武田军战斗在前线的各个备队都已经呈现出明显的士气下降。越来越多的备队开始放缓了进攻,虽然不至于像关东小大名们那样消极怠工,但是显然已经提不起尽头了。少数几支仍然酣战不止的备队因为失去了同伴的掩护而损失格外惨重,甚至有一支来自甲斐的备队当场被打到溃散。
如果任由局面这样进展下去的话,在正午之前武田军就会在纹丝不动的岩砦和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战场上失去战意,再也无法鼓起继续进攻的士气了——而那也将标志着合战的败北。必须要做点什么来振奋全军的士气,哪怕是取得一丝一毫的突破也可以,作为统帅的武田胜赖必须要有所动作来让士兵们意识到他们的统帅仍在努力,而不是已经无能为力、放任士卒战死。
“兄长,请交给我吧。”似乎是看出了武田胜赖的心思,刚从前线轮换下来休息不久的仁科盛信就主动站了出来。他的盔甲上破了两个窟窿,右肩上也缠着厚厚的绷带,脖子上的血迹还没有擦干净,走路也有些一瘸一拐的——一看就是刚才伤得不轻。
“五郎…”武田胜赖皱着眉头看向自己的弟弟,“你的伤…”
“都是些小伤,不碍事的。”仁科盛信以夸张的幅度活动了下自己的右臂,证明自己并无大碍。但是随着他的动作,绷带上的血印又多了一些。
“兄长,现在急需要发动一轮冲锋取得突破来提振士气,否则任由大军这样萎靡下去可不行!”仁科盛信同样深谙兵法之道,斩钉截铁地道,“而此时,也是我们这些武士该作出表率的时候了!请兄长允许我带人去冲一次吧。”
虽然仁科盛信说得轻巧,但是武田胜赖怎么会不明白自己弟弟的话是什么意思——他估计已经下定决心要决死冲阵,以武田家亲族武士视死如归的英勇表现来鼓舞颓丧的士气。
“五郎…”武田胜赖抿了抿嘴,他知道此刻自己只要一点头,他这弟弟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转身出阵。他的大哥谋逆而死,二哥目盲,三哥早逝,一直以来与他交好的就是这个同样被过继到他家、同病相怜的弟弟,父亲死后的十年来仁科盛信也一直尽心尽力地扶持武田胜赖。如今,要让他下达让自己这亲弟弟去执行几乎等于死亡的命令,未免有些太过残酷了…
然而此时此刻,武田胜赖并没有别的选择,只能缓缓点头。仁科盛信得令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从容地跪倒在地向武田胜赖行了一套完整的大礼,随后便转身离去。目睹着仁科盛信离开的武田胜赖,仿佛一瞬间明白了当年川中岛战场上他父亲武田信玄眼睁睁地看着武田信繁战死却无能为力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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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后,仁科盛信带着由50名武士组成的敢死队来到了阵前,他们都是信玄时代就跟随武田家的资深武士,也只有他们才能在此刻执行这样的任务。他们并没有像普通的武士那样身着具足,而是全身穿着布衣,以求最大限度地减轻负担、加快行动。他们每个人都在背上绑了一面圆盾,希望它能挡住来自背后城墙的子弹。
“感谢诸君几十年来武田家的奉献,也请诸君最后一次为武田家奉献忠诚吧。”仁科盛信对着跟随自己而来的50名武士沉声吩咐了一句后,就抽出腰间的武士刀,转手狠狠地将刀鞘摔在了地上。身后的50名武士也都一言不发地抽刀在手,重重地摔下了刀鞘。紧接着,他们都将武士刀横过来举起,用牙齿咬紧叼在嘴里,又用手拿起了另一面铁盾,快速地向着红叶军的岩砦冲去。
此刻,北起第四棱堡上的鸣镝备士兵已经奋战多时,体力有所消耗,注意力也不够集中。在这支小分队刚刚开始攀爬云梯时,他们还是照老样子向对面墙上背对着自己的敌人展开射击——然而射出的子弹却被绑在背上的铁盾给挡了下来。
“又来?”鸣镝备的士兵们之前已经见识过这种防御背后的打法了,根据最新下达的指示,前线的铁炮手可以在敌人变换防御方式时自行选择射击的角度和目标。当他们探出墙垛向瞄准自己身前爬梯的士兵时,却发现他们的身前也顶着一面圆盾。
“打腿!打腿!”前线指挥官、鸣镝备第二连连长久武长贺立刻做出了判断,高呼着下令铁炮手们射击对面墙壁上正在攀爬的武田军武士们没能被圆盾护住的腿部,“背上绑着那么厚的盾,打掉一个!后面的就都会被砸下去了!”
鸣镝备的铁炮手们闻言立刻开火,然而那些新补位上来的铁炮手们要在电光火石间迅速瞄准正在快速攀爬的武田军武士实在困难。好在鸣镝备铁炮手在查理的调教下各个射击的精度都非常了得,仓促开火下也将6架云梯中的5个爬在最上面的武田武士给击伤,看着他们狼狈地坠落下去,将身后的同伴一并砸倒在地。
然而就是那唯一一个没能击中的梯子上,爬在最前方的武田家武士眼看就要冲到棱堡城头了。他不是别人,正是领队的仁科盛信。在刚才的射击里他大幅度地扭动了一下下肢,躲过了射向他的四五枚弹丸,换来了在鸣镝备铁炮手前后排轮换之间这短暂的冲锋机会。他咬紧了嘴中叼着的刀,将头顶举着的盾牌随手向上甩去,击倒了他头顶正要射击的那个铁炮手,随后手足并用地快速向上攀爬。只要在踏上最后那节横杆往上一蹬,就可以跳上墙头了!
就当仁科盛信已经抬手握向嘴中叼着的武士刀,右脚准备狠狠一发力向上跳去时,原本绷紧了的右腿却忽然传来一阵剧痛和冲击,整条腿也瞬间失去了知觉,估计已经被打断了。仁科盛信难以置信地扭头向右看去,发现棱堡中央的指挥台上,一个金发碧眼的武士正举着一把还冒着硝烟的铁炮对着自己——就是他替前线的部队补上了这一枪。
右腿中枪的仁科盛信踏空了一节,被弹丸的冲力震得飞向一边,险些摔下梯子,好不容易用双手死死地拉住了梯子的侧帮,但身体还是被吊在了云梯之外。右腿孤零零地在空中晃着,一点知觉都
没有,取而代之的是刺骨的疼痛。因为刚才的碰撞,叼在嘴里的武士刀更是把嘴唇、嘴角、舌头全部割破,口腔里涓涓地往外涌血。可是鸣镝备的铁炮手此刻已经完成了轮换,后面补上来的铁炮手将枪口对准了挂在云梯侧面的仁科盛信。
这就是我的最期了吗…
怎么可能啊!我是武田大膳大夫信玄的儿子!继承了清和源氏新罗三郎义光的血脉!怎么可以连敌人都没摸到就窝囊地死在这里?
仁科盛信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震天动地的怒吼,随后浑身上下每一寸能动用的肌肉全部筋脉暴起,以夸张的扭曲姿势一齐发力,愣是在完全失去平衡的状态下翻身而起,以一个跳高运动员背身过杠的姿势跃上了城头,当场将两个鸣镝备铁炮手给砸翻。
仁科盛信立刻用左腿和左手挣扎着翻滚而起,同时右手拿起已经被自己口中鲜血染红的武士刀,对准铁炮手们乱刀砍去。鸣镝备的铁炮手反应神速,见状立刻拔出短刀格挡,而待命在后的长枪手们也挺枪而上,乱枪向仁科盛信刺去。仁科盛信猛地一个扭身,用身后的铁盾挡住了刺来的多把长枪。可是单腿的仁科盛信也因为这一击而失去了中心,踉跄着再次摔倒。不过他就势一个滚翻,翻身而起的同时狠狠一刀就将一个铁炮手给砍落墙下。
仁科盛信在墙头的打闹让这一侧的犄角陷入一片混乱,给另一侧的武田军铁炮手登城创造了机会,也让身后的武士有了登城的空间。短短几个瞬间,就让鸣镝备的棱堡墙头陷入苦战。仁科盛信在高处城头上的英勇表现鼓舞了整条战线,原本颓势尽显的武田军再次发动了声势浩大的进攻。
不过查理也及时发现了墙头的异动,立刻安排作为预备队的铁炮手和长枪手赶去支援。及时补上的火力将后续想要登城的武田军武士依次击落,而已经跳上墙头的武田军武士则渐渐寡不敌众而陷入苦战,在红叶军长枪手的围攻下先后战死,最后只剩下最早登城的仁科盛信还在战斗。他刚刚右手已经被一个铁炮手的短刀砍断,唯一完好的左腿也挨了一枪,连战斗站不稳了,还勉强扶着墙垛,用左手挥着武士刀大呼酣战。
然而个人的武勇终究是有限度的,从侧面补上的长枪手对着仁科盛信捅出一枪,把他的肚子上给捅出了一个大窟窿,大口大口的鲜血瞬间从仁科盛信的嘴中涌出。又是一把长枪刺来,仁科盛信挥刀格挡,武士刀却被给震飞出去。
挺枪捅入仁科盛信腹中的那那个长枪手试图扭转枪杆造成进一步伤害后收枪,终结仁科盛信的抵抗。然而仁科盛信察觉到了他的意图,用唯一剩下的能活动的左手狠狠攥住了枪杆,鲜血淋漓也不肯放手,让那个长枪手始终没法转动枪杆。仁科盛信以惊人的意志,愣生生地把刺入腹中的长枪给拔了出去,枪尖还带出了一根沾满血污的肠子。
就在这时,又是两把长枪刺了过来,一枪刺入了仁科盛信的胸腔,另一枪则直接刺断了肋骨。仁科盛信又是重重地咳出了两口血,随后含糊不清地大笑了几声,拿起刚才那根被枪尖带出的肠子,狠狠地甩向了面前的长枪手。
“吾乃武田大膳五子仁科盛信!”仁科盛信用尽最后的气力低声大吼道,“谁来取我首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