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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无羡拍桌道:“就是这个!”他心中高兴,拍的这一下十分突兀,震倒了书案上的纸灯,蓝忘机眼疾手快地将它扶了起来。魏无羡道:“蓝宗主,这本《乱魄抄》里面,有没有一支曲子,能扰人心神、使人元神激荡、气血翻腾、暴躁易怒之类的?”蓝曦臣道:“……应该是有的。”魏无羡又道:“金光瑶灵力不行,没法在七响之内取人性命,而且这样下手太明显了,他肯定不会挑选这种杀伤力强的邪曲。但是如果他借着为赤锋尊弹奏清心玄曲、助他平定心神的理由,连续弹奏三个月,这支曲子,有没有可能像服用慢性毒药一样,催化赤锋尊的发作?”蓝曦臣道:“……有。”魏无羡道:“那么,推测就很合理了。那段不属于《洗华》的残谱,就是出自于这本《乱魄抄》失落的一页。《乱魄抄》上所记载的东瀛邪曲都颇为复杂难习,他没有时间在禁|书室抄录,只得撕走——不,不对,金光瑶有过目不忘之能,他撕走了这一页,并不是因为他记不住,而是为了死无对证。确保万一有一天东窗事发,或者被人当场揪住,也无法判断这段旋律的来源。“他所做的一切都极其谨慎,当着你的面,坦然弹奏的是完整版的《洗华》。赤锋尊并非醉心风雅之人,他听蓝宗主你弹过《洗华》,应该对旋律有大致的印象,因此,金光瑶不能直接弹奏邪曲,而是把两支风格迥异、功效也完全相反的曲子糅合到一起,竟然还能糅合得好不突兀浑然一体,音律天赋着实颇高。我猜,他在《洗华》段落里只使用很少的灵力,而在邪曲的段落里才发力。赤锋尊毕竟不精于此道,自然无法分辨出,其中有一段,已经被金光瑶篡改为催命邪曲!”沉默半晌,蓝曦臣低声道:“……他虽然时常出入云深不知处,但,藏书阁底的禁|书室,我并没有告诉过他。”他答得越来越艰难,魏无羡道:“蓝宗主……恕我直言。敛芳尊是在岐山温氏的不夜天城里做过卧底的,而且,是一位无比成功的卧底。他连温若寒的密室都能找到,并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在他面前,蓝家藏书阁的禁|书室……真的不算什么。”蓝忘机则道:“兄长。当年你转移藏书时,是否,在途中遇到过他?”聂明玦的共情里,蓝曦臣说过,他之前是见过金光瑶的,明显印象颇佳,而且还说了“毕生之耻”。算算时间,也只能让人联想到蓝曦臣携藏书出逃的事了。当年岐山温氏作乱,人心惶惶,蓝曦臣携未被焚毁的藏书拼死出逃,或许途中落难,受过金光瑶的恩惠。所以他才如此信任金光瑶的为人,连清心音都能教给他。而若果真如此,很有可能金光瑶在那时就从手忙脚乱的蓝曦臣处得知了一些事情。在决心除掉聂明玦时想起来蓝家所藏的这一批禁|书邪曲,再仗着蓝家家主义弟的身份出入藏书阁,直到找到他要的东西。蓝曦臣把写着那段残谱的纸拿在手里,盯了一阵,道:“明天,我去试验,看看这段残谱,是否真的会影响人的心智。”事到如今,这几乎是他对金光瑶信任的最后筹码了。蓝忘机道:“兄长。”蓝曦臣一只手遮住了额头,忍耐着什么一般,沉声道:“……忘机,我所知的金光瑶,和你们所知的金光瑶,还有世人眼中的金光瑶,完全是不同的三个人。这么多年来,他在我面前一直是一个忍辱负重、心系众生、敬上怜下的形象,我从来以为我所知的,才是真实的。你要我现在立刻相信这个人,是一个十恶不赦阴险狡诈的卑劣之徒……能否容许我更谨慎一些,再作出判断?”痛苦之处还在于,如果要他相信这件事,那么他就必须承认,三个结义兄弟之中,一个辜负他的信任,在他面前伪装多年;另一个因为则他的这份信任而被害死。清河聂氏清谈会那日,他早就被设计为杀人计划的一环,引发最后一击的帮凶!魏无羡与蓝忘机都没有再说话。许久之后,蓝曦臣终于放下了手,疲倦地道:“……到现在为止,这些东西,都只有我们三个人知道。找不到头颅,就拿不出证据。一切都只是片面之词,无法取信于人,取信于天下。所以下一步该怎么做,还需从长计议。”魏无羡微微颔首,道:“蓝宗主,容我多问一句,赤锋尊的尸身……?”蓝曦臣道:“不必担心,大哥的尸身,各家已亲眼见过,眼下由怀桑保管。。”魏无羡道:“金光瑶反应如何?”蓝忘机道:“天衣无缝。”魏无羡便知他一定把戏做足了全套,道:“所有人都见到了就好。要不了多久这件事就会传的沸沸扬扬,金光瑶是仙督,又是名义上赤锋尊的义弟,必定要追查此事,给出一个交代,要他骑虎难下,总会露出马脚。再不用怕他使阴手。”蓝曦臣露出奇怪的神色,道:“魏公子,你不觉得,夷陵老祖重归人世,这件事会更沸沸扬扬吗?”“……”魏无羡心道:“果真忘了。传说中的夷陵老祖比没头的赤锋尊更恐怖啊!”蓝曦臣道:“云深不知处只能供你们暂时藏身,过不久,还是会有人来盘查的。你们得自己出去,想办法找到关键性的证据。”也就是头颅。魏无羡点头道:“明白。”他自然而然地转头问蓝忘机:“什么时候走?”他理所当然地觉得蓝忘机一定会和他一起行动。显然,蓝忘机也是这么觉得的,道:“即刻出发。”蓝曦臣看着这理所当然、完全不问他意见的两个人,那副欲言又止的神情又出现了。最终,还是叹道:“……那边,我也会留心的。”他说的“那边”,自然是指金光瑶那边。走出藏书阁,魏无羡道:“你哥哥受的打击挺大的。”蓝忘机道:“打击再大,找到证据,他亦不会姑息。”魏无羡道:“那是。毕竟是你的哥哥嘛。”这时,路旁的草丛簌簌而动,魏无羡心中一紧,忽见草丛分开,钻出一个白绒绒的小脑袋,和一对长长的耳朵。这只兔子粉色的鼻子缩了缩,看到蓝忘机,垂下的耳朵忽然立起,一蹬腿便朝他身上弹去。蓝忘机伸手将它接住,抱在臂弯之中。他们来到那片青草地上,小苹果卧在一颗树旁,几十只圆滚滚的白兔子围在它身边,大多数都闭着眼睛睡得正安稳,少数几只还在拱动。魏无羡走到树边,搔了搔小苹果的驴头,小苹果一个激灵,鼻孔喷着粗气惊醒了,看到魏无羡,正要大喊大叫,扎堆的兔子们也被惊醒了,抖抖长耳,纷纷朝蓝忘机那边蹦去,一团一团,聚在他雪白的靴子边跑来跑去,也不知道在兴奋什么。魏无羡牵着小苹果的缰绳,边拽边威胁:“不许叫!你叫我打你。不,我叫他打你……”兔子们后腿站在地上,人立起来,一条一条地扒在蓝忘机腿上,都想往上爬。蓝忘机就任它们折腾,岿然不动,魏无羡驱赶它们也赶不走,跟在他身后,等他们出了云深不知处的大门,才垂下耳朵,坐在原地目送主人离去。魏无羡回头看看,道:“都舍不得你呀,含光君,真是没想到,你竟然这么讨这些小东西的喜欢。我就不行啦。”蓝忘机道:“不行?”魏无羡道:“是啊。山鸡野兔家猫飞鸟,看到我都转身就跑。”蓝忘机摇了摇头,意思太明显了:一定是魏无羡先作恶了,才不讨他们的喜欢。下了山道,上了小路,魏无羡忽然道:“哎呀,我肚子疼。”蓝忘机道:“休息,换药。”魏无羡道:“不了。云深不知处附近不安全,拖一刻危险一刻。我坐上去就好了。”蓝忘机道:“那你坐。”魏无羡苦着脸道:“上驴的动作太大了,我怕牵到伤口。”蓝忘机停了下来,转过身,看了看他,忽然伸手,避开受伤的位置附近,抱住他的腰,将他轻轻一提,放在了小苹果的背上。两人一个骑着驴子,一个走在路旁。魏无羡骑着驴子,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蓝忘机道:“怎么?”魏无羡道:“没怎么。”像是干了一件小坏事,他心里有点小得意。虽然幼年的事很多他都不记得了,但是有一幕画面,始终模模糊糊印在他的脑海之中。一条小路,一头小花驴,三个人。一个黑衣男子把一名白衣女子轻轻一提,抱了起来,放到小花驴的背上,再把一个小小的孩子高高举起,扛到自己肩头。他就是那个矮得不到人腿的小孩子。坐上了那黑衣男子的肩头,一下子变得很高很高,威风凛凛,一会儿抓那男子的头发,一会儿搓他的脸,双腿扑腾不止,口里啦啦乱叫。那白衣女子晃晃悠悠地坐在驴背上,看着他们,似乎在笑。那男子则始终默默的,不爱说话,只是把他托了托,让他坐得更高更稳,一手牵起花驴的绳子。三个人挤在一条小路上,慢慢地朝前走。这是他为数不多的记忆。那是他的爹和娘。魏无羡道:“蓝湛蓝湛,你把绳子牵一牵呗。”蓝忘机道:“为何?”小苹果很聪明,又不是不会跟在他身后走。魏无羡道:“赏个脸,牵一牵呗。”虽然依旧不解为什么魏无羡的笑容那么灿烂,蓝忘机还是依言把小苹果的缰绳牵了起来,握在手里。魏无羡自言自语道:“嗯。就差个小的。”蓝忘机道:“什么?”魏无羡窃喜道:“没什么。蓝湛,你真是个好人。”蓝忘机似乎不知道该怎么接他这一句,看他的目光越发奇怪了。魏无羡又道:“我忽然发现,我怎么这么坏。从小就坏,我现在跟你认错,还来得及吗?”蓝忘机微微一扬眉,这样的表情对他来说是极难得的了。他反问道:“认错?”这个人以前每次说要跟他“认错”,往往是另一场更严重的错误的开始。魏无羡道:“不要这幅表情嘛。我是认真的。唉算了算了,过去的旧账就不翻了。”现在想想,很是为当时年少的一些旧事汗颜。魏无羡心道:“可能因为蓝湛总是板着一张脸吧……我就是爱看他生气失控的样子,所以才总是不由自主地要撩拨他。实在是很恶劣啊!”还好蓝湛没有真的讨厌他。明明是在逃命路上,魏无羡却一点儿也紧张不起来,骑着一头小花驴,前边有蓝忘机牵着绳子引路,满心都是飘飘然,自在犹如腾云驾雾。只觉得就算现在立即从路旁杀出一堆大小世家,除了煞风景坏人兴致,也没什么。甚至还有心情欣赏月色下的野田。还拔出了腰间的竹笛,想吹奏一曲。鬼使神差地,他吹出了一段旋律。闻声,蓝忘机的脚步微滞,魏无羡心底则忽然一亮。魏无羡道:“蓝湛蓝湛,我问你,当年在暮溪山屠戮玄武洞底,你唱给我听的那首歌,到底叫什么名字?”蓝忘机道:“为何忽然记起来问这个。”魏无羡道:“你就说吧,叫什么名字。我好像猜出你是怎么认出我的了。”大梵山那一夜,他吹出的,正是屠戮玄武洞底,蓝忘机在他身旁轻声吟唱的那段旋律!蓝忘机道:“没有。”魏无羡道:“什么没有?没有名字吗?怎么会没有名字?你自己作的?”蓝忘机道:“嗯。”魏无羡道:“真是自己作的?!”蓝忘机道:“嗯。”魏无羡道:“怪不得!那啥,我,我再问个事哈。”他试探着道:“你真是凭这支曲子认出我的话,就是说,你——没在别人面前唱过、弹奏过?”顿了顿,蓝忘机道:“不曾。”魏无羡一高兴,猛地踢了小苹果一脚。小苹果愤怒地大叫起来,似乎想尥蹶子把他掀下去,蓝忘机赶紧扯紧了绳子。魏无羡搂着小苹果的脖子,道:“没事没事,它就这个脾气!就会弹这两下。我们继续说。那你怎么不给这曲子取个名字呢?赶紧给它取个名字吧,要不要我给你提意见?不如就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