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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众人面对着相对丰盛的三餐,均感到无法下咽。大家清醒地意识到:这好吃好喝的表相之下,鬼子残忍、狰狞的面孔逐渐暴露,整个监舍笼罩了一层悲怆,连廖百夏、杨啸等人也各有心事、沉默不语。
夜幕降临,中田佑男、张金合等人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又是“咣当”一声响,监舍的铁门突然打开,只见山田带着几名日本兵和两名日本军医走了进来。众人下意识地赶紧从床上爬起,自觉站好了队伍,中田佑男已经开始战战兢兢、双腿打颤。
山田似乎对战俘们的“迅速反应”很满意,他微笑着扫视了一圈,开口说道:“今晨,8名劳工模范协助皇军下山救急,功勋显著,已被当场释放。然而,前线战事频繁,血浆库存依旧告急,因此,皇军仍将不定期突击采血,诸位务必配合,踊跃突出者,皇军大大有赏!”
监舍里一片安静——谁都知道,所谓的“当场释放”其实便是“当场死亡”,鬼子越是和言悦色,就越是难掩罪恶。
山田看了一眼手中的名册,神情变得严肃起来,大声说道:“现在,再次到了你们为皇军效忠的时刻,希望你们抓住机会,好好表现!听我的命令:B型血的,出列!”
战俘们对山田的“宣传发动”无动于衷,显然,昨晚的那一幕在众人脑中挥之不去,谁也不信鬼子的鬼话,谁也不想主动去送死。
山田略显尴尬,冷冷地说道:“怎么?你们敬酒不吃吃罚酒么?我手中有名册,但我不想使用。如果不全部老老实实地站出来,那么,这里所有的人都要被采血,没有例外!主动检举者,可以免采血一次!”
话音刚落,就有人指着区良驹兴奋地说道:“那里有个B型血的!”几个反应慢的暗自叫苦:“可惜,老子怎么没想到指认那个汉奸?”
山田点了点头,说道:“哟希!不过,此人得到野泽中佐的特赦,不必采血。皇军说话算话,你的,可以免采血一次!还有没有?”
这时,川军老兵挺身而出,大声说道:“我是B型血!”随后转身,痛心疾首地大声说道:“兄弟们,中国军人从不做贪生怕死之辈!难道大家想让鬼子看我们相互指认、出卖兄弟的笑话吗?”
众人顿时恍然大悟,B型血的战俘纷纷挺胸站出,张金合正在心里盘算着:“反正鬼子有名册,不如老子检举一下讨个好处。”听到川军老兵的慷概陈辞,猛然发现自己差点上了鬼子的当,不禁羞愧不已。
山田见阴谋被识破,哈哈大笑,说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很好!”
不一会儿,B型血的人悉数被抽,但这一次抽血并未明显超量,甚至军医抽血抽得多了一些,还被山田喝止。在廖百夏看来,这当然不是鬼子心存仁慈,而是“资源稀缺可贵,不可无故浪费”。
B型血的人被抽完后,众人均松了口气,但山田却并没有要带人离开的意思,他环顾四周,严厉地说道:“非常时期,难免有非常措施,诸位务必听从安排!”
众人又是一惊,暗想这鬼子还要玩什么鬼花招?
他扫了一眼名岫,很快将目光停留在了两名O型血战俘身上,指着他们说:“你们的,身体强壮,完全可以再次向皇军效忠!”说完一招手,示意他们出列,接受再次抽血。
众人面面相觑,一阵哗然——还没到一天的时间,两次抽同一个人的血,再好的身体也会扛不住,这不是要人的命么?
两名战俘明显有些腿脚发软,挪不动步子。廖百夏上前一步,指责山田道:“你们日本也自称礼仪之邦,岂能如此漠视人权!眼中还有没有国际法?!况且这样做,对你们有什么好处吗?”
山田紧盯着廖百夏,并不正面回答,他冷冷地说道:“久闻廖先生文采与棋艺,野泽中佐颇为赞赏,请廖先生珍惜此难得待遇,不要做螳臂当车、不自量力的蠢事!”
山田看到中田佑男始终跟随在廖百夏身后,走过去一把将中田佑男揪了出来,恶狠狠地对他说道:“我依稀记得,你,是O型血!”
中田佑男此刻脑中已是一片空白,只能张大嘴巴,喉咙里不时发出呜呜声,像是要控诉,但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廖百夏楞在原地,心中充满了怒火,只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任何轻举妄动都可能带来杀身之祸!
山田不再理会廖百夏,他放开中田佑男,皮笑肉不笑地对众人说道:“诸位:科学表明,连续献血,可以刺激血红细胞再生,并排除体内毒素,诸位都是皇军挑来的精英,皇军也重视有加,自有分寸,因此,不必大惊小怪!”
众人明知鬼子是在胡说八道,却只能眼睁睁地静立一旁,敢怒不敢言。
山田眉头紧锁,逐渐露出不耐烦的神色。他突然一挥手,几名日本兵窜上前,将那两名O型血战俘从人群里揪了出来,用力将其按在床沿,露出肘窝,两名战俘下意识地挣扎了一番,发现徒劳无功后,便紧闭双眼,开始听天由命。
两名军医随即各自取出一支大号采血针管,不由分说刺入其肘窝正中静脉,又开始抽起血来,两名战俘牙关紧咬,脸色慢慢变得惨白。
见到鲜血在自己的眼前汨汨流出,中田佑男万分恐惧,浑身发冷打起寒战来,廖百夏见势不妙立即过来搀扶,不料中田佑男已经支持不住,一下子昏厥了过去,一头栽倒在地,不省人事。
中田佑男悠悠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张软软的床上,抬头能看到白色的天花板,他逐渐回想起刚才经历的一些事,惊吓得一坐而起。
这里正是特俘营医务室,军医们已连夜下山往野战医院送血浆,只有沈一秋一个人留守在医务室。
尽管多次听廖百夏说过沈一秋不是坏人,但中田佑男自从耳闻目睹过日本军医的暴行之后,一见到穿白大褂的人,就不由自主地感到有些害怕,又开始打起哆嗦来。
沈一秋见中田佑男已经清醒,微笑着上前安慰道:“你的身体状况不好,我已经和山田少尉请求过了,一个月之内,不会再抽你的血。你不要害怕,三餐一定要吃好,否则很快身体就会吃不消。”
中田佑男似乎有些受宠若惊,他从床上挺起了身子,睁大眼睛看着沈一秋,挣扎着想下床,沈一秋连忙上来制止,说道:“不要乱动,你失血过多,要静养休息几天。”
说完,沈一秋转身拿过一杯水,先吹了口气,抿了一口,然后才递给中田佑男:“这是糖水,不烫,喝吧,对你身体有好处。”
中田佑男捧过杯子,怔怔地看着沈一秋,眼前出现了一个幻觉,不由地想起自己的初恋情人洋子。
洋子是多么地纯洁和体贴,只要他的身体出现任何不适,即便只是咳嗽两声,洋子也会温柔地嘘寒问暖,为他倒水送药。只可惜,战争升级,洋子被她的父母接回了北海道,从此杳无音讯。
中田佑男突然被感动,他一口气喝掉那甜甜的糖水,趁着递还杯子的时候,他看了看四周,用微弱的语气轻轻对沈一秋说道:“沈小姐,你救救我!”。
沈一秋听后一楞,似乎不太敢相信中田佑男会开口说话,她沉吟了几秒钟,快速将医务室大门掩了起来,随即转身淡淡地说道:“我早就看出你不是哑巴,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
中田佑男心中一紧,尽管他不知道自己哪里出了破绽,但沈一秋既然说早就看出自己不是哑巴,必然观察了很久,并且相当有把握。
他凭着自己的直觉,相信沈一秋不会伤害自己,没有必要再装下去,随即挣扎下床,竹筒倒豆般坦承了自己的日本人身份和来华的目的,陈述了一路走来的一些所见所闻。他痛心疾首,赎罪心情迫切,仿佛日本人对中国军民犯下的罪恶,其中也有自己的一份。
中田佑男朝沈一秋深鞠了一躬,诚恳地对她说道:“我将用我的见闻,去揭示战争真相,呼吁中日停战,沈小姐,你是中国人,一定不希望同胞再被残害,请帮我继续收集我国军队的暴行证据,为黎民苍生雪恨,为世界和平出力!”
听说中田佑男是日本人,又听了这些骇人听闻的事实,沈一秋脸色微变,难掩心中的起伏。眼前这个瘦弱的日本人,放着优越的环境不去,却还要冒着生命危险到集中营里“卧底”,不惜揭露自己同胞的暴行,着实令人肃然起敬。
沈一秋平复了一下心情,说道:“我只是一名弱女子,想不了那么多,平常能够做的,也就是医务人员应该做的事,与国籍什么的无关,不能帮你收集证据。至于救你出去,我恐怕无能为力,实在抱歉!”
见到中田佑男无比失望的神情,沈一秋于心不忍,继续问道:“那么,你在中国还有什么亲人朋友吗?他们如果知道你在这里,会不会来救你?”
中田佑男欲言又止,他冲动地想告诉沈一秋,他的表哥是木村俊树,是太原陆军机关中佐科长,只要打个电话给他,他一定会来救自己!
然而,他猛然又犹豫起来:“表哥先前在前线指挥作战,一定杀了不少中国人,按照表哥的个性,他决不会同意自己和天皇陛下决定的“圣战”唱反调,那么,自己出去很可能会被软禁,除了苟且偷生,又有什么意义呢?”
中田佑男甚至想到:“我与表哥分别很久了,他已不再是儿时的少年,为了天皇陛下的圣名,他会不会杀我灭口?”想到此处,他有些胆战心惊,不寒而栗。
他摇了摇头,对沈一秋说:“我只是个普通的战地记者,亲人朋友都在国内,即使他们来到了中国,也帮不上什么忙。”
沈一秋不解地问中田佑男:“据我所知,日军会特别保护本国侨民,你为什么不早向野泽雄二坦白身份?”
中田佑男面带一丝无奈,还有一丝悲愤,说道:“他们都是魔鬼,不值得信任。坦白了,他们一定会追查我到这里的目的,要么被囚禁,要么被处死,一切努力就会白费。而且,我就是死,也不能向这些魔鬼低头!”
他再次向沈一秋深鞠了一躬,说道:“请沈小姐关照帮忙,拜托了!”
沈一秋沉思了一会儿,平静地告诉中田佑男:“谢谢你的信任,我一定会尽力的。今后,有事我会通知你,请你今后不要再来找我,否则会给我带来麻烦。”
中田佑男听了沈一秋那例行公事般的承诺,十分失望,他分明感觉沈一秋是在推脱。好在,他相信沈一秋心地善良,不会出卖自己,这让他心中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