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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田佑男彻夜未眠,起床后早餐也不吃,一直在一个路段徘徊,心乱如麻。洋子的父母说她参加了慰问团,向天皇陛下效忠,没想到却成了慰安妇。
中田佑男曾经作为记者了解过“女子挺身队”(注:即随军军妓),接受采访的女子两眼放光、神采飞扬,似乎在从事一件无比伟大的事业,可他心里清楚她们面临的将是什么,现在,洋子也成为了她们的一员,这令他伤心不已。
他隐约看到日兵军营里的一座平房前,不少日本兵拿着牌子排起了队,有的开始急躁地踢起了门——看来,慰安妇们“接客”的时间很快又要到了。
中田佑男的脸不住地抽搐,一想到洋子又要被这些穷凶极恶的士兵蹂躏,他就有些喘不过气来。从昨晚开始,他的心中就冒出一个念头——向野泽雄二坦白身份、救出洋子!现在,这个念头则更加强烈。
他远远看见山田带着几名日本兵正朝这边走来,便急切地迎上前,双手比划着,意思是有要事见野泽雄二。因野泽雄二交待过,需善待中田佑男,因此山田没有迟疑,立即将他带到了野泽雄二的办公室。
听说中田佑男求见,野泽雄二也是颇感欣喜,他在众人面前善待这个哑巴,无非是想试探他们的反应,并用来分化、挑拨中国人,看来很快就起到了作用。
野泽雄二热情地把中田佑男迎进门,给他沏了一盏茶,邀请他坐下说话。
中田佑男拘谨地坐在茶几边上,看着眼神中透出慈祥的野泽雄二,脑中居然一阵眩晕,一时忘记了该从何说起。他双手微微颤抖,极力控制作自己的情绪。
野泽雄二并不急于打扰,他示意山田关上办公室的门,然后将那盏茶往中田佑男的那一侧挪了挪,继续微笑着看着中田佑男。
中田佑男的额头渗出了一些汗珠,他的内心又起了挣扎:如果他说出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必然会面对野泽雄二追根问底般的盘问,他又该如何解释?野泽雄二会成全他和洋子吗?
中田佑男的脑海里,一个身穿和服的美丽女子微笑着向他走来……然而,很快,这个女子就被半道上伸出的一群手臂拉扯住,转瞬间就被撕得粉碎!
“洋子!”中田佑男几乎叫出声来。这时,他猛地站起身,决定不顾一切也要向野泽雄二坦白!
几乎与中田佑男站起身的同时,办公室的门被“呯”地一下撞开,一名日本兵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略带惊慌地说道:“不好了!”紧接着,沈一秋也面露焦急地跟了进来。
山田脸色微变,上前“啪”地给了那日本兵一记耳光,怒气冲冲地骂道:“毫无礼貌,成何体统!”
野泽雄二端坐在茶几前,脸色铁青,沉声问道:“什么事?”
那日本兵缓了缓神,依旧上气不接下气:“今晨,清点人数时,发现一名慰安妇失踪,经查,极可能是昨夜跳下了悬崖!”
山田更加恼怒,厉声说道:“一个慰安妇而已,何必如此大惊小怪?!”
野泽雄二突然大怒,冲着山田大喝一声:“八嘎!”
山田一惊,赶紧立正低头,不敢说话。而此时,中田佑男突然手足冰凉,惊恐地睁大了双眼。
野泽雄二转向那名日本兵,冷静地问道:“查清楚是谁了吗?”
日本兵看了一眼山田,随即一个立正,说道:“查清楚了,是本次慰问团的一号!山田君……山田君也很清楚是谁!”
野泽雄二冷冷地看着山田,山田再次立正,低着头说道:“那名妇人姿色出众,但性格较为倔强,真是可惜了!”
中田佑男的胸口像是被人重重一击,眼前一黑,就要倒下,沈一秋早就在一旁观察,一个跨步过去,将他扶稳。中田佑男脑中嗡嗡作响,他推开沈一秋,木讷地又慢慢地坐了下来。
野泽雄二看了沈一秋和中田佑男一眼,紧皱眉头,对中田说道:“派人下山寻找,带到山中厚葬!”
山田似乎有所不解,吞吞吐吐地说道:“野泽君……这个……是否不妥当?”
野泽雄二史面色更加阴冷,说道:“还不快去?”
山田立正道:“哈依!”随即带着那名日本兵匆忙出门。
野泽雄二看着山田出门后,转过来微笑着对着六神无主的中田佑男说道:“刚才一个小插曲,打断了我们的交流,请问阁下是否有事相告?”
中田佑男此时突然嘴角渗出血来,他脸色惨白、呼吸急促,喉间发出连续的骨碌骨碌声,眼看就要大声喊叫出来。沈一秋急中生智,连忙对野泽雄二说道:“这人先前有癫痫症状,一遇刺激可能会病情加重,需要到医务室治疗!”
野泽雄二对此似乎并没有怀疑,他站起身,怜爱地对沈一秋说道:“一秋,这是我们的朋友,辛苦你了!”随后,拍了拍手,叫了一名站岗的日本兵进来,让他陪着沈一秋把中田佑男送到医务室。
支走了陪同随行的日本兵,沈一秋关上了医务室的大门,转身严肃地对坐在床上发呆的中田佑男说道:“中田君,你失态了!你知不知道刚才很危险?你是想向野泽雄二投降吗?”
中田佑男并不回答,他的眼神空洞而呆滞,自言自语地说道:“我再也见不到洋子了,我们真的永别了……”
沈一秋回过神,觉得此刻指责中田佑男毫无意义,她鼻子一酸,泪珠在眼眶里打转,上前安慰道:“跳崖的那个女子不是洋子,你先别难过。”
中田佑男紧盯着沈一秋的眼睛,这让沈一秋有些不敢迎接他的目光。
中田佑男怅然道:“你不要骗我了!” 说完,他突然抓住沈一秋的胳膊,“你见过洋子,对不对?她留下什么话了吗?”
沈一秋的脑中回想起洋子那冷漠而忧伤的面孔,忍住满腔的同情,慢慢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说道:“她说她不叫洋子,也不认识你,然后什么话也没有说就走了。”
中田佑男的手慢慢松开,捂着脸语无伦次:“是我害了洋子,如果她不知道我在这里,就不会这么决绝。我早应该向野泽坦白……”
沈一秋心下一惊,赶紧劝说:“若真是洋子,她一定是希望给你留下当初最美的样子。对她来说,也许这是一种解脱。”
中田佑男诘问沈一秋:“他们怎么能这样对待自己的同胞?他们难道没有兄弟姐妹吗?”
沈一秋唏嘘不已,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柔声道:“节哀顺变。我相信洋子作出这样的选择,肯定是为了保护你,她一定是不想让你低头,更不会想看到你现在的样子。”
中田佑男神情木然,怔怔地看着沈一秋。
沈一秋倒了杯水递给中田佑男,沉默片刻,突然问他:“先生是否认识一个叫木村俊树的日本军官?”
中田佑男愣了一下,良久才说道:“他是我表哥,供职太原陆军机关。沈小姐怎么会认识他?又是如何知道我与他的关系?”
沈一秋道:“从我第一次见到你开始,我就感觉你们关系非同寻常。我跟他打过交道,知道他跟你一样也是京都人,加上你们容貌惊人的相似,便不难猜测。”
“木村君还好吗?他是不是也跟野泽一样?”中田佑男喃喃问道。
沈一秋沉默片刻,才回应道:“怎么说呢?我跟他也只是短暂的打过交道……”
中田佑男听出了沈一秋的话外之音,摇头说道:“我就知道。在广州,我跟他通过电报,他说得跟我见到的一切,完全是两个世界。”
“人性在战争中泯灭,能将人变成鬼。我相信中田先生早将一切都看在了眼里!”
“沈小姐到底是什么人?”中田佑男突然问道。
沈一秋闻言一笑:“是友非敌,我就是千千万万善良的中国人中的一员。”
沈一秋没有直接坦白,自然有她自己的考量。她更清楚,中田佑男既然发出这样的疑问,就已经猜到了她特殊的身份。
中田佑男没有再追问,他冲着沈一秋深深地鞠了一躬,“沈小姐放心,中田不会忘了自己的初心,更不会忘记这一路的磨难!”
沈一秋亲自将中田佑男送回了监舍,顺便继续以检查身体状况为由将廖百夏带回了医务室,告诉了中田佑男与木村俊树的关系,廖百夏顿时恍然大悟——难怪晏轲会认错人!这一下,很多谜团就迎刃而解了。
沈一秋严肃地说道:“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内耗,有些事实真相,要告诉晏轲,他一旦解开了心结,就会全身心地配合我们。还有,他虽然当过国民党的兵,也有一些小毛病,但我看他的觉悟提高很快,也逐步成熟,完全可以成为我们联系群众、发动群众的有力助手。”
廖百夏深以为然,说道:“沈姑娘说得在理,中田佑男的身份,我会尽快和他挑明,但你的身份,我看还是暂时继续保密为好。”
沈一秋笑道:“好吧,不过晏轲精明着呢,估计瞒不了他。你和他相处了这么长时间,应该比我更了解他。”
廖百夏也微微一笑:“沈姑娘就是榜样!我相信,但他知道你的身份后,肯定比我更高兴。”
沈一秋闻言面色微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