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刘兰芝

飞花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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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该到哪里去寻找嘲风?

    无双慢慢地点算着自己手里所拥有的九龙,得自璎珞的蚣蝮,得自楚衣的螭吻,得自刘勃勃的饕餮,和自死去的寻香身上发现的睚眦。狻猊、囚牛、负屃则在嘲风手中,加上嘲风自己,一共已经有八龙。除此八龙之外,还有一龙在哪里呢?

    她想到嘲风对于九龙有奇异的感觉,只要能够找到他,说不定便可以找到第九龙。或者根本无需她去寻找;嘲风自己就会来找她。

    她也不知嘲风是否已经知道自己是九龙之一的化身,她找他的目的,就是为了将九龙重新铸成九龙鼎,如此一来,就等于嘲风将会从此消失。

    无双忽然想起身上所穿的佛母圣衣,自离开月宫之后,流火便让她将佛母圣衣穿在身上。大概是因为她屡历险境,多一层保护也是好的。

    但她现在已经不再需要这件衣服。她想到流火说过这衣服是从刘兰芝处借来的,也该是归还的时候了。

    她便向庐江府行去,一路慢慢而行。既是等待嘲风,也是等待破邪。摩合罗在她的手中,璎珞也死了,她身具真龙之水的那迦族的无上辉光,破邪若想齐集八部众的辉光,就一定会找她。

    等到八部众的辉光汇聚之时,一切就会有分晓。

    但奇怪的是,破邪却忽然销声匿迹了,好像从此人间蒸发了一般。他必是刻意隐藏身上的辉光,连无双也无法感知他的所在。

    终于到了庐江府,无双向路人打听焦府,因她听流火说过刘兰芝已经嫁给焦仲卿为妻。

    路人指了一家不大不小的宅第,她到了宅外,叩了半晌门,才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出来应门。

    那小姑娘面有悲凄之色,见到无双,略微一怔,问道:“你找谁?”

    无双道:“我是少夫人未出嫁前的朋友,因曾向少夫人借过一样东西,多时未曾归来。这一次来,就是专程将东西归还的。”

    小姑娘眼圈一红道:“嫂嫂回家去了,你若要找她,就去刘府找吧。”

    无双见那小姑娘的神色,知道刘兰芝不会是单纯的回娘家省亲,她追问道:“是否发生了什么事情?你能否告诉我,以免我见到少夫人的时候不知情说错了话。”

    小姑娘神色更加悲凄:“娘亲说嫂嫂是个妖女,与狐妖勾结,蛊惑了她,于是把嫂嫂赶出家门,不许她再回来了。”

    无双暗叹,当日流火插手焦刘两人的亲事,虽然使他们得偿所愿,想不到日后还有如此变故。难道真不应该于涉人间之事吗?她便依着小姑娘的指点,找到刘府。经人通传之后,被请入大厅。无双见一个女子神色憔悴,坐在厅中,有人进来亦不曾发觉。

    无双轻轻咳嗽了一声,那女子才猛然惊醒,望向无双道:“这位姑娘说是我旧时好友,但我怎么会不认识你?”

    无双道:“我是受朋友之托,特来归还宝物的。”她取出佛母圣衣,送到刘兰芝面前。

    刘兰芝乍一见到圣衣,神色又是喜又是悲。她取过圣衣,抚摩良久,才道:“我本以为再也见不到它了。”

    无双微微一笑道:“说好是借,当然会归还。”

    刘兰芝苦笑道:“圣衣离开时,我正要嫁与仲卿,此时再见到圣衣,却是我被赶出焦家之日。”

    无双迟疑了一下,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本已打算不理世事,但不知为何,就是忍不住想要知道这件事情的始末,或许是因为焦刘两人的婚事,是流火一力促成的。

    刘兰芝苦笑道:“本来一切都好,我与仲卿伉俪情深,虽然婆婆经常会有所刁难,但只要能与仲卿在一起,怎样的痛苦我都能忍受。但想不到,有一日来了一个人。他说看中了我家的门环,非要婆婆将门环送给他。婆婆不允,那人便道,他知道我家里有狐妖作怪。婆婆便答应他,如果他能够抓住狐妖,就将门环送给他作为酬劳。”

    无双心里一动,门环?怎会有人看中别人家的门环?这种事情似乎只有那个人能够做得出来。

    刘兰芝续道:“当天夜里他真的捉住了狐妖,还带到婆婆面前,逼狐妖说出曾经做过哪些坏事。那狐妖讲出曾经假冒公公,要婆婆答应我和仲卿的婚事。婆婆听了以后大怒,逼着仲卿休妻。仲卿不肯,婆婆便哭闹着要自尽。仲卿是个孝子,无奈之下只好遣我回家。”

    无双轻叹道:“那么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刘兰芝苦笑道:“我已经没有打算了,因为我又要嫁人了。”

    无双一怔:“你又要嫁人?”

    刘兰芝道:“我回来后,哥哥很生气,他觉得刘家的脸面都被我丢尽了。于是,他又将我许配给了太守家的三公子,连嫁妆都已经置办好了。”

    “焦仲卿他可知道?”

    刘兰芝叹道:“这是全城皆知的事情,他又怎会不知?”

    两人默然相对,忽听一个小丫环在外面道:“小姐,老夫人请您去试新衣。”

    刘兰芝叹了口气道:“客人远来,无论如何都请留宿几夜,待我办过了喜事再走不迟。”

    无双点头答应下来,她猜测那个要门环的人很可能是嘲风,留在这里见到他的机会比较大。

    刘兰芝交代了几句,小丫环带着无双到客房中安置了下来。

    刘府上上下下都在忙于小姐的婚事,因是被休的原因,刘府为了争这口气,更要将婚事办得体面风光,比小姐第一次出嫁还要郑重其事。

    无双在刘府住下,除了那小丫环送来饮食以外,也无人打搅,倒是乐得清静。

    到了出嫁的前一天夜里,刘兰芝似乎心情大佳,试过新衣后,又喋喋不休地与无双闲聊了许久,一直到了二更时分还不愿回房。无双终于忍不住打断她道:“你明日就要行礼了,今晚早点儿休息吧!”

    刘兰芝被无双打断了话头,一下子怔住了,脸上现出了一丝迷茫的神情,仿佛不知道无双在说些什么。过了半晌,她才幽幽地叹了口气:“不错,我明天就要嫁给太守的三公子了。”

    她站起身,似要离开房间,却踱了几步又停了下来,转头问道:“流火是你心爱的人吗?”

    无双呆了呆,在刘府的这几天自己从未提到过流火,刘兰芝却仍然敏锐地感觉到了她与流火之间的关系。她迟疑了片刻,点头道:“是的。”这么久以来,她还是第一次如此直接地承认她对流火的感情。

    刘兰芝笑笑,转身便走,边走边说:“如果是这样,就去找他,不要因为任何原因而轻易放弃。”

    无双看着刘兰芝走出房间,忽然听见远远传来一阵笛声。吹的正是一曲古艳歌:孔雀东飞,苦寒无衣。为君作妻,中心恻悲。夜夜织作,不得卜机。三日载匹,尚言吾迟。

    无双心里一动,推开窗户向外张望。只见月光下,一个人影悄然越过院墙,向外而去,那个人影正是刚刚离开无双房间的刘兰芝。

    无双跟在她身后,向着城外奔去,一直到了一个小湖旁。

    只见一个年轻人持着一支玉笛,站在湖边,满面愁苦,容颜憔悴。无双虽然从未见过他,但马上便猜到此人一定是焦仲卿。

    刘焦两人默然相对,皆默然不语。过了半晌,焦仲卿才勉强笑道:“恭喜你了。”

    刘兰芝也勉强一笑:“谢谢。”

    焦仲卿道:“你明日就要于归,我却无法参加你的婚礼。”刘兰芝自嘲地笑笑:“不来也好,免得馗尬。”

    焦仲卿不由冷笑道:“以后你就是太守的媳妇儿了,高高在上,只怕你我再难相见。”

    刘兰芝生性刚硬,听焦仲卿如此说,便也冷笑道:“不错,以后我的公公是你的上司,就算偶然见面,你也要对我礼敬有加,不再似以前一样,我要看你家人的脸色。”

    焦仲卿冷冷地道:“你走时,曾与我有过约定,我不再娶,你也不再嫁,等母亲大人的怒气平息一些,我再接你回来。想不到你那么快就违反了誓约,看来母亲说得没错,如你这般的女子真应该早早休弃。”

    刘兰芝反唇相讥道:“正是,隔壁家的罗敷又温柔又贤惠,又会讨得婆婆的欢心。我走了,你正好娶她过门。”

    焦仲卿负气道:“娶她便娶她,母亲早就有此意了。现在你嫁人了,我也没有牵挂了。”

    刘兰芝咬了咬唇,又气又恨,怒道:“那你还来于什么?”她心里一酸,眼泪便流了出来。

    焦仲卿见她流泪,心便软了,连忙抱住她道:“不要哭,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两人相依而立,焦仲卿柔声道:“我打听过了,太守家的夫人很和善,太守为人也很好。三公子没有什么恶习,你嫁过去,一定不会吃苦。以后也不必天还没亮就起来织布,比跟着我强多了。但太守家到底是高门大户,许多奴婢侍候着,走错一步路,做错一件事,都会有人知道。表面上不说,心里也会笑话。你过去以后,事事都要谨慎。我不在你身边,寒暑变化,冷暖自知,你一向粗心,天冷了,都不知道添件衣服”他越说声音越哽咽,说到最后竟泣不成声。

    刘兰芝抬起头,见他转过头去,不想让她看见自己流泪。她便更加凄然,忽然道:“夫君,我们走吧!离开这里,到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去生活。”

    焦仲卿苦笑道:“你以为我不曾想过吗?你明日就要嫁给太守的三公子,此时离开,是为不贞。而我违背母命,与你私奔,是为不孝。难道以后我们就要这样不贞不孝地度过下半生吗?”

    刘兰芝道:“我不管,我只要和你在一起。”

    焦仲卿摇了摇头,轻轻地道:“兰芝,你是知道我的。”

    刘兰芝心中气恼,她知道焦仲卿将忠孝仁义看得比什么都重,赌气道:“难道你真要我嫁给别人吗?”

    焦仲卿深深地看着她道:“我们今生无缘,只望来生能再相见。”

    刘兰芝惨然一笑,来生?人们总是把希望寄托在来生,可是来生我是否还能找到你呢?她也不再勉强焦仲卿,微笑道:“你不要总是说我,你不也是一样吗?以后我不在你身边,你还是快快娶罗敷过门吧!她至少可以照顾你的饮食起居,那样我就不用担心你了。”

    焦仲卿默然半晌,才道:“珍重!”

    刘兰芝点头道:“你也要珍重!”她转头望向湖水“你先回去吧!我还想再呆一会儿。”

    焦仲卿点头不语,转身离开了,走了几步忍不住停下来回头张望,只见月光下刘兰芝的背影单薄憔悴,如同不真实的幻影。他心里酸楚,不忍再看,掉头便走。

    刘兰芝独自在湖边伫立良久,想到过往的时光,她曾经度过的那些快乐与不快乐的日子,这一切都要随风而逝了。她不再迟疑,慢慢地向着湖水中走去,冰冷的湖水温柔地在她的身侧流动,那种感觉十分奇妙,如同她与焦仲卿一起度过的那些甜蜜日子。

    无双眼看水已经没到了刘兰芝的胸口,不得不飞掠出去,拉住刘兰芝道:“你要干什么?”

    刘兰芝转头看了看她,露出一丝如梦似幻的笑容:“是你!”

    无双道:“你不是对我说无论如何都不要轻易放弃吗?为什么现在你却要放弃?”

    刘兰芝摇了摇头:“我不一样,我不是放弃。”

    无双皱眉道:“你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这怎么不是放弃?”

    刘兰芝的笑容里多了一丝幸福的味道:“虽然我死了,但我并没有与仲卿分离,无论相隔多远,我们的心都会在一起。”

    无双默然,无言后退。可能对于刘兰芝来说,死真的是一种幸福吧?

    她看着刘兰芝没入湖水中,水面只剩下一圈圈不愿平静的涟漪。她忽然转身向焦府奔去,她跃过焦家的围墙时,看见焦仲卿一动不动地站在庭院中,如同一个失去了生命的木头人。她忽然出现在焦仲卿的面前,但他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淡淡地道:“你是谁?要干什么?”

    无双道:“我来只是告诉你一件事。你走了以后,刘兰芝便投湖自尽了。”

    焦仲卿的嘴角牵动了一下,喃喃道:“死了吗?死得好!死得好!死得!死得好!死得好!”他一连说了数声“死得好”然后淡淡地道:“谢谢你告诉我这个消息。”他转身进入母亲房间,焦母已经准备就寝。焦仲卿跪在地上,连叩三个响头,脸上仍然是那种麻木的神情。

    焦母心里有些慌乱,问道:“仲卿,你这是做什么?”

    焦仲卿如同做梦般地回答:“我明天就要出门办事了,大概要很久才能回来。我不在母亲身边的时候,请母亲多多保重。”

    焦母勉强笑道:“你放心,有你妹妹在我身边,她会照顾我的。”

    焦仲卿笑道:“母亲喜欢罗敷吗?等我回来就请母亲替我说这门亲事吧!”

    焦母甚是喜悦,道:“你终于想通了?想通了就好,我明天就请人上门去提亲。”

    焦仲卿笑笑:“好!有劳母亲了。”他转身离开房间,无双仍然站在院中。他从无双面前走过,似乎她并不存在一样。无双看着他解下衣带,挂在树上。

    她转过身,她可以阻止他,但她却不想这样做,如同她可以阻止刘兰芝一样。死又有什么可怕?活着才要承受无尽的痛苦煎熬。

    她忽然看到天边飞过来一对相思鸟,她不由得露出了一丝笑容,若可逍遥比翼,就算化身为鸟,又有何妨?

    与此同时,在两条街道以外,有一个小女孩儿正独自在黑暗的长街上徘徊。她只有十二三岁,大睁着一对黑白分明的眼睛,如果留心去看,就会发现,她的双眼虽然美丽,却毫无神采。

    天气已经很冷了,她却仍然穿着单薄的衣服。女孩儿挎着小竹篮,心里却忐忑不安,想到自己已经出来许久,却仍然没有找到父亲说的那位郑官人的家,也不知何时才能将人家要的肉送到。

    她是城中李屠户的女儿,自小眼盲,母亲五年前过世了,父亲又娶了新夫人,两年前生下了一个小弟弟。

    继母既不打她亦不骂她,只是将她视作无物,连一句话都不愿对她说,更不要说嘘寒问暖,添饭加衣。她却觉得很满足,能够相安无事就是最大的福分。但父亲却很讨厌她,或者是因为她眼盲的原因吧!

    她今天是在傍晚时分出门的,连晚饭也不曾吃过。父亲命她将一篮肉送到郑官人的府上,这在平时也是做惯的。但其实她是很害怕做这种事的,虽然以前迷路过几次,最后总能找到好心人将她带回家,但这样的事情每发生一次,她心里的愧疚就会增加一分——她害怕父亲会越来越讨厌她,有朝一日会将她赶出家门。

    她已经走了几个时辰,而且惊恐地发现身边越来越安静。她虽然看不见,却也感觉到天色一定已经晚了,路上连行人都没有了。她又饿又累又冷,想要大声呼救,却又感觉到害怕。

    她颓然地倚着墙壁,努力地回忆着自己今天走过的路。但她今天走的路太多,她已经无法清楚地记起自己转过了几个弯,走了几条街。

    一阵冷风吹来,她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她大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睛,抬头望向天空。要是妈妈还活着就好了,最起码,世界上还有一个真正疼她的人。

    她慢慢地蹲下身,绝望得几乎想哭。就在这个时候,她感觉到有个人慢慢地走了过来。

    她有些紧张地抬起头,望向那人的方向。

    她感觉到那个人也蹲了下来,似乎在仔细地打量着她。她迟疑着开口:“有人吗?”

    她的感觉是很灵敏的,如果有人与她近在咫尺,她一定能够感觉到那人的呼吸及温度。但奇怪的是,她明明感觉到这个人就在自己面前,身边的空气却没有一丝流动。

    一个温和的声音响了起来:“这么晚了,你为何还不回家?”

    她的心稍微安定了一些,那是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并无恶意。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我找不到家了。”

    那人好奇地问道:“找不到家?你应该有十岁了吧?怎么会连自己的家也找不到?”

    她更加不安,低声回答:“我是个瞎子。”

    那人似乎怔了一下,很快便注意到她有些异常的双眼。不知为何,他的心居然微微地颤抖了一下。其实他是没有心的,但人类都是这样说,所以他想那种感觉就是心有些痛吧!他拉住她的手:“告诉我你的家在哪里,我带你回家。”

    那人的手很冰冷,但女孩儿觉得他的手很温柔。她莫名其妙地对这个年轻人产生了一丝好感,觉得他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

    女孩儿低声道:“可是我要先把肉送到郑官人的府上,如果送不到,父亲会生气的。”

    那人低声道:“那我就先带你到郑官人的府上,再送你回家。”

    女孩儿点点头,将地址告诉了他。那人便拉着她的手,带她向前走去。走了没几步,他忽然松开了手。

    她一怔,心里马上产生了恐惧感,他不想帮助自己了吗?但她很快便发现那人是怕她冷,将自己的衣服披在了她身上。她感觉到他的衣服上有很浓重的风的气息,她忍不住用力吸了两口气,她可从未闻到过这种味道。

    那人重新拉住她的手,问道:“我叫嘲风,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儿低声回答:“我叫李婉儿。”

    在嘲风的带领下,李婉儿很快将肉送到了郑官人的府上。

    一个丫环很不满意地说:“你是怎么回事?都半夜了才送来,现在送来有什么用?本来是做晚饭用的,现在连夜宵都已经吃过了。放到明天肉就该臭了。”

    她不停地道歉,谦卑地讨了肉钱,保证下次一定不会送晚。那丫环“呼”地将门关上。她虽然被人骂了一顿,心里却很高兴,总算拿到了肉钱,回家也有个交代。她感觉到那只冰冷却温柔的手又牵住了她的手,她安心地让嘲风牵引着自己,知道有他在身边自己就会很安全。

    有人带领着,路一下子近了许多。她刚刚走了几个时辰,现在只用了小半个时辰便走回到自己的家门前。

    她小心地脱下身上披着的衣服,交还给嘲风:“我要回家了。”

    嘲风无言地点点头,看着这个比自己矮两个头的女孩儿。她实在是太瘦小了,好像只有十岁。但从她脸上那种沧桑与绝望的神情来看,她却像是已经有一百岁了。他迟疑着,终于忍不住问道:“你父母待你不好吗?”

    李婉儿摇了摇头,温柔地笑着:“我父母都很疼我,是我自己想要找一些事情做,他们平时都舍不得让我做任何事的。”

    嘲风笑笑:“这样便好,你快进去吧。”

    李婉儿点点头,走进家门,忽然回头道:“谢谢你,你是一个好人。”

    嘲风呆呆地站在街上,看着李婉儿关上院门,这么久以来,还是第一次有人说他是一个好人。他其实并不存心想做一个好人,也不存心想做一个坏人。他不知道好人与坏人到底有什么区别,但他却对于生命充满了渴望,经常捣乱生事,没有什么坏心,无非是想证明自己的存在罢了。

    他站了一会儿,觉得自己因为李婉儿的一句话而有了一些改变。这些日子,他日渐不安,他清楚地感觉到有些兄弟与自己近在咫尺。在过去的一段时间里,只要有这种感觉,他便会不顾一切地飞奔过去,用尽手段得到那些使他有这种感觉的物件,如同狻猊、囚牛、负屃,还有刚刚得自焦家的椒图。

    这一次的感觉比以往都来得强烈,给他这种感觉的不只是一样东西,应该是好几样。但这一次他却觉得害怕,他知道人类喜欢说预感。他从来没有过什么预感,生命就是那么回事,没有什么感觉。但这一次,他却有极强烈的预感,当九龙齐集时,也便是他的生命结束之时。

    他不想结束自己的生命,他还想继续活下去,体验他不懂的喜怒哀乐。

    因而这一次他虽然感觉到了那些兄弟的到来,他却只想速速离去,走得越远越好。他抬头看了看月亮,月亮已经连续好多天呈现出妖异的红色。他看了一会儿月色,便转身离开李家。他也不知自己要去哪里,只觉得离那些兄弟越远便越安全。

    他走出了几条街,已经离李家有很远的距离。以这样远的距离来说,他不应该再听到李家的一切声音‘但奇怪的是,他忽然听见了李婉儿的惊呼声。

    这声音里满含恐惧和痛苦,使他的心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其实他是没心的,但他想如果以人类的语言来形容,应该就是这种感觉。

    他马上转身向李家飞奔,瞬间便回到李家门前。他也不敲门,翻墙而过,见所有的房间都黑漆漆的,只有一间小厢房还亮着昏暗的烛火。

    他便向着那间厢房行去,心里暗想,李婉儿是瞎子,夜里不必点灯,这间应该不是她的房间。但他很快便发现这间房正是李婉儿的房间,门半掩着,他从门缝中看见了里面的情形——李婉儿呆呆地坐在地上,半裸着身体,她的手中拿着一只打碎的花瓶。地上躺着一个中年男人,头破血流。

    他只看了一眼,便已经明了一切。

    他推开门,李婉儿马上警惕地望向门口。他轻声道:“别怕,是我。”

    李婉儿扔下手中破碎的花瓶,扑到他的怀中,小小的身体也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

    他问:“这人是谁?”

    李婉儿的颤抖越来越剧烈,连声音都是颤抖的。她喃喃道:“他是我父亲。”

    嘲风的心紧缩了一下,她的父亲居然想要欺负她。他柔声安慰她道:“别怕,我在这里,什么都别怕。”

    他以为李婉儿会哭,但她只是不停地颤抖,却没有流一滴眼泪。她问:“父亲怎么样了?他会不会死?”

    他转头看了地上的男人一眼,叹了口气,安慰她道:“你放心,他没事,只是被你打伤了。”

    她松了口气,却又紧张起来:“要是让娘亲知道了,该怎么办?”

    她顿了一下,终于无奈地道:“娘亲不是我的亲生娘亲。”

    他轻叹:“我带你走吧!你不能留在这里了。”李婉儿怔了征,脸上闪过一丝喜悦的神色:“你真的愿意带我走?”

    嘲风点点头:”只是以后你要随我四处流浪,我怕你会不习惯。”

    李婉儿连忙摇头:“只要和你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她单纯地相信这个年轻人,相信他不会抛弃她,也不会欺骗她。自母亲死后,他是对她最好的人。

    嘲风道:“你有什么东西要带走吗?”

    李婉儿摇了摇头:“我什么都没有。”

    嘲风无言地打量了一下厢房,房中除了一个破旧的木桌和一张小木床外,甚至连衣柜都没有。他低声道:“什么也不用带,以后我会给你买好衣服,让你吃好东西的。”

    李婉儿做梦般地笑了,问道:“我想吃粗黍饼,吃三个。”

    嘲风却道:“我不会给你吃粗黍饼。”

    李婉儿一怔,失望地垂下头。

    嘲风道:“我会给你吃肉,想吃多少便吃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