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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刚进入别院的范围，就有人过来分别带屠浩和许明旭。
屠浩对别院很熟悉, 倒是没什么好担心的。但是他有些担心许明旭, 美少年在陌生的地方会不会认生？
许明旭只是皱了皱眉头：“一会儿一起回去。”他家小耗子是要和人家小姑娘一起去玩么？他知道这阵仗，怎么都不应该是一个小姑娘折腾出来的, 但是心里面总觉得有点不舒服。
“嗯。”屠浩乖乖点头, 上前拉了拉他的手，又放开。
几个侍女待在边上, 等他们两个道别之后，才分别带着往两边走去。
别院并没有太多的建筑。冬天漫山的梅花已经谢了，现在看着就是普通的绿树成荫, 底下小径蜿蜒，几乎听不到人声。
许明旭跟着侍女走了没多久, 就到了一处清雅的小院。看到里面等着的人，他不由得一惊，快走两步上前行礼：“晚辈见过叶大人。”
他怎么也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见到屠浩的外公。
对于叶家人，他只是和叶大花几个还算熟悉, 见过这位叶老将军也就是一两次。可是叶老将军怎么会出现在屠浩的师叔这里？
许明旭还弯着腰, 自从听说了“妮儿宝”之后混沌的脑子又清明起来。屠浩叫做章师叔的人, 还拥有这样大的别院的人, 又有叶老将军在，那人选只有一个！
叶老爷子看看站在面前的少年，模样是没得话说，对许明旭有点爱屋及乌的意思。
他的子孙很多, 要算上外孙外孙女那就更多。但是他家女儿虽然没得早，女婿他还是很喜欢的。尤其是自从女婿当了户部尚书之后，朝中清明了很多，他们兵部能够分派到的钱粮也多了一些。
屠英这个外孙女，他更是喜欢的不得了。
屠浩这个外孙，光凭着那一贴消炎药，他就恨不得把小孩儿给供起来。眼前这个对他外孙那么好的小伙儿，他当然也是喜欢的，并且不介意帮扶上一把。
“许少郎，过来坐。”叶老爷子很和蔼，一点都没有在自家孙子面前凶神恶煞的样子，“私底下不用那么讲究。”
许明旭倒是没什么忐忑，谢过之后，依言在下首落座。
叶老爷子平时没什么讲究，现在更加不会和这么个少年郎搞些什么弯弯绕绕的机锋，直接开口问道：“老夫听说你在习武方面颇有一点天分，不知道你有没有继续学下去的心思？”
许明旭一愣，难道叶老将军的意思是要教他武功？对于将门来说，最重要的当然是兵法，但是功夫也是很重要的。凡举能够在朝堂上站得住脚的将门，手上的功夫必然有着独到之处，甚至很多还是配合着战阵而来的。所以，当初屠浩说要教他打拳，他才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哪怕到现在为止，他看也看会了，但依旧不会自己上手去练。
他斟酌了一下，说道：“晚辈确实喜欢练武，但是继续学下去，恐怕……”
他喜欢那种每次练习之后的感觉，虽然免不了浑身酸痛，而且偶尔也会受一些皮肉伤，但是那种爽快的感觉是读书没法比的。
甚至于相比较读书，他其实更喜欢练武。说白了读书是他最无奈的选择，是他需要在许家这样的后宅里，能够找到的唯一能够让自己生存下去的一条出路。初衷就已经不让人愉快，到现在他也不觉得谈得上喜欢，不过就是按部就班罢了。
但是如果学下去的话，他现在学的还不过是基础，几乎没有多大的问题。再接下去，不仅有师承方面的问题，习武带来的花费也非常惊人。
叶老爷子如果真的是粗枝大叶的人，那早就在战场上死了无数遍了。别说是许明旭现在不过才十几岁，就是年纪再翻一倍，也别想在他面前瞒过什么。这孩子知道分寸，这点很好。
“你有这个心就好，其它方面不需要担心。你现在年纪小，还没长成，再学下去也还是打基础。”叶老爷子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咱们去看看小耗子那边完事了没有。”
许明旭当然不会以为以后的打基础，和之前的打基础是一回事情。但是这会儿他也只能跟着叶老爷子走。
现在天气炎热，但是别院里没有一点暑气。
叶老爷子一路上问了几句屠浩在国子监的事情，许明旭一一作答。
国子监里的生活其实非常无趣，所有人都沉迷学习不可自拔。对许明旭来说，国子监内让人高兴的事情，全都和屠浩有关，所以说起来的时候，声音中也带了一丝轻快。
叶老爷子知道许明旭是真心喜爱屠浩，并不是什么别有用心接近屠浩的人，倒是觉得有些难能可贵。其实他说是要照顾许明旭，那是纯粹看在许明旭平时对屠浩的用心上面。但是他们这样出身的人家，身边能有几个真心人？尤其许明旭出生在许家那样乱七八糟的后宅里，难道就真的没有几分算计？
这一番谈话下来，叶老爷子还是很满意的。不错，他们家小耗子就是讨人喜欢！
将来的孙辈里，他们叶家恐怕还要仰仗屠浩。
一老一少问答之间，没多久就到了山间一处凉亭。
亭子里就坐着章师叔和屠浩，边上并没有人伺候，也没有什么妮儿宝在。
许明旭不知道为什么松了一口气，给章师叔行了个礼，被指着坐在了屠浩身边。
桌上摆着几个果碟，屠浩的嘴巴里鼓鼓囊囊的，一声不吭低着头吃东西。
其实也没什么好聊的，讲不到三五句话，他们就被送了回去。
屠浩刚回到小院，就飞奔到墙角，吐了。
许明旭其实在凉亭里就觉得屠浩不太对。别说章师叔那样的身份，就是普通的长辈在，屠浩也不应该这样低头吃东西，到了回来的马车上，屠浩更是一句话都不说。碍着车夫是外人，他也不好多问，现在看这样子，到底是怎么了？
屠浩是真的恶心坏了，各种方面的恶心。
他被带到别院的时候，没想到除了章师叔之外，还有个……人。
那一团血肉模糊，他一时间还真的没分辨出来。
章师叔的表情还是和往常一样，连语气都没半点变化，对着屠浩说道：“江丹社区的事情，就是这小子弄出来的。你看看你还有什么要问的。”
这是屠浩第一次直面暴力。
上辈子和平年代，就不用多说了。他一个规规矩矩的商人，没有经历过这些。
这辈子他也只不过听说谁谁家发卖了哪个下人，最多就是看到叶家悍匪们被家规抽趴在床上。
眼前这个人却是真正的身上没有一块好皮，他甚至都怀疑这个人是不是还活着。
这种情况下，问话什么的当然是句客套话。屠浩只要知道眼前这个人就是曾经京城里的八公子，就已经足够交代了。
至于为什么王八这么一个纨绔子弟，会莫名其妙来对付和王家没有丝毫关系的屠家？
章师叔轻哼一声：“这小子说是看你们家姑娘不顺眼，就想着办法要给一点教训。”
这样的解释，他们屠家会不会信不重要，关键是皇帝接不接受。
现在看来，皇帝是不接受的。
皇帝又不是傻子，王八虽然算是他的亲戚，更是他的晚辈，但是既然做出这样触怒王权的行为，他照样不会轻轻放过。既然背后的人要把王八推出来当出头鸟，那么就先把这个出头鸟干掉了再说。
屠浩不是不理解所谓的帝王学，但是看几本书长长见识是一回事情，真的亲眼见到又是另外一回事情。再说他就算再活个几辈子，肯定也和帝王没什么关系，面对这样的场面怎么能够适应得了？
而且他觉得自己恐怕再来几辈子也不会想明白，在面对权利和利益面前，竟然会亲人反目，下杀手毫不手软。尤其是当一方本身已经有了相当的权势的时候。
王家本身就是皇亲国戚，今上待王家并不薄。王家对于现状不满足，想要再上一步，可是能够再往上面上到哪里呢？
屠浩有点细思恐极。各种情绪混杂着总觉得挥之不去的血腥味，让他的脑子里都嗡嗡作响。
但是人争一口气嘛，在外人面前他还是要挺一挺的，等憋到自己的地盘上就无所谓了。
屠浩吐掉了半条命，被小院里的几个伺候着洗漱干净，蔫不拉几地平躺在床上挺尸。
许明旭心疼坏了，轻声问：“现在还难受么？”
屠浩摇了摇头：“还成。”谈不上多好受，但是吐完之后，好像恶心的感觉总算是去掉了一些。
“要哥哥抱抱吗？”小耗子的脸摸上去有点凉，在看到屠浩点头后，许明旭脱掉鞋子，坐到床上，把夏天都体温不高的小孩儿抱进怀里，就像是抱着嫩豆腐一样小心翼翼，就怕哪里磕了碰了。
“厨房里炖着绿豆粥，什么时候饿了就说。”
“好。”
“要睡么？”
“不。”
“那哥哥陪你说会儿话？”
“好。”
话虽然这样说，但是许明旭却不太知道该怎么说。平时两个人在一起，通常都是屠浩起的话头。他能够说的一些，也就是一些日常生活琐事，另外就是课业。
他想了想一会儿，才说道：“今天我见了你外公。他说要让我继续习武。”
屠浩有些意外，不过也不怎么吃惊：“哥哥喜欢练武，那就练呗。”
这个时代的医疗条件非常差。虽然有很多仁心仁术的大夫，但是诊金或者可适当减免，药钱却是一点都不能少的。几乎九成以上靠着人工到野外采摘挖掘得来的草药，又经过全手工炮制，再加上往来运输的费用，别说是普通人家，就是有一点钱的人家，家里万一有个把体弱多病的人，也要被拖垮。
能够请平安脉，是很多人家都不敢想象的富贵。
其实换在现代，那就是做个体检，是一般人都可以得到的服务。
说白了，哪怕是有钱人家，很多时候生病了也是靠自身挺过来的。
讲真，他还是挺怕死的，虽然这辈子已经算是白赚的了，他也不想早夭。
他还没见到美少年长成花美男呢，万一死了多亏啊。
不不不，他家美少年将来肯定是那种君子如玉的翩翩美男子，才不是那种奶油气浓厚的小鲜肉。也不知道将来会便宜哪家的姑娘……
屠浩心里一酸，扯了扯许明旭的衣襟：“哥哥，亲亲。”趁现在，多占便宜才是王道！
许明旭忍不住笑着亲了他一下：“亲亲就好了？”
屠浩偏过另外一边脸：“这边也要。”
“好。”
不放心守在门口的戚七，一脸生无可恋。美男能治百病是不？刚才还吐得跟个死耗子一样的少爷，这会儿已经有精力去和许少爷撒娇了，看来没一会儿应该就会要吃东西。守还是得守着，就是不用太担心了。
他想了想，干脆搬了一张小矮桌放到门廊上，点了驱虫香，点了油灯，开始算自己的小账。
家里大姐过年就要成亲，大哥也要到年纪娶亲。虽说他们家生子，主人家会给操办，但是想要更加体面周到一点，还是得自己要添置一些东西。他身为弟弟，也逃不脱一份礼。而且因为他在少爷身边做事，他爹娘已经发话让他多备些钱了。
可是他平时的月例过手就到了爹娘手里，还哪里能攒出钱来？少爷虽然大方，可是也不会给太多赏钱。一点点小钱是给他们买吃的玩的小东西的，并不鼓励他们把这点零花钱还存下来。
蒋志行晚上会巡视一圈，回来看到戚七这幅样子，轻声笑道：“小七你这是摆摊呢？让你蒋哥看看赚了多少？”说着他随手一扫，就抄起矮桌上的几个铜板，像模像样地数了一遍，“这都赚了七文钱了啊。”
“小志……”戚七生无可恋地往桌上一趴。没错，这就是他两个月以来存下的钱。
蒋志行闻言，把铜板往桌上一放，就去呼噜他的头：“没大没小，叫蒋哥！”
戚七当然是躲不开的，不过嘴硬：“你比我都高不了一指头，哥什么哥啊？改明年我就比你高了。”
蒋志行不算矮，当然他也不算高，只能说是中等身高，在加上他不过才十六岁，当然还能够长高。可是戚七真的是比一般的男孩子都要高得多。他随手就把戚七教训了两下：“你长得再高也没用，我一根手指头就能把你摁死。你们屠家是不是都出高个儿？”屠姑娘就是个高个子，就是屠少爷怎么就……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顺便识字的戚七还教着蒋志行认了几个字。
不到一个时辰，许明旭就出来，小声说道：“去把粥端上来吧。”
“哎！”戚七麻利地起来，到厨房先盛起一小碗粥，又去兑了洗漱的温水给送过去。
第二天，屠浩就生龙活虎起来……当然是不可能的。他有些发热，戚七去找了大夫。来的是老熟人，上次给他们看小婴儿的那个。
小胡子大夫还是笑眯眯的样子，照旧还是不给屠浩看药箱里的瓶瓶罐罐，然后给他开了一副贼苦贼苦的药。
屠浩体弱，这辈子年纪不大，吃过的药却一点不少，有点久病成医的意思，一看药方眉头就皱了起来：“不加一点甘草么？”虽然他一点都不觉得放了甘草之后的药就会好喝，反倒是因为有甘草，汤药的味道除了苦之外，还有一种独立出来的甜，总之谁喝谁知道。
小胡子大夫把合上的药箱，放到另外一边，解释道：“那是给小孩子喝的。我们屠少爷已经是个小郎君了，不用甘草了。”
屠浩挑眉：哄小孩子么？
小胡子大夫笑眯眯地站起身，又跟戚七交代怎么熬药，然后让戚七跟着他去药房抓药。
没多久，戚七就背着一个大包袱回来了。
屠浩被包袱的大小给惊呆了：“你去把药房搬回来了？”
戚七被问得一愣：“没啊，就七天的量。”他把包袱打开，给自家少爷看，“早晚两顿。这就是十四包。少爷您先躺着，我这就去煎药。大夫说了，先喝七天看看，您的身体还得再调理。”
大约是给小孩儿喝的，量并不大，只有一小碗。
屠浩看着乌漆抹黑的液体，十分慎重地说道：“我觉得这里面的内容十分可疑。”
戚七十分无语：“少爷，要不拿个勺子给你？”
屠浩赶紧拒绝：“不不不，我还是一口闷吧。”作为一个土豪，当然是一次性全款付清，休想让他分期付款，承受利息之痛。
说是这么说，他还是低头对着药碗运气。
“少爷，凉了就不好喝了。”
屠浩忍不住白了戚七一眼：“别说得好像热的时候就很好喝一样。”
“那总比凉了好啊。”戚七劝道，“你早上还跟许少爷保证会乖乖喝药的。”
“可是他现在不是不在么？”屠浩理所当然。在美少年面前乖乖的就行了，美少年不在，他干嘛装乖巧听话啊？
戚七个子比屠浩高，力气比屠浩大，但是因为屠浩是他老板，所有只能忍气吞声，听着自家少爷各种气死人的歪理。
还好在药凉之前，许明旭就回来了。这比他平时回来得要早一些。
屠浩立刻就大无畏地捧起药碗，一口干掉。
许明旭本来还担心屠浩不肯乖乖喝药，现在亲眼看到，顿时就笑着把他抱起来，还喂了他吃了一个蜜饯：“小耗子好乖。”他看屠浩嘴角还有点药渍，凑上去舔了舔，那味道让他忍不住皱了皱眉，“我去让小钟问问大夫，下次能不能调一点蜜水吃。”这味道实在是太难喝了。难为小耗子这么喝下去。想到还要喝那么多顿，他就心疼得不行，偏偏为了小耗子的身体，他还得监督小耗子一顿不落地继续喝。
屠浩有些呆。他刚才是被美少年舔了？！
“小耗子？”许明旭有些担心，怎么没反应？喝药喝傻了？
屠浩老脸一红：“我……困了。”
许明旭知道生病的人多半因为身体虚弱，需要更多的休息，听到这样的回答也不起疑，把屠浩放到床上，耐心地把人哄睡了，才急匆匆地去先生那里。他上午的课还没结束，这是临时回来的。
青峰先生倒是没有不耐烦。老师对待好学生总是有着诸多优待的。
这一天上午的课程讲完之后，青峰先生留了许明旭一起吃饭。这是常有的事情。国子监的课业虽然看着似乎宽松，其实很紧张。先生们通常是上半天课，留下半天给学生们自习；但是也有上午一个知识点没讲完，下午接着讲的情况。
中饭也很普通，直接从食堂里端过来的，并不比别人多一片菜叶。
两人匆匆用罢饭食，青峰先生直接开门见山道：“虽说现在有点早，你的年纪也小了一点，不过现在户部正好有个还不错的职缺，你要不要先去试试？”
国子监并没有太过严格的学习时间。通常学问差不多了，里面的学生通过家里人运作，或者是格外优秀的会得到国子监的举荐，就能够入朝为官了。
当然，好的职缺永远都是不够的。
许明旭他自己知道自己的事情。祖父虽然对他还算看重，但是对几个兄长也并未全部都放弃。再加上所谓的长子嫡孙的顾虑，他的年纪又还小，肯定还得再拖上两年。没想到现在就……
“先生，这职缺是……”户部？难道是屠夫子？
“也谈不上多好的职位，是户部主事下的一个位子。那位主事司农事，我想你大概有点兴趣，就是肯定要下田，到时候会比较辛苦，你好好考虑考虑，不着急。”
青峰先生说不着急，许明旭却不能真的当不着急。天下钱粮无小事。户部里的官吏也不是个个都有实权的。虽说这样一个小职缺，远远谈不上主管农桑，但是对于他来说绝对是个难能可贵的机会。他唯一顾虑的是：“先生，这职缺是在京城么？”
青峰先生笑道：“当然不是在京城。在京城可怎么下地？是在京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