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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汉的籍贯制度很严格, 某种意义上甚至到了严苛的地步。
改籍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一个人若是贱籍, 那基本上自己这辈子, 甚至包括自己的子子孙孙都是贱籍。这些贱籍中间,包括衙役捕快、乐师戏子、罪人后代等等。
如果放在现代,他们或许是受人尊敬的警察、艺术家, 是社会上值得人尊敬的职业, 或者就是一些普通人;但是在如今,却饱受歧视。
而戚七作为奴仆, 倒是比贱籍稍稍高一等的奴籍。
相对来说, 戚七这样的还属于比较容易改籍的, 但是先决条件也很严苛。
第一,他在官宦人家当奴仆, 主人家的权势不小;
第二, 他是给少爷当书童,在下人中间属于顶顶体面的差事之一;
第三, 他自身的能力很强, 强到让主人家觉得让他当个奴仆是一种浪费。
最关键的是, 屠家有这个心, 让他改籍。若是碰到无良的主人,哪怕奴仆的表现再好, 也不会给改籍。毕竟改籍可不是简单拿个卖身契一撕的事情。主人家需要给官府缴纳一大笔钱。
要改籍这件事情,以屠浩现在的官职和关系,自己去办也成。但是戚七在名义上属于屠家的奴仆,屠家在名义上的大家长是屠夫子, 所以还是屠夫子出面比较妥当。
屠夫子一听,倒是愣了一下:“改籍倒是无妨。你怎么想到要给戚七改籍?就给他一个人改,还是他们一家改?”
“这有什么想没想到的?”屠浩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就算给戚七改了良籍,我一样是给他工钱,他给我干活啊?改的话,就戚七的小家吧?从他爹娘开始往下。”
他一开始倒是没想到这个问题。他知道戚七有一些小投资,收入不算多,但是这些年的积蓄,在京郊买上几亩良田,盖上几间屋子过日子还是够的。
但是改籍之后会面临两个最直接的问题,一个是要缴税,还有一个是需要服徭役。
作为奴仆,在大汉律法中,地位相当于主人家的财产,并不作为一个独立的人来看待。在律法上他们没有自己的私人财产,所有的一切都是属于主人家的,当然是不需要缴税和服徭役的。
屠浩和许明旭时间有限,只能今天晚上在家里住一晚,明天一早还得赶回县城去,也就不另外挑时间了,吃过晚饭后,直接把戚七一家都叫到了厅里,宣布了这个决定。
戚七一家全都愣住了。
戚七是家生子。戚家侍奉屠家已经不知道多少代人了。
屠家原先的家底,其实也养不起多少家人。所以哪怕屠家现在家中仆从众多,在这其中戚家的地位也是很高的。
但是在仆从之中的地位再怎么高,那也比不上一个良籍,更何况按照主人家的意思,竟是要给他们一家都改成良籍!
哪怕他们自觉自己在主人家跟前有那么几分体面,也从来未曾妄想过这样的事情。
是的,改籍对于他们来说,就是妄想,甚至连这样的想法都没有过。
在意识到改籍代表的意义之前,他们就全都已经跪在了地上。
戚七从小跟着屠浩,这几年在外面东奔西走的见识多,到底是第一个回过神来,心里面五味杂陈:“大郎,您这是嫌弃我了吗?”他最近没怎么对少爷说实诚话啊!
屠浩待人的态度,从来没有把下人当做下等人来看待过。这一点戚七最是了解不过。长久以来的相处,对戚七来说,屠浩更像是自己调皮捣蛋的兄弟,或者是令人敬畏的师长。他想过将来自己的孩子,可能会去伺候屠浩的孩子;却从来没想过,屠浩有一点会对他说,改籍。
“没有啊。”屠浩不太明白戚七的逻辑,但是他今天上朝很累,吃过饭又很困,不想给员工发个奖金都要唧唧歪歪,在椅子上晃了晃,态度特别蛮横地说道,“反正你得听我的。我说给你改籍就给你改籍。以后你还是给我做事,我给你发钱不就完了?”哪来那么多复杂的事情?
许明旭看他歪歪倒倒的样子,就知道他想睡了,碍于长辈在,他不好多做什么,只能悄悄捏了捏屠浩的手。耗子爪爪没小时候那样软冻冻,也没后来的皮包骨。少年的手掌柔韧有力,掌心温软带着一点在工地上磨砺出来的粗糙。
“哦。”戚七一听自己还能继续留在屠浩身边做事,立刻就放心了。
戚七的爹娘突然提出反对:“主人家的恩情太重了,能让戚七一人改籍就已经是主人家的恩德,怎么能让那么多人都改籍呢?”
屠家的待遇很好。屠家的主人家也没有不把下人当人看。他们在屠家伺候人,并不觉得有任何屈辱之处。反倒是出去办事的时候,只要报上屠家的名字,一般商户百姓、甚至是一些官员都会对他们客气礼让三分。这不是民对官的敬畏,而是屠家平时做的事情,让人们自然而然产生的尊重。
他们这些做下人的,也感到与有荣焉。
双方争论了一番,最后决定只是让戚七和他媳妇改籍。
戚七比屠浩岁数大,前年成的亲,现在媳妇大着肚子,生出来的孩子倒是可以立刻是良籍了。
屠浩冲着自己以前的书童,现在的特助戚七恨铁不成钢:“嘁,第一次见到有人嫌弃红包太大的。”
戚七这一回没顶嘴,只是嘿嘿傻笑。
屠浩看着简直没办法生气:“算了,你高兴就好。家里屋子留着,不急着搬出去。家里人手多,等你媳妇儿生产完了之后,再慢慢来吧。”
“哎,谢谢大郎。”戚七这一回应得很快,被他娘悄悄掐了一把也面不改色。
妇人生产要面临多大的风险,他看着少爷当初筹备姑娘生孩子的时候,全都一样样记下来了,特别可怕。虽然自家媳妇生产肯定没姑娘那样的待遇,但是在自己家里,各方面照应到底要更多一些。
确定好了事情,剩下的倒是不用他们亲力亲为,屠夫子准备上印信,剩下的让大管家去办就成了。
小夫夫两个第二天一早,又带上红蛋去了县城。
紧锣密鼓的秋收结束之后,许明旭出席那次大朝会的作用也体现了出来朝廷直接下拨了一笔卫生专用款。
这笔钱数目看着不小,但要是用于整个京县的卫生防治工作,缺口还很大。
许明旭倒是挺开心的:“就是没有这笔钱,咱们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的。现在有了这些钱,不是更好吗?”
原本其他官吏还在心里面嘀咕朝廷的小气,一听这话倒是纷纷赞同:“许大人说的不错。卫生是咱们个人的事情。朝廷能够在这方面给补助,已经十分慷慨了。咱们应当更加尽力才是。”
事实上,关于禁军中人身上夹出大虫子的事情,实在是太惊悚了。现在老百姓们对自己的个人卫生方面特别重视。
县衙在宣传上没有受到任何阻力。
甚至在知道许多疾病会传染之后,一些富商大户都纷纷拿出钱物来,交给衙门统筹去做卫生方面的事情。
许明旭倒是来者不拒,收了钱之后直接编了个册子,然后在县衙前面的告示栏上,每天更新名册,同时也列明了这些钱的出处。
这种筹措资金的办法,其实倒不少见。不过大部分都是当地来了个穷凶极恶的江洋大盗,或者附近山林里出现了一头吃人的老虎,当地官府没有能力解决,这时候地方乡绅就会集资出一笔足够丰厚的悬赏金额,诱使一些艺高人胆大的去把当地的危机解决掉。
虽说这也算是一种善事,但是和眼前的公共卫生安全还是有所不同的。
县衙的这一措施,也得到了当地百姓们的肯定。
正好秋收过后,老百姓们最忙的时候已经过去了,纷纷行动起来。
城里的道路坑洼的地方全都填平,一些容易积水的地方全都撒上煤渣增加排水性,再撒上生石灰消毒。
排水沟全都彻底清扫修整了一遍,不符合规定和需求的,全都整改过。
凡此种种工作,细碎又繁重,让一整个京县都变成了一个大工地。
屠浩也趁机让人挖渠,让农田和现在疏通的河道连接起来,一来方便将来农田灌溉,二来现在水位本来就在开始下降,再经过水渠的分流,能够加快降低水位,方便治水。
就在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陆尚书让人送了他一把铁铲。
屠浩把铁铲在手上掂量了一下,亲自试了试,一铲子下去差点插到自己脚趾上,被在一旁盯着的工头一把抢了过去:“我来我来,小屠大人您在一旁看着就好。”乖乖,小屠大人拿笔杆子的人,怎么能拿铁铲这种重家伙?
“咦?”工头把铁铲掂了掂,“这铲子怎么那么轻?”铁铲的柄也比一般的要短一些,拿在手上作势了一下,倒是不费劲,用力往地上一插,顿时眼睛就亮了起来,“这厉害了!跟刀切豆腐似的!”
屠浩瞅着一群人把铁铲拿在手上轮流挖河,觉得自己吃的豆腐和他们吃的豆腐不是同一个东西。
只有外貌唬人的屠三也十分敬畏,转而对屠浩说道:“小叔,这铁铲看着挺好用的。不知道工部能给我们多少?”
没错,屠三比屠浩低一辈。屠家人丁单薄,又是一家子弱鸡,种地是不成的。屠夫子自己的钱没处花,就给族里添置了一些祭田,其中的出产一部分用于资助族学,让族人得到更好的教育。屠三就是这一辈里面学的比较好的一个。
到底是自家人,屠浩考校了一番之后,并没有把人送去江丹书塾,而是带在身边亲自教着。
“有多少给多少。反正得优先给我们。”屠浩在这方面很霸道,“给工兵营配上了,让工兵也过来这儿挖河。”
煤炭这东西他早就发现了,家里都用了多少年煤球炉了。使用煤炭能够炼出更好的钢铁,他就不信工部的人没发现。到现在才给他一把工兵铲,实际上恐怕精兵们早就已经换上了钢刀。
屠三觉得自家小叔的口气有点大:“能成吗?要不让工部先给咱们个八百一千,剩下的慢慢来吧?”
这一下换做屠浩沉默了。在这个纯手工的年代里,他敢说工部手上的存货能有个五十把工兵铲就算是不错了,还八百一千?
他也不指望机械化了,觉得按照现在的进度,钢铁化大概能指望一下。不过:“你说的有道理。就这么几把铁铲,对整个工程的作用几乎没有,数量上肯定不能少。第一批就先来个五百,往后每个月再交五百如何?”
边上送信的工部小吏听着瑟瑟发抖。他该“如何”,他一点都不“如何”,他就是个送信的啊!
要说小吏平时为人机灵,人的胆子也挺大的。但是眼前这两个,一个是小屠夫子,一个是书生打扮的屠夫,再看看工部里一蹶不振的王侍郎的势力,以及还在大理寺里关着的前任工部蔡郎中,哪里有他说话的份儿?好不容易,他才挤出一句:“小人会替小屠大人给尚书大人传达您的意思。”
“也成。你等等,我先写个条子给你,带去给陆大人。”屠浩倒是没失心疯到去欺负一个送信的,又交代屠三,“去把那几个工匠叫来,一会儿让人带回去。”现在他人手不是很缺,这些个工匠他也不敢用,不如把他们放回去,说不定还能多打几把工兵铲呢。
没错,那几个工部的工匠自从来了之后,就一直在挖河,并没有想象中的蔡郎中给屠郎中一点颜色看看的情节,也没有屠郎中哄着他们做事情的情节,更加没有人立刻把他们接回京城的情节发生。他们每天都感觉活在梦里,只有每天的辛苦劳作才能让他们稍稍清醒。
现在两个月时间过去,他们都已经觉得自己要一辈子这样挖河了,没想到竟然有人要带他们回京城了!
幸福来得太突然,简直难以置信。
小吏对着屠浩战战兢兢,对着几个工匠却是一点都不客气:“还磨蹭什么?赶紧收拾东西!”
已经被教训得特别老实的工匠们,赶紧点头:“是是是,小人们马上就好,劳烦大人稍待片刻。”
同样是在工部做的,各种流言蜚语在他们这一层里面传得最快。小吏看他们这幅样子,十分瞧不起:不过是几个匠人,竟然敢得罪小屠夫子,也不看看蔡郎中那个墙头草有几分真本事?
第二天小吏又来了。这回他没有送信,而是拉着一驴车的工兵铲。再次见到屠浩的时候,他这回的表现倒是自然了一些:“小屠大人,这是五十把工兵铲,您点点。”
清点这种事情,当然是用不着屠浩亲自来的。手下自然有人代劳。
他冷淡地“嗯”了一声,从小吏手上接过清单,发现后面还附了一张条子,上面是陆尚书写的:每月两百,再多没有。
这个数量简直是不把屠老板看在眼里。他挥手就写了一张条子回去:每月四百五,不能再少了。
最后一番扯皮后,双方将数量定在了微妙的二百五上面。
这时候送信的小吏已经在工地上蹭饭蹭胖了五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