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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明旭一看曾十七的样子, 就知道他误会了。普通的老实人家的孩子, 哪能是自家耗子精的对手?他在桌下拍了拍屠浩的腿, 小声提醒:“好好说话。”
屠浩只能摆正脸色说道:“一会儿我找个管事去县衙商量商量。若是这些人愿意的话,倒是可以来我这边治水。只不过活辛苦,待遇肯定及不上京县这边。好处是可以就近分配, 能够让他们吃饱饭。”顺便攒够回乡的路费, 如果他们有这个意思的话。
既然大部分盲流都是从临近的地方过来的,那么大致都应该是来自于饶水两岸, 全都是他的地盘。就近分配是小意思。
作为一个大包工头, 他缺人啊, 来个几万人都吃得下。至于那些人如何惫懒,他也不怕。
其实看货仓边上的苦力们就知道了。那些人若真的能够吃得起苦, 想赚钱想干活, 当苦力是没问题的。只是那些人恐怕想着做轻轻松松等着钱掉下来的活,那肯定不现实。
至于这些人进了工地想不干活, 当他官兵勾结……呸, 是官军联合治理是假的吗?他的治水队伍里还有一万多蛮族呢, 区区一些泼皮无赖算得了什么?更别说这些人连泼皮无赖都算不上。
屠浩说话算话, 只是时间上来不及,当下就在小食铺子里写下一封信, 让自告奋勇的曾十七,拿去给负责相应事情的管事。
因为要安排众多许氏族人,这一次出行是租的一艘客船。纨绔子弟无论在何种时候都不会委屈自己,出行的准备异常充足。
哪怕在长辈族老们面前应了, 他们内心也知道这是一桩苦差事,最起码这一趟出去绝不是去游山玩水。
当约定的船只靠岸,讲好的苦力帮着将一箱箱的物件搬到船上。纨绔子们非常自信,他们到哪里都吃不了苦。
屠浩和许明旭两人知道他们的想法,也不戳穿。屠浩去年连厨子都带了两个,照样瘦成一把排骨,哪怕过年好好养了快十斤肉,看着也依旧清瘦。
许鸿渲并没有和两人弥补父子关系的意思,但是对他们总比别人多几分亲近,看他们两个人的行李还不及他一个人的一半,顿时就挑高眉头:“你们就这么点东西?”
许明旭懒得解释出门在外许多事情都没法讲究,只是冷淡地应了一声:“嗯。”
屠浩倒是眉眼弯弯地解释了一句:“反正到时候缺什么,可以让人再送来。”今年的行程,他要经常跟着船走,还不知道要在饶水上走几个来回,带些不好搬运的东西太麻烦了。
嗯,许家的这些纨绔子们倒是带的东西越多越好,毕竟他们恐怕要在一个地方待上一两年。哎嘿~
许鸿渲一想也有道理,就站到船头上去继续摆造型,吹了一会儿,大概实在是太冷了,才回到自己的舱房里。
许明旭倒是不怕冷,然而一点都没心思去站在许鸿渲身边,上船没多久就扎根在自己舱房,还把屠浩揣怀里不让动。
这种天气对屠浩来说还很冷,窝在温暖的怀里特别舒服。舱房总有些潮湿,袅袅升起的熏香逐渐代替了潮气。他很快就打了个哈欠,看自家大美人拉长的臭脸,显然没有□□的职业精神,只能打起精神找话题聊天:“你说他们都带了什么啊?”
这都搬了多久了?到现在船还没开。
许明旭冷哼一声:“不就是那些东西呗?乐器、棋、各种文房,还会带些字画,一些花草摆设,四季用具什么的。”
这些讲究,屠家也有。但是出门在外,很多时候连衣服都只是清洗干净罢了,浆洗都难得,更别说是熏香了。别的一些讲究就更少。
他想到去年走过的一些地方,不禁露出一个看好戏的笑容,特别幼稚地幸灾乐祸,“我看他们到了地头,还怎么讲究那些。”不是带足了用具和侍奉的下人,就能够在哪儿都可以过上舒心日子的。
两个人聊了一会儿天。屠浩的精神也回来了,叫了小辛把待处理的公文摆出来。
他虽然一直休息到了正月十五,但是治水这个事情主要抓的时间,还是冬季的枯水期。如果不是去年赶工太累,他这个冬天都不会放年假。
然而如果这样的话,按照苦工们的工作强度,恐怕这一年下来,工地上得出人命。
再加上冬天大部分地区土地都冻住了,不适合开工,他就干脆将大部分人都放了假。剩余没放假的人,做的也是一些值守之类的工作。少部分气候相对温暖可以动工的地方,也采用了轮休的措施,并且有军医严格盯着,谨防出现一些他不希望看到的后果。
也因为工地并没有完全停工,屠浩其实在假期也会有一部分工作需要处理,再加上工地今年的预算和物资准备,徭役的安排等等,他都需要去和各个部门扯皮。这些事情大部分都得他亲力亲为。
一个年节,他也就是吃住在家,比在工地上条件好一些罢了。
治水接近两年,整个工地上一条人命都没有出这种不太好说是政绩,但是在明眼人眼中却实打实的骇人听闻。
古往今来,哪一次大工程不是死伤无数,让百姓们怨声载道?
哪怕那些工程有着各方面的考量,有着各种伟大的意义,对于当时的社会生产的破坏力,几乎都是难以挽回的。
治水这个事情呢,只要做成了,青史留名是肯定会的。但是具体留下的是好名声,还是遗臭万年,根据历史教训,多半是后者。所以哪怕很多朝中的文武官员都知道饶水治理的种种好处,年复一年来,也就是进行一些不痛不痒的维护,也没人去和屠浩去争这么一个“肥缺”。
章师叔和叶外公在屠浩提出之前,是真的一点都不想治水吗?
不,他们想的不仅是治理饶水,还想要治理顺水,想要挖的运河也不仅仅只是这么一点。起先是没钱,他们不敢想。现在有了一点钱,但如果这事情不是屠浩提出来,不是屠浩去执行,他们根本就不敢去付诸实施。
一个不好,就要动摇国本。
这不是闹着玩的。
现在饶水的治理还远没有结束,但是关注这件事情的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船上的生活很无趣。毕竟他们并不是游玩,而是正经的巡查和赶路。
刚开始几天,许氏子弟还会在甲板上各种凹造型,兴致来了还会弹琴唱歌,倒是热闹。等过了三五天,一个个全都变成了锯嘴葫芦,有几个根本连舱房都不出,只让丫鬟小厮出来取用自己的生活所需。
航程过了十天,两岸或者繁华或者遍地田桑的景象已经不复存在。入目所及,全都是一片荒山野岭的景象。
迄今为止,船上一名许氏子弟都还没放下去过。
赶脚有点方!
赶脚要被卖掉!
有人就壮着胆子去问许鸿渲。
天色昏黄,客船停靠在一处荒凉的渡口。远处的山林田野黑黢黢一片,只有风声吹过的奇怪声音,和不知名的鸟兽发出的奇异叫声。
船工和下人们在船上来回走动,也有胆子大的直接上渡□□动活动。
许鸿渲也不穿春衫了,披着一件大氅,手上戴着一副柔软小羊皮手套,悠然自得地坐在船头钓鱼,眼皮都不抬一下:“不下船,自然是还没地方呗。”
唉,这破地方,连个美人都没有。说起来这乘船也太不便利。他带了两个美婢,结果刚上船没多久,就晕船了,一张小脸刷刷白,几天下来瘦得要脱形。指望着她们伺候人,都不知道谁伺候谁。他有些后悔,早知如此,还不如多带两个健壮有眼色的小厮。
问话的纨绔看着眨眼间就暗下来的天色,感觉随便吹过一股风都带着阴气,说话的声音都打着哆嗦:“这这地方已经连个人都没了,还、还不到地方呐?”这还是个渡口呢,连个茶棚都没有,还能更荒凉一点吗?他们要去的地方,会不会连个人烟都没有?
他是不是应该少带点衣服,多带点米粮?
“你去问问你十哥或者浩哥呗?”许鸿渲收了鱼竿,日常一无所获,“都是你,害我一条鱼都没钓起来。”
许鸿渲在许家的地位,那是无人可以动摇的。别说是几个家中的子侄辈,就是一些个长辈,他也敢当面怼。
他口中的十哥,指的自然是许明旭。许明旭在自家行七,在族中行十。
那纨绔见许鸿渲慢悠悠地回去舱房,也不敢跟着追问,站在甲板上兀自生闷气。他要是敢去问那两人,至于过来问他吗?
有船工在船上悬挂起了气死风灯,站在船舷边扬声招呼:“岸上的人,都上船了!”
昏暗中,一些人先后应声。熟练的船工们,根本就不需要跳板,抓着从船上垂下的长绳,猴儿一样两三下就爬上了船。
纨绔无聊看过去的时候,就见一个人似乎还背着个人,动作和那些船工不一样,宛如一阵清风一般,拉起绳索不过是轻轻一荡,也不知道怎么就稳稳上了船,定睛一看才发现那正是他的十哥和浩哥!
屠浩在舱房里待了一天,趁着靠岸的时候,和许明旭一起到岸上溜达了一圈,活动活动筋骨。
他们上来就看到纨绔站在甲板上装稻草人,不禁问了一句:“十六弟,怎么还站在甲板上呢?夜风凉,快进去吧。”
许十六一回头,见许明旭刚把屠浩放到甲板上,心里面羡慕许明旭利落的身手,带了一点谨小慎微地回答:“上来透透气,这就进去了。晚饭应该做好了吧?”
等吃过晚饭,许十六回到自己狭小的舱房内,一头扎在床上,唉声叹气:“怎么那么简单的话都没问出口呢?”
今天在十哥和浩哥面前说话已经不哆嗦了,说不定明天就能直接问了。
有进步!
脑袋转过半圈,又有些雀跃道,“我要是有十哥的身手……”能吹一辈子!
他的小厮站在门口,接口道:“郎君不是说习武不风雅吗?”箱子里还摆着装饰用的“宝剑”明明也是花费重金,请了名家打造,却从来没有出鞘过。让主人欣喜的只有镶满了宝石的剑鞘,和缀了漂亮流苏的手柄。
许十六憋气,在狭窄的床铺上扭过头,不消片刻又扭回来,一脸苦逼:“清风,等我被放下船去喂狼,你一定要好好保护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