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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红豆相思苦, 岁岁花开一忆君。
战火遍地、国仇难已,个人的悲喜早已随着国情大势溶入了飘摇的风雨。在这样一个动荡的年代,每个人都收敛着自己私心的感情、众志成城献身祖国。
也不知过了多久,光阴的流逝在这径日的血雨腥风中早已麻木。从军的凤凤已经成为一名优秀的医务队护士长。
一天,她正在后营查看伤员的情况,无意间听得几位伤兵闲聊,说起当年金陵城显赫的万家、时今的落败。
“唉!”那个叹口气,“真想不到,曾经显赫一方、黄金遍地的万府庄园,时今……啧。”
“别只管叹息,时今到底怎么了?”另一个急急然的问。
“还能怎么样?”那个又接口,神色语息颇为无奈,“蓬蒿遍地、枯藤裹缠!”
凤凤在一旁听得,甫闻万家时她那心就亮了一亮。到底有多久了,可时今对这万家还是有一份别样的感情。战争是一场共业般的浩劫,无人可以逃脱,似万家这般的高门大户落得个时今的败落,这原也是情理中的事情吧!人散如飞鸦,到底是早晚的事情。
其实莫说万家,便是整个金陵又是个什么样子?还不是那满眼飞灰、一片狼藉?
正是那《哀江南》里说的好!且道:
“六朝烟月之区、金粉荟萃之所,时今却是:
残军留废垒,瘦马卧空壕;村郭萧条,城对着夕阳道!
当年粉黛,何处笙箫?嫩黄花有些蝶飞,新红叶无个人瞧。横白玉八根柱倒,堕红泥半堵墙高。碎琉璃瓦片多,烂翡翠窗棂少。无非是枯井颓巢,不过些砖苔砌草。手种的花条柳梢,尽意儿采樵;这黑灰是谁家厨灶?
鸽翎鸦粪满堂抛,枯枝败叶当阶罩;谁祭扫,牧儿打碎龙碑帽!”
凤凤心中感慨不迭,她便分外倾注了心思,仔细的听着这几个伤病闲聊那金陵城名动一时的万家。
这时,那军官闲闲的讲起万家旧事,桩桩件件倒也有模有样,一时辩驳不出都是些真的、还是假的了。
“我爷爷当时就在那万府里头当差,那些高门大户里头的女人们啊,都是些粉面骷髅!你看着一个个的光鲜好看,其实斗的呀……谁能招架的住?真要你们给娶回家了,那决计是祸、不是福报!”
凤凤垂眸,旧事桩桩件件潮水一般漫溯回旋,她心中认同这话,深以为然。
“唉,就当初万府里那位太太,她最先原本是万老爷的三姨太……之后不是因为怀了大少爷,所以成了正房太太么?”那士兵讲的有板有眼,听者也饶有趣味。至此时,他霍然一沉声,“我告诉你们,那是三姨太迫切的想要成为万老爷的正室,她便与人私.通……万家大少爷根本就不是万老爷的亲生儿子,他跟万家半点儿血缘关系都没有,却成了万家的大少爷?呵,你说可笑不可笑?还一当就是这么多年,直到那战争来了、老爷去了、万家败了,都还不知道!”
凤凤早已呼吸困窘、心若擂鼓……
这位爷爷曾在万家当差的士兵,讲出这一段谁也不知道的密事,当真是密事。当年大少爷的母亲三太太一心觊觎正室的地位,可偏生没有孩子。三太太便动了脑筋、与人淫.乱,后才怀了万家的大少爷万瑾煜!
真个是负尽了风流呵!
凤凤已经不止是震撼,那些亏欠了许多年的眼泪终在此刻突兀的溢出眼眶,有如涌泉、涓涓不止。
原来大少爷不是老爷的亲生儿子,原来只有她才是老爷的亲生女儿……他是假少爷,她是真千金!
原来他们,并不是亲兄妹,他们本无血缘!
一旁几位伤兵正哼唱着京剧戏文以滋解闷,这唱词咿咿呀呀的,此刻却像是贴着心境坦缓而来,居然煞是应景!
是一阕《春闺梦》:
“可怜负弩充前阵,历尽风霜万苦辛;饥寒饱暖无人问,独自眠餐独自行!可曾身体受伤损?是否烽烟屡受惊?
细思往事心犹恨,生把鸳鸯两下分。终朝如醉还如病,苦依熏笼坐到明。”
“去时陌上花如锦,今日楼头柳又青!可怜侬在深闺等,海棠开日到如今。门环偶响疑投信,市语微哗虑变生;因何一去无音信?不管我家中肠断的人!”
“毕竟男儿多薄幸,‘误人’两字是功名;甜言蜜语真好听,谁知都是那假恩情。”
……
凤凤百感交集,原来她的心底还是做不到全部放下,原来这么多年了她从不曾真正忘记。
她涌起一股冲动,冲动的想去找大少爷。身未动、心已远!
可转念,这沧沧天地、茫茫人海,去哪里找哪里寻……
百感交集、挥泪如雨,恍惚间依稀想起幼时回荡在耳边的那些童谣:
连就连,你我相约定百年。 谁若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
连就连,你我相约定百年。 相恋只盼长相守,奈何桥上等千年。
连就连,你我相约定百年。 不怕永世堕轮回,只愿世世长相恋。
连就连,你我相约定百年。 不羡西天乐无穷,只羡鸳鸯不羡仙。
……
此时此刻眼前浮现的,心里想念的,脑海忆及的全是他,全都是他!他的微笑,他的浅叹,他眉峰的聚拢和舒展,他灿如星的朗目,他搂紧她的怀抱,他身上的体香,他的气息……
凤凤陡然间精神恍惚起来。
正这时,颀长的警报声猝然响起,敌方的轰炸机盘旋上空,大军紧急撤离。
凤凤甫一激灵,但她的神志依旧是麻木的,只那样僵僵的转身、机械的奔跑,却不知道要跑到哪里去、想跑到哪里去。
以至于她一个踉跄忽然跌倒!但很快便被人拉起来。
恍惚中,她无意的一回头,陡然看到那穿着军装从地上把她拉起来的人……
周遭已经是黄沙满布了,很快的,一阵阵天风裹着尘沙呼啸而来,扬起的粉尘遮迷了她被泪水充斥的视线。但朦朦胧胧的,凤凤还是甫看到这一张熟悉的脸。
她看到了他,蓦然的。是她记忆最深处的那一张脸,仍然停留在那最美丽、最英机勃发的二十多岁的年景,没有变,一丝一毫都没有变……是大少爷,是瑾煜,是她的阿煜!
情势紧迫,尚来不及认真拾取这中间逝去的光影,泪眼并着尘埃的波及中,她愈发看不清他的脸,也无法辨识出他面上的神情,甚至她都不能确定这个人就是他。
真真假假、若梦若实中,凤凤被这个心心念念的人儿牵着于战火硝烟中奔跑,凤凤的眼泪流在天风里。
但她不敢回头去看真切,她情愿就此绰约朦胧。因为她怕失望,她怕一回头后发现那只不过是因她对他太过想念而产生的幻觉,怕一去看这幻象就消失了。她怕这幻象消失,怕那不过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但她宁愿这就是他,她情愿就这么恍惚的相信他就是大少爷、就是阿煜!她情愿沉浸在这可能的假象里。
在这别具一格的久别重逢中,在这心魂浮荡动容别样的情境逼压里,她被他牵着,任心绪纵横驰骋,不知不觉泪流满面。
……
这是乱世中最惨烈的一场战役之一,整个队列全部牺牲、无一幸存。
秘密终于成为了永远的秘密,但似乎揭穿真相才更残忍,守住秘密反倒变为一种成全。看不见的烟水迷离隔空对望,生生站成的分离之舟,茫茫苦海漂泊了经久之后似乎终是靠了岸。
莲开的季节,她生于金陵;莲落的时节,她葬于何处?
来本非来,去亦未去;不来不去,本非来去……
此岸花落,彼岸花开。
[ 全文完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