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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开了, 开门的是蔡恒木的儿子蔡言。
他穿着一身奶牛睡衣,头发还乱糟糟的, 他是视频网站的签约主播兼小有名气的up主,昼伏夜出,虽然现在已经下午了却像刚刚睡醒。
他认得袁越,却有些奇怪对方为什么这个时间点来。
“你今年那么早过来拜年?还是我记错日子了,已经到春节了?”
袁越莞尔:“没,我是有工作上的事来找叔叔。
蔡言一愣, 有些狐疑的回头望了望循声走来的自家老爸:“工作?案子?你还能和我爹这种废物聊这个?”
“臭小子,怎么说话的。”
走到儿子后头的蔡恒木脸拉得比驴长。
“我吃过的盐比你们吃过的米还多,我破案的时候你还在吃奶。”
“爸。”蔡言漫不经心打断说, “你这种就当过几个月刑警,当了还破不了案只会跳窗躲受害者家属的警察,也好意思在袁哥面前谈破案?谈你酒囊饭袋的名声又在袁哥不知道的时候更广为流传, 几十年来快变成警队嘲笑定番了吗。”
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 蔡恒木的脸真的挂不住,作势要打。
蔡言撇撇嘴。
袁越赶紧一跨步, 插入父子之间:“蔡叔,我有点事要和你聊聊。”
蔡恒木没好气:“去房间说。”
蔡言打个哈欠:“去什么房间,在客厅说就好了,我继续回房间睡觉——袁哥难得来, 我先给你们泡壶茶再睡。”
“不用麻烦, 我一会就走。”袁越婉拒。
然而蔡言像没听到一样, 闪进厨房,开始准备。
客厅里余下的两人来到厨房沙发上,蔡恒木大大咧咧坐下去:“到底什么事?”
袁越微微压低声音:“是关于汤会计的案子。您是当年主力侦办人员之一, 所以我想问问……”
这件案子的一些背景,辛永初已经提及了。
当时怡安县政府拨款,建设怡安第一高中新院区,工程由本地一家名叫景福地产的公司承接,一开始都很顺利,直到9月18日,即将为农民工发结半年工资的汤会计死在家中。
汤会计并不是这个案子的唯一受害者,当时还有另一个受害者,是景福地产的时任老总,老总名叫孙福景,于同一日遭受凶犯入室抢劫,他运气较好,被敲的不重,装晕躲了过去,又因为家中没现金几个歹徒没有所得,很快就离开了。他向警方描述了凶手的样貌,但不是很具体,他吓坏了,当时的笔录做得颠三倒四,只有两点他印象深刻,措辞清晰,他记得两个凶犯里,其中一个头发很长手臂上有纹身,另一个北方口音听不太懂。
死里逃生是孙福景的幸运,但幸运总伴随不幸。
汤会计计划发放的工资被抢,使在建的怡安第一高中新校区资金链直接断裂,孙福景求爷爷告奶奶,多方筹款……也只是杯水车薪。
最后,孙福景的公司破产,第一高中新校区,也直接变成了烂尾楼。
直到今天,还烂在那里,没人接手。
回顾整个案件过程,汤会计是晚上9点左右遇害的,他那天家里刚好没人,他妻子如往常一样当天加夜班。
孙福景则是9点半左右被人袭击,歹徒在他家前后呆了10到15分钟。
作为当时主力侦办刑警之一,蔡恒木当初的办案思路有一点独特,他认为孙福景的证言不够详实,比如歹徒是怎么离开的,怎么击打的,怎么搜查的。
他还觉得犯罪嫌疑人的特征过于明显,不加掩饰非常奇怪。
他断定凶手一定早就和汤会计认识,否则不可能刚好挑了一个妻子加班,汤会计独自在家的时间下手作案。发型纹身和口音这些醒目特征,则都是故意显露出来的,是熟悉的身边人用来伪装和迷惑孙福景,以此误导警察破案方向的。
否则他们为什么如此轻易的就放弃搜刮孙福景的家里呢?
为什么不从孙家带一些贵重物品走呢?
当时是有一条线索的,说有人在第二天的大巴车站看见了和孙福景描述相似的人,两人提着大包小包,带着帽子,匆匆忙忙买票上车。
另外一个案子的主力侦办员建议顺着这条线索往下查。
蔡恒木不同意,警局分给这案子的人手就那么多,查了大巴车方向,就查不了他提供的方向,他在会上声情并茂地发言整整半个小时,把自己的思路说得天花乱坠,还引申了一大堆国外先进的犯罪心理经验做论据补充,最后说服了警局上层和同事,案子以他的思路侦办。
蔡恒木是个非常能讲故事的人。
他所有的能力,也都在讲故事和吹牛上了。
此后蔡恒木围着汤会计周遭的人际关系查了整整一个月,什么结果都没有;再回头想要追查那条车站线索,也早已泥牛入海,一点不剩。
案子就此成了悬案。
这件事也就成了蔡恒木人生的滑铁卢,他从此一路走低,本来刚考上编制从优秀辅警转正刑警,没过多久就去当了片区民警,又因为脾气等各种问题被投诉,最后成了交警。
……
当蔡言端着茶盘出来的时候,袁越已经准备走了,他爸也回房间下棋去了。
“局里还有点事,不能喝你的茶了。”袁越歉然道。
“没事。”蔡言左右看看,“我送你吧。”
“不用了。”
“就送你到门口。”说着蔡言已经替袁越打开房门,这时候他仿佛不经意说,“对了袁哥,我看第一刻报道,宁市那边不是昨天刚出了个投毒案吗?你应该还挺忙的吧。”
“已经辟谣了,别多想。”袁越说。
“这样啊,没事最好。”
“安心吧。”袁越回答,又说,“还有小言,蔡叔其实没有你觉得的那么差……”
“袁哥那是你有滤镜。”蔡言轻蔑地笑笑,“你凭良心讲,他哄你的那些警察故事里有多少是真的多少是假的,你不能因为自己没长歪就觉得我爹是个大教育家吧。我最讨厌他吹牛不打草稿的样子,别的警察不顾家那是对社会有贡献,他一家里的废物在社会上也当废物。还真当跳窗逃跑这件事是笑话吗,不,就是人渣败类,汤会计家每回过来我都被他那张心虚的脸恶心的好几个月吃不下饭。”
“其实……”袁越还要再说,没说出口。
蔡言像打开了话匣子,抢断袁越的话,滔滔不绝。
“还有,他一直吹嘘的带着众多小区警察和地痞流氓般的物业打架斗殴——你不住这里,不知道,自从开发商老总进了局子后,我们小区就没有物业了。从此一年平均要遭贼三次。”
“……”
“不敢相信吧?这可是警察大院,楼上住着警校校长,楼下住着公安局长,警察同志大总部,天天遭贼惦记,他们也开了个内部会议,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小偷也有个聊天群,我们小区在群里就是属于好偷的那个小区,所以小偷们前仆后继,络绎不绝,就算第二天抓到小偷也没有用,小偷早把偷窃的赃物转移了。”
“我就至少和小偷面对面两次,一次他摸进我房间,摸到我脚心。一次我和我爸在阳台上吵架,他就爬在外头的窗户上,我爸都抓住他的手了,他还是挣脱,从六楼到一楼,几十秒钟,快得跟特种部队出来的一样。”
“……”袁越既觉得好笑,又觉得应该对此抱有同情。
“所以袁哥,”蔡言最后总结,“听我一句劝,别和这老头搅合在一起,没结果的。”
送走了袁越,蔡言转回房间。
他坐上电脑椅,点开屏幕,屏幕里,一则他昨天半夜12点发出的科普视频赫然在目。
“《硝酸银离我们的生活很远吗?》”
半个白天,点击量已经到了5w,堪堪与他过去做的视频的平均阅读量持平了。
而且视频的转评赞挺多,比他过去的视频都多。
这当然不是因为他的水平在一夜之间突飞猛进,不过一个科普视频,但凡会用百度的人都能做出来,之所以视频有这么多点击,只是因为热点聚焦。
因为宁市投毒案广泛的关注和议论,也因为人们在警方不断删帖下更逆反更要议论这一秘密的心态。
他也不是第一个做视频的,围绕投毒,硝酸银,奶糖等关键词,这类视频已经屠版了c站排行榜。
有点可惜,他没冲上首页。
他上上下下转着鼠标的滚轮。
他是一个从小就被人夸聪明的小孩,之前做解谜类游戏也以高智商为卖点。
从袁越出现在门口他就在想对方为什么这个时候来。
宁市刚发生一起特大要案,警方虽然辟谣说第一刻的报道为不实消息,可他群里的宁市网友就分享了小道八卦,体感超市看到警察概率变高了,证明多少有情况。
而袁越是宁市刑侦一支大队长,不参与这种一看就要耗费很多警力的案子,反而跑到他家来叙旧。
想也知道,就他那个糟老头子,唯一有点用的就是22年前汤会计案有第一手消息。袁越来百分百也是为了这桩旧案,可这个案子已经很多年再没启动过了。怎么忽然间又推进了呢?
一定,警方一定得到了什么很重要的线索!
22年悬案本身就是一个非常唬人的故事。
蔡言有些隐隐的激动,虽然他爸是个废物,可确实也有不少第一手资料,他的这个视频文案绝不是其他靠看天网纪录片或者知乎故事会的人能比的。c站做案件解说的视频也不少,搞不好蹭波热度还能另辟蹊径得到关注?
甚至大胆点想,说不定推动这个案子破获呢!
霍染因接了一通来自局里的电话。
他听了半晌,挂掉手机,和纪询说:“一些线索。辛永初硝酸银的购入途径的淘宝,他买了三大瓶硝酸银,购买时间是1月15日;预审那边在对辛永初的继续询问中,得到了一个重要口供。辛永初说,‘宁市第一个受害者应该已经出现了’。”
“说漏嘴了。”纪询琢磨。
“没错,说漏嘴了,辛永初置身警局,一切通讯设备都被收缴,无法和同伙联系,这第一起案子一定是曾经计划好的,如果是他宣称的随机投毒,怎么能保证只有一个受害者,而这个受害者又恰好在他进去不久之后中毒?”
霍染因说。
“此外,通过查证练达章的供词,他家1月29日去附近的联华超市购买的奶糖。其公司和酒店聚餐所使用的奶糖,则是29号从旗舰店网购补进的新一批,所有可见的监控里,都没发现异常。”
一根头发掉到纪询眼睛前,遮蔽他的视线。
纪询仰头,对那根发丝吹了口气。
“辛永初在说中毒者的时候圈定了宁市这个范围。在工厂或者网络分销的过程里下毒,都无法确保毒只存在宁市之内,所以投毒人只可能是在发货阶段,挑拣前往宁市本地的包裹进行投毒,但我想这个方面警局应该也排除了吧。”
“嗯,对奶糖包装和贴标的是两批人,不存在互通,根据仓库的监控和负责人回忆,后续也没有拆开包裹的情况出现。”
“那么无论练达章是被定点投毒,还是在随机投毒中中标,想要让他中毒,都得在他生活范围附近通过某种手段下。换而言之,无论是练达章家里、公司或是酒店里的奶糖,都在凶手目之所及或可以想象的空间和范围里。那么……”
“那么他的妻子,女儿,包括同事,都有作案条件。利用他吃糖的习惯,只要在接近他的时候将藏了毒的糖悄悄放入他的口袋,就有可能中招。”霍染因补充。
“他口袋里□□的糖果有几颗?”纪询问。
霍染因蹙蹙眉:“只有一颗,就是他吃下去的那一颗。不仅如此,我们检查了别的所有奶糖,也没找到第二个下毒的毒奶糖。”
“真奇怪,ta为什么那么自信。”纪询若有所思,“我吃糖也算频繁,但经常把口袋里的糖换来换去,或者放很多颗,或者忘记了就把口袋里放糖果的衣服直接丢进洗衣机,家里还照样也有大把过期的糖果。糖果是一个很容易被遗忘被耗损的零食。他到底使用了什么我们没想到的手法,确保这一切都必定会在一个时限范围内发生——这是他和辛永初商量好的,且是威胁警方赶紧破案的关键手笔。否则这一切就像他自己也在玩俄罗斯大转盘,靠赌博来赌自己会成功……而这在一个周密的计划中,是绝对不能容忍发生的。”
这时霍染因的手机又响了。
两人中止交流,霍染因接起电话,只是极短的一会儿,他的神色阴沉下来,厚重的乌云一层又一层遮住了天空。
他挂断电话,告诉纪询。
“第一刻又发微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