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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雨霏曾把许俊岭给她的银杏叶当信物,还写了青春、激情的诗笺。站在山神庙旁的鸳鸯树下,看看七零八落的一升谷村,袅袅的炊烟已飘浮在树林掩映的一个个独庄子上。
回头,媒婆刚从许俊岭家开着的门里出来,房前屋后地转了好几圈,站在上垌用手掌当扇子扇着凉道“俊岭这娃咋的啦天上无云不下雨,地下无媒不成亲。城里上了几年学,上傻了得是女人都不要了。”
许俊岭人在泥岗沟,心一直就在繁华文明的县城里。不是不想要女人,做梦都想那个呢。许俊岭苦闷地看那使他自豪的银杏树,那雄雌分权处抽象的纹路,使许俊岭想起城里看影碟片中男女在一起的情形。许俊岭像魔鬼附身似地体内涌出一股燥动,猴子般嗖嗖两下就爬上了树权。
媒婆在许俊岭家庄子转悠了好大一阵子,弄清楚家里确实无人后,气咻咻地囔嘟着“嘻,有啥了不起。谁不知道这泥岗沟穷沟黑石头,吃水贵如油,下雨满地水,雨后渴死牛。哼,八抬大轿抬我都不来了。”
许俊岭见媒婆下垌去,便背靠雄枝长长出了口闷气,从衣兜掏出干红薯吃起来。这大山里头,实在离现代文明太远了。电视看不到,收音机没波段,就只有谁家逢了红白喜事,才能看上一场电影,或是听一回龟兹队的唢呐曲儿。
“花小苗跟妈抬水呀。”许俊岭条件反射似地转过头,老庄子黑熊场院的一切便看得清清楚楚。
黑熊老妈的话音刚落,花小苗的影儿一闪就出了门。于是,婆婆在前,花小苗在后,空桶在俩人中间摇晃着去山泉打水。“花小苗”“嗯。”“夜黑前我给你说的那件事儿,你没忘吧”“没忘。”
“那夜黑你咋叫黑娃一个人睡了我一直看着哩。黑娃在山外干的是力气活,长年不在屋,身边有个娃,就有个伴儿,也有个说话人。”
空桶在婆婆身后咣咣当当摇晃着,也在花小苗眼前咣咣当当地摇晃着。许俊岭知道,花小苗说黑熊就不知道干那种事,好事全留给了他。许俊岭家坡后的黑石窑是他俩幽会的地方,就跟城里歌舞厅的包厢差不多。
泥岗沟里,有了花小苗给许俊岭温存,许俊岭也才有了活着的勇气。“过两天,黑娃又跟你姨夫要出山了。这事儿你得主动哩。”婆婆又在教导花小苗“今黑夜你得把事做好了。”
“你黑娃不嘛。”花小苗好象看到鸳鸯树上的许俊岭了,口气也陡地强硬起来“强扭的瓜儿不甜。黑娃在山外见的大世面多了,觉着我不好,咱好说好散,行不”
“看看看,你这娃。”婆婆弯腰在用勺子舀水,嘴里却不停地在说“我这不都为你好嘛,女人家能弄啥就是守个家,生个娃嘛。”“我不是生娃的机器。”
花小苗抬起水桶时,硬噘噘又撂了。婆媳二人抬着水往回走,一路无话。看着花小苗俏丽的背影,许俊岭不明白,为什么他们就生在这荒山野洼里呢。
太阳穿过树枝桠叉,在波状的银杏叶缘上投下斑驳的光线,他的心情沮丧得厉害。一岭分两村,岭南是吃水贵如油的泥岗沟,岭北是吃粮比金贵的一升谷。
许俊岭实在不愿再想下去了,便拿眼盯被神化了的鸳鸯树,极力搜寻和想象着雌树的女性特征。
倏地,眼前就出现了母校被称作校花的杜雨霏来。她水做的筋骨,玉就的皮肤,却总是一份淑女模样,高高的胸脯前抱着复习题纲的浅蓝色塑料夹子,粗黑的大辫子在细软的腰背后摇来晃去,十二分地招人喜爱。
有几回许俊岭拿了班上模似考试的第一,就恃才骛远。心里便想入非非起来,发誓考上大学就非娶她不可。
她呢,有好几次在学校的假山洞里跟许俊岭约会,还缠着要许俊岭带她来看这神奇的鸳鸯树。他俩的爱情,随着天气的变暖,越来越火热,热到七月天只穿件单衣和单裙时,命运发生戏剧性变化,杜雨霏考上北京大学。
而许俊岭烧得糊哩糊涂地回到了泥岗沟。太阳已转换了角度,火辣辣地照在许俊岭右边脸上。他扔了手里的干红薯。
看来,他会像粒松籽儿似地被抖落在这荒山的石缝里,逢不上场好雨,连生根发芽的机会也不会有的,不定还会被松鼠当成牙祭受用哩。
“黑娃,打下的婆娘,揉成的面。”忽然老庄子那边一声大喝。回头,就见一头牛似的黑熊,在桃树下的磨道里推磨子,花小苗拿苕帚在丈夫肩上打了下,婆婆便手叉腰里发起了威“哪有婆娘打男人的理儿”
“他把面弄撒了一地。”委屈的花小苗在辩白“我只是提醒他,你凭啥要这样对我”黑熊没听老妈的教唆,木木地只顾埋头推磨,一语没发。“哼,你好你是天下最好的婆娘啦。”婆婆在挖苦花小苗“母鸡都下蛋哩。”
“我哪儿不好,你说出来,用不上教唆儿子打人。”“我说出来”婆婆的气很大“我的话连放屁都不如。”“今天把话说清。”花小苗对婆婆道“你说啥我没做”“你自己知道。”
“我自己不知道。”“不知道我要抱孙子哩。”“你是孙子想疯了得是没种下包谷种,你还想收玉米。”“我叫你逞能。”
婆婆过去掮了花小苗一耳光。黑熊在磨道里把磨子推得飞转。花小苗“汪”地哭了,把苕帚狠狠地砸向男人,嘴里喊着“你儿子无能,我有啥法儿。”哭着朝屋里跑去。“真是愚昧无知。”
许俊岭骑在鸳鸯树上替花小苗抱不平。谁不知道生孩子是男女双方的事啊,可那老婆子怎么一味儿怪起了儿媳妇呢。
正笑他那位老嫂子麻糊不讲理,就见花小苗端着葫芦飘出了门,满嘴的委屈说“黑熊,你给你妈说,夜黑给你吃豆子没有我把豆子得是放在奶中间了”“熊,我娃说。”“”黑熊一声不吭,只顾推着磨子。
小时侯放了寒暑假,经常提了给猪打草的笼子,跟着生产队的男劳力听古经。有一回铁狗叔说,有一个人娶了老婆却不知道做那种事,三年过去了却仍不见老婆的肚子大起来。
老婆经人点化,便炒了一升黄豆放在炕头,黑夜里蹬醒睡在另一头的丈夫,叫从被筒钻过来吃黄豆,吃着吃着,雀雀便进了窝窝。一升黄豆吃完后,老婆果然有了身孕。看来,花小苗也是炒了黄豆的。不是黑熊不解其意,就是他妈操之过急。
“你哑巴啦”花小苗摇晃着手里的空葫芦瓢喊“你妈炒的黄豆喂猪啦,喂狗啦。”“少逞能。
嫁汉就得随汉。”婆婆一份不依不饶地样儿“你整天收拾得狐狸精一样,给谁看哩。”“耶都成了我的不是啦。”花小苗把葫芦瓢“啪”地摔碎在身旁的桑椹树上说“我是不行了,谁能生,谁跟黑熊生去。”
“畜牲,你把舌头调顺了说话。”婆婆手往腰里一插喊“熊,还不掮你媳妇。”黑熊疯了似地抽出推磨棍,嘴里含混地喊着不知什么音符,往桑椹树上一下、两下地打着,树上一只乌鸦“哇”地一声飞了。
“俊岭”许俊岭还要看老庄子那边要演什么戏,老爹站在许俊岭家屋场大喊大叫了。许俊岭想,花小苗这回肯定又做了手脚,让黑熊那蠢货没干成那事儿。
转念又一想,自己会不会也是个假男人花小苗跟婆婆家一场大闹后回娘家去快一个月了,黑熊赌气又出了山,许俊岭的那个堂嫂就时常呆呆地站在老庄子垌上发愣,冷不丁一句“这世道咋的啦,还有恁烈的女子。”